chapter 12
他離開后,趙寧靜捏起手又重新攤開,掌心裏是一個透明的小葯袋,裝着幾粒白色的小藥丸。
醫生的話又響在耳邊,出現上次那種焦慮難受的反應時就吃一粒,睡不着也可以吃。
她拉開抽屜把葯放進去,關門關窗開冷氣,鑽進被子裏連打了幾個哈欠。
現在的她,不用吃藥也能馬上睡着。
閉上眼睛,房間裏好安靜,他應該已經走遠了。
她揪着枕頭的一角,以後,這棟房子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這一覺睡得竟然很安穩,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坐起來,心裏充滿了不好的預感。
窗外漆黑得不能視物,風裹着雨四處亂撞,發出嗚嗚慘叫。
她開了燈,站到窗前,自她出生以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暴風雨,雨水一潑一潑地撞到窗玻璃上,她戚戚地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飛快跑出房間。
走廊上的壁燈一盞一盞地亮起,她跑到一樓,開了客廳那盞巨大的水晶燈,每個角落都亮堂起來。
她心裏稍安,手掌揉搓着手臂,準備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一會兒。
還沒坐穩,一股不可抵抗的重力高速撞上這個島,她驚跳而起,感覺到整棟房子都在風雨中搖晃了下,隨後就陷入黑暗之中。
她僵直地站着,大腦一片空白。
風的呼嘯聲,慘烈得不忍耳聞。
大門發出卟嗵卟嗵的響聲,彷彿有許多人接連在撞門。黎若谷說的話應驗了,玻璃先後碎裂,尖銳的聲音響起后,風雨聲越來越清晰。
這些都發生在很短的時間之內,趙寧靜的大腦還沒有從空白中恢復過來,一陣轟隆的巨響撞倒了客廳的大門,風裹着雨撲到她的身上。
那扇厚而結實的實木大門倒在地上,上面壓着碩大東西,趙寧靜遠看着像是花園裏的藤編鞦韆椅。
門破了,急風驟雨瘋狂地撲進來,撲到昂貴的進口沙發上,撲到那些不知價值幾何的收藏品上,噼哩啪啦噼哩啪啦——
趙寧靜不時感到有什麼東西砸過來,一次又一次,驚險地擦過她的身邊。
就在她不知道下次會不會被什麼東西砸得頭破血流時,她突然想起了他走之前說的話。
她猛地轉身,穿過廚房,推開了夾在陽台牆壁之間那扇矮矮的隱形門。
雜物間很狹小,充斥着灰塵的霉味,堆積在牆角的工具被手機的光一掃而過,那高高低低,或寬或窄的黑影像叢林怪物一樣。
趙寧靜瑟縮在黑影前面,抱膝坐在地板上。手機提示電池電量低,她看了眼屏幕,運營商的信號也斷了,顯示無服務狀態。
恐懼這才從被忘卻的深處蘇醒,像一隻手慢慢升上來,升到了心臟的位置,才張開手掌緊緊地掐住。
她像是蜷縮在巨獸面前的獵物,抱着雙膝瑟瑟發抖。耳邊彷彿又響起了一些聲音,一些像是來自黑暗深淵的聲音。
那聲音似乎帶着嘲笑,帶着興災樂禍。
她堵住耳朵,把露在外面的腳尖藏起來,往裏縮了又縮,仍然覺得害怕,便把整個身子也往後蜷了起來。
然而卻響起了腳步聲,她也本能的往後挪,腳步聲離得越來越近,在這扇門前消失戛然而止。
她怕得想尖叫,卻發現自己屏住了氣息,根本發不出聲。
門鎖被轉動時,她已經沒有能力去分辨是真實還幻覺。
冰冷的淚水淌了一臉。
門外一道光束照了進來,不同於手機閃光燈微弱的光,這是專業的應急照明燈,頓時趙寧靜的周遭全都亮了起來。
“你沒事吧?”來自光源後面的聲音,帶着焦急和關切的詢問。
她幾乎是沒作任何思考地跳了起來,撲到那個人身上。
黎若谷被撲得一個趔趄,單手扶着門才站穩。
一個有着柔軟身體,卻可憐得如同小動物的女人,緊緊貼着他。
他的手按在她的背上,聽到她的啜泣聲,無言地收緊手臂。
“別怕——”他的話還沒說完。
“咣咣呲啦——”又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幾乎是在他們的耳邊響起。
疾風驟雨貼着黎若谷的身後掃掠而過,他拎着燈往外一照,陽台上的那扇玻璃門也碎掉了。
他當機立斷地閃身進來,將雜物間的木門鎖上,燈照在地上,門縫下有水跡滲進來,拉着趙寧靜席地而坐,關掉了應急燈。
叢林怪物的黑影,又在寂靜的黑暗中顯現。呼嘯的風,穿梭的暴雨,暴擊岩石的巨浪。趙寧靜的神經又繃緊了。
“不能開着燈嗎?”
