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髮嫁衣
夜色深沉,天際逐漸淡薄散開的雲霧,泛着點點星光。
南飲風穿梭在西邊山間小道,步履蹣跚,行進速度極慢。
落花谷往西,儘是大山,多懸崖峭壁,進山之後,有兩條道路,一是猿攀崖,顧名思義,極其陡峭,需要如猿猴一般攀爬,才能上山,另一條名為蛇行道,不算陡峭,但道路狹窄,蜿蜒崎嶇,雜草叢生,多毒蟲蛇蟻。
南飲風也不是沒有進過山,不過多是在白天或是與村子裏其他年輕人結伴而行,如今正是夜晚,漆黑一片不見星月。
看不清道路,走猿攀崖肯定不現實,一腳踩空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而蛇形道那邊,夜晚又正是毒蟲蛇蟻及其他野獸出沒之時,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孤身一人被咬上一口,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南飲風在蛇形道路口停下腳步,擦了擦額頭汗珠之後,背靠着一顆大樹坐下,拿出烙餅水壺,休息片刻補充體力。
按照南小虎和江折枝制定的計劃,他們在天亮時分會從猿攀崖進山,正午趕到鐵索橋,過了鐵索橋之後,再趕路五十餘里,到達紅竹鎮購置馬匹。
勾連兩山之間的鐵索橋,是落花谷到紅竹鎮的必經之路,南飲風打算在鐵索橋等待兩人。
靠山吃山,南飲風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香粉撒在身上,香粉的氣味能夠驅散大多數毒蟲,南飲風唯一怕的,是蛇行道這邊的傳說。
六十年前,村子裏還有不少人以捕蛇為生,尤其是蛇形道這邊,一大片廣袤區域,草木茂盛,毒蛇最多,村子裏常在蛇行道捕蛇。
直到有一天,捕蛇技術最為高超,捕蛇也最多的捕蛇人進入過一個山洞,回來之後,便中了邪,常常幻想自己是一條蛇,在村子裏爬來爬去,躲在陰暗的地方,咬着死老鼠。
幾天之後,近期去過蛇行道的不少捕蛇人也陸續發病,甚至在那一年夏秋之際,上千條毒蛇齊齊圍攻落花谷。
如果不是有道家高人出手相助,整個落花谷只怕要毀於一旦,從此成為一個荒村。
在此之後,村子裏捕蛇一道,雖然掙錢極多,卻再沒有人敢涉足。
不過在二三十年前,村子裏也有痴傻瘋癲之人,誤入蛇形道,回來之後,不僅沒中邪,反而痴傻瘋癲之症慢慢好了起來,雖然不如其他人聰明伶俐,但起來來正常了許多。
於是人們便說蛇形道那邊有大蛇成仙,感激人們不去捕殺蛇類,降下通天法力,將痴傻之人治好,於是便有不少人去蛇形道那邊燒香祭拜蛇仙,卻不敢太過深入,免得打擾蛇大仙清修。
蛇形道那邊,毒蛇出沒最多,因此奇珍藥材也是最多,數十年無人進入,養了不少毒蛇,也生長了不少奇珍藥材,曾有幻想着一夜暴富的年輕人,冒着風險進入其中,最後成功帶回奇珍的,有半數性情大變。
南飲風子時偷偷摸出村子,算算時間,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天亮,如果等待天亮之後再從猿攀崖那邊走,很有可能會撞見兩人,然後被南小虎給攆回去。
南飲風心一橫,塗抹好驅趕毒蟲的香粉之後,又用小刀削下一節小竹桿,作為行山杖,拍打草叢探路。
暗夜風起,越是往上爬,夜風便要更多更大,也就越是陰冷,好在有一陣陣花木清香,不時隨風入鼻,能夠凝神靜氣,使人放鬆。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落花谷中各種花卉早已凋零,也就只是在這陰冷的山間,百花盛開要晚上幾旬,有這一幕,也並不奇怪。
層雲被罡風吹散不少,這才有淡淡月光灑下,前方道路漸漸清晰起來,南飲風稍稍放寬心,加快腳步,繼續前行。
一夜未眠,行走在雜草叢生的山間小道,本就萬分疲憊,南飲風打起精神,只想快快到達鐵索橋,可以稍作休整,等待二人到來。
暮春時節,盛夏未至,除了微風拂過枝葉的沙沙聲,山間已經響起了各種蟲鳴。
越往上走,花香也漸漸濃郁起來,南飲風每呼吸一口,都覺得通體舒泰,精神好了不少。
南飲風走進一片樹林,不高,但極其茂盛,有一種遮天蔽日之感,在林中行走之時,總覺得蟲鳴之中,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蕭聲,隨着夜風入耳,宛轉悠揚,充滿哀怨,可每當南飲風停下腳步,凝神細聽之時,蕭聲又消失不見。
南飲風心頭泛起一絲不安,深呼吸一口,將其強行壓下,夜晚行走山間,最忌慌亂失神,越不安,就越是不安,導致亂中出錯,最終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南飲風想到此處,稍微鎮定幾分,決定說幾句話壯壯膽子,誰曾想一開口,卻是什麼“蛇大仙保佑,路過貴地借境一游,請勿見怪,小女子從未殺過一條蛇,更沒有吃過什麼蛇肉蛇羹,反而常常在家裏養着老鼠給蛇大仙享用.....”