“只有這一盞燈,電力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只能應急的時候用一下。”
“哦。”趙寧靜不能再說什麼。
“怕黑嗎?”他問。
趙寧靜沒有回答。
他遲疑了一下,坐得離她更近了些,“這樣還怕嗎?”
他感到身邊的人像根弦一樣地緊繃起來,默默地嘆了口氣,準備挪回原來的地方,手被握住了。
黑暗中終於響起她的聲音,“這樣你介意嗎?”
“你都不介意,我有什麼可——”他聰明地及時住嘴,改口說道,“颱風已經登陸,最壞也就這樣了。”
兩人掌心貼掌心地握着,外面的風雨似乎減弱了些。
“你不是走了嗎?”趙寧靜問道。
“本來是要走的,”黎若谷想了想說,“走到大門口,突然又不想走了。”
“為什麼不想走了?”
黎若谷沒有回答,感覺到她的手還有些發抖,忍不住問道:“嚇成這樣,不是白天振振有詞地跟我逞強的樣子了?”
“我不是怕颱風和災難。”
“那你怕什麼?”
“怕黑影。”
“那就是怕鬼。”
趙寧靜搖了搖頭,“這世上根本沒有鬼。”
“你有證據證明沒有?”
“如果人死後都會變成鬼,那麼就不應該只見到那種躲在浴簾后嚇你的鬼,也能見到你想念的鬼對吧?”
“按照一些流傳下來的說法,好人死後都轉生了。”
“按照一些流傳下來的說法,人在轉生以前會在親人身邊盤桓一段時間,逢七就會回來,窗帘會動,或是鋪平的床上有摺痕,一直到七七,才會聽到親人離去的腳步聲。”
黎若谷聽得背後有點冷颼颼的,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什麼都沒看到,窗帘沒動,床上一點摺痕都沒有,七七那天一直等天亮,也沒有聽到腳步聲。”她低聲說著,“那時我就跟自己說,別傻了,這世上根本沒有鬼,人一旦死了,就別想再見到了。”
黎若谷透過黑暗,看到她伏在膝蓋上,肩膀劇烈的聳動。
他的手抬了幾次,幾經鬥爭,最終落到她的肩膀上,將她攬了過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這樣的舉動多少有些冒失,她突然不哭了,靠着他雖然沒動,身體卻僵得像塊木板。
他抿了抿唇,有些大義凜然地說:“你不要多想,這只是一個正派的人,用國際通用的形式安慰你而已。”
趙寧靜愣了一下,悲傷的氣氛消失得乾乾淨淨,她破涕為笑,心裏又有點奇異的震蕩。
黎若谷見她並沒有掙脫開,想了想,就開始安慰起她來,“這世上其實是有鬼的,只是和人類幻想出來的鬼不太一樣,類似量子糾纏——”
他頓了頓,終於在大腦里搜尋到一個相對容易理解的說法,“你可以理解為那是一種像電波一樣的存在,你之所以看不到他,是因為他接觸不到你,只能在一邊旁觀你的一切。”
“那鬼到底是量子還是電波?”
黎若谷語塞,心想,也許跟她說是平行世界的投影,只能看到,不能相互作用這種瞎扯更好。
“嗯,都可以,你喜歡哪個就哪個。”他慷慨道。
“你知道嗎?”趙寧靜悶着聲音說,“本來我是打死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的,現在我覺得,這小屋子擠滿了盯梢的小鬼。”
一直到了後半夜,狂風暴雨歇住,他們才從雜物間裏出來,把整棟房子巡視了一遍。
大門被暴風刮來的鞦韆撞毀,鞦韆的金屬底座也變形了。他們一起把鞦韆扔出去。
趙寧靜還想整理客廳損毀或完好的物品,被黎若谷制止了。
“什麼事都等天亮以後再說吧,現在先休息。”
“可是休息——”趙寧靜欲言又止,整棟房子的玻璃都碎了,被子床褥全被灌進的雨水浸濕。只除了閣樓那間房,玻璃在房頂,沒有受正面的作用力,所以還完好着。
只剩一間房,他們有兩個人。
“你還有別的辦法嗎?”黎若谷看着她,“還是你願意在雜物間睡一晚上?”
“不要!”
“我也不要,”黎若谷說,“我提示一下,現在我倆的身份都是災民。你想想在受災的情況下,人家會發我們一人一頂求災帳篷嗎?既然一頂帳篷也得擠,現在有個寬敞的房間可以住,你還彆扭什麼?”
“說得也是。”趙寧靜覺得不能再矯情下去,“但是只有一張床。”
“把你的心思收回去,”黎若谷傲慢地抬頭,“一,我不會睡地板;二,睡哪裏我或許還能湊合,但睡的對象可不能湊合。”
趙寧靜忍住了沒理他,掉頭就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