這一番話,南飲風把自己給逗笑了,一身輕鬆,加快腳步行走,向前方亮光出而去。
片刻之後,終於出了樹林,豁然開朗,月光之下,鮮花遍地,南飲風舉目望去,心頭一驚。
只見大樹樹尖之上,立有一名女子,身段苗條,一襲鮮艷血紅色衣袍,滿頭白髮散在風中,背對着南飲風,手中握有一支玉簫。
那白髮女子腳尖一點,御風向南飲風飛來,身形極快,一身鮮紅血袍獵獵作響,片刻便至南飲風眼前。
南飲風連忙抱拳,彎腰鞠躬,嘴裏喊着蛇大仙饒命。
那一襲鮮紅血袍的白髮女子啞然失笑,又迅速掩住嘴,咳嗽了一聲,說道:“你這小丫頭,為何會孤身一人,擅自闖入這裏,你可知道我這山上,已經有多少年未曾有人來過?”
隨後見南飲風低頭不起,伸出兩根手指,抬起南飲風下巴,南飲風見到白髮女子面容,直接被嚇退三步,滿身哆嗦。
白髮女子一怒之下,一巴掌打在南飲風臉上,說道:“我有這麼嚇人嗎?”
南飲風摔落在地,嘴角滲出血絲,站起身抱拳道:“雖然蛇大仙跟人比起來,長得確實磕磣滲人了一點,但蛇大仙本是蛇屬,修鍊成形,是小女子有眼無珠,蛇大仙是蛇類之中不可多得的美人,不,美蛇,應該很能勾搭其他蛇才是。”
白髮女子伸出蒼老手指,抹去南飲風嘴角血絲,轉過身,背對南飲風說道:“小丫頭,人長得不怎麼樣,脾氣不小,嘴還挺倔,這世上哪有什麼蛇妖蛇仙的,我要是蛇妖,第一個吃了你,本姑娘我年輕時候,可比你好看多了。”
白髮女子容貌雖然滲人,就是比之真正的妖魔鬼怪,也不遑多讓,不過身段卻是極佳,一身鮮紅血袍,原來是嫁衣,想來年輕之時,也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卻是不知經歷何種境遇,才落得如此地步。
南飲風被打了一巴掌,反而鎮定下來,附和道:“小女子只是一介鄉野村夫,庸脂俗粉,自然是比不得蛇大.....夫人您的。”
白髮女子一甩鮮紅嫁衣長袖,怒道:“夫人!我一生之中從未嫁人,何來夫人之說?當年若不是那個賤人......算了,二十年前,我神功大成,本欲出山一雪前恥,可沒想到,竟早已是物是人非,當年故人,皆已死盡,算了,都是陳年舊事,與你說了又有何用,不提也罷。”
南飲風正在思索如何應對回答,卻被白髮女子一把抱住,踏過花木,往山崖下掠去,白髮女子速度極快,南飲風來不及反應,更不敢亂動,耳畔只有呼呼風聲。
片刻之後,白髮女子驟然停住,南飲風睜開眼睛,原來是站在樹端。
白髮女子一把扶住站立不穩的南飲風,指向山崖下,問道:“你可識得此人?”
南飲風隨着白髮女子指向望去,猿攀崖下,有兩人解開包袱,拿出繩索,正欲攀爬,定睛一看,赫然是南小虎和江折枝。
南飲風不知白髮女子為何有此一問,便搖了搖頭,說不認識。
白髮女子似乎心情大好,笑道:“你這小丫頭片子,還挺講義氣,此人可是姓江,來自玉珞城?是了是了,如此熟悉的劍意,不是他的後人,還能是誰。”
白髮女子說罷,看了一眼南飲風,一抖手臂,血紅嫁衣長袖之中,飛出許多小蟲,南飲風被嚇了一跳,站立不穩,跌落下去。
白髮女子徑直向下,接住南飲風,隨後撿起南飲風胸前跌落的染血玉佩,放在手心翻看,問道:“這玉佩從何而來?”
南飲風心頭一緊,難不成這女子還知曉玉佩出處,便如實答道:“這是我爹娘遺物,他們在十八年前已經過世了,你知道這玉佩出處?能不能告訴我。”
白髮女子將玉佩扔給南飲風,說道:“這玉佩出自合歡宗,為暗侍獨有之物,每一位暗侍,都有一枚玉佩,代代相傳,飲風飲風,百年手執飲風令的那一位,與我還是舊識,想不到你還跟合歡宗的暗侍有這一層關係,有點意思。”
南飲風還想繼續問,卻被白髮女子點中穴道,昏死過去。
白髮女子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罐子,打開蓋子之後,飛出兩隻小蟲,其中一隻爬到南飲風手臂之上,咬破肌膚,鑽入南飲風體內,另一隻往遠處飛去,看方向,正是正在藉助繩索攀爬的江折枝。
白髮女子做完這些,自言自語道:“如此簡單的巫蠱之術,江清啊江清,你一身雄渾內力,怎麼就碾不死一隻小蟲子呢,還不是貪圖那賤人的美貌。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當年你欠我的,就勞煩你後人來還吧。”
隨後抬起昏死過去的南飲風下巴,柔聲道:“當年我受的痛苦,就由你來體驗一下吧,挺好看一小丫頭,你這輩子,不該遇見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