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尷尬面對
“最近感冒發燒的病人特別多，呼吸科忙不過來。幸好，九院領導有經驗，提前撥了三十幾個實習生進來，總算能頂一陣。”
三句話不離工作，這已經是林莉的習慣。
卓一凡看着她，知道工作在她心裏已經佔了太大的比例。
“爸媽身體怎麼樣了？”找了機會，他插進話頭。
“挺好的。”
愣了一下，林莉想到了什麼：“你的戶口在爸媽的戶口本上，現在戶口轉出很容易，到派出所去現場就能辦理。”
卓一凡點頭，知道對方誤會了。
林莉的父母就住在醫院後面的九院幹部宿舍，從這棟樓的後窗，就能看見林家的陽台。
“我明天去看看爸媽，好久沒去了。”
林莉搖頭：“他們挺好的，不用去，真的。”
就在這時候，林莉的電話響。
卓一凡知道，父親說過查崗，就一定會打電話來。
果然，林莉接電話的時候，先叫了一聲“爸”，然後說：“一凡在這裏，我們正在談——春節大掃除的事。”
林莉不善撒謊，但這時候，唯有撒謊，才能寬老人的心。
她把電話交給卓一凡，卓遠山在電話里沒多說，只說了半句“你小子好自為之”就掛了電話。
兩人默默地坐着，似乎無話可說。
“最近怎麼樣？瘦了？”
“呼吸科這麼多事，你知道的，年年冬天，病房裏忙得像趕集，就算不開空調暖氣，也夠熱的了。今年尤其多，我看了很多胸片、光片和細菌檢查，有點擔心。”
說起工作，林莉的話明顯就收不住，變得憂心忡忡。
這份工作給了她太大壓力，她的擔憂，完全超出了一個呼吸科醫生應該關注的範疇。
“醫院嘛，就是治病的地方，來一個治一個，來兩個治一雙，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林莉苦笑起來：“是啊，一凡，你說話現在越來越像領導了。可是，你知道的，呼吸病具有很強的傳染性，跟其它病症不一樣。這麼多病人到呼吸科來，有些還不戴口罩，很容易造成交叉傳染。前天的晨會，我已經向醫院申請，在門診樓的入口處，免費發放一次性口罩，務必切斷傳染源。”
卓一凡迅速估算，大量發放一次性口罩不是件容易的事。
口罩是成本，增添發放人員也是成本，維護現場秩序更是成本。種種成本加起來，恐怕會被其它科室詬病，呼吸科是想嘩眾取寵。
“這樣建議，會惹人的。”
“對對，我晨會提意見，不到中午，醫院裏就有流言了，說我是嘩眾取寵硬搶着上位。不過，想想看，每年冬天，流行性感冒來襲，對武漢人來說，都是個麻煩。如果有這樣一道口罩防護系統，總能夠抵抗飛沫傳染。”
關於這些醫學常識，誰都明白。
冬天戴口罩，也是一種良好的衛生習慣，於人於己，都有好處。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相愛多年，卓一凡知道林莉的脾氣。有些事，既然想到了，不吐不快，即便被人說成嘩眾取寵，也顧不得。
“一凡，今天午睡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可嚇人了。呼吸科走廊里擠滿了病號，每個人都穿着隔離衣，戴着防病毒口罩，胸口掛着牌子，寫着‘肺炎’兩個字。”
卓一凡搖頭一笑：“肺炎不是致命疾病，只要適當防護，對症下藥，不會有大問題。”
他們的談話無疾而終，如果外面有人經過，會羨慕他們這對促膝長談的好夫妻，對他們的夫妻關係，沒有一點點懷疑。
只有卓一凡知道，他們的愛情已經走到了盡頭。
夫妻之間，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強捏到一起，也過不下去了。
第二天上午，卓一凡買了些禮物，一個人去林家。
林莉的父親林清華是九院的退休老院長，母親楊慧，原先是九院的內科護士長。
他們住的房子，是醫院的老幹部樓。
卓一凡和林莉剛結婚時，就住在這裏，等到事業有成，買了新房，才搬出去單過。
上了三樓，卓一凡習慣性地掏鑰匙開門。
老兩口正在客廳里看電視新聞，看見卓一凡進來，眼睛同時一亮。
卓一凡一邊叫着“爸媽”，一邊換拖鞋。
“一凡，你這孩子，到家裏來還買這麼多東西？”楊慧埋怨。
卓一凡笑着，把東西放到側面的小書房裏，然後回客廳，陪着林清華看新聞。
過去，林清華每天雷打不動看新聞聯播，現在，則是多加了中央新聞國際頻道和武漢新聞。
“今年冬天氣候不行，忽冷忽熱的，感冒發燒的人特別多，一不注意，就會轉成肺炎。我昨天打電話叮囑林莉，一進醫院，馬上戴口罩，做為醫生，個人防護先做好，先保證自己的安全，才能救治病人。”
林清華雖然已經退休，仍然心繫着國家大事。
“我昨天去醫院了，林莉說，今年呼吸科的病人的確特別多。她建議醫院在門診樓入口發放口罩，不知道醫院裏會不會辦？”
林清華點頭：“這個建議很好，當然得辦，等會兒我就給院辦打電話，讓他們抓緊辦。”
楊慧倒水，把水杯遞給卓一凡：“你現在退休了，就別給院辦添麻煩了。”
林清華的眉毛挑起來：“什麼叫添麻煩？林莉的建議很好嘛，發放口罩，增加防護，這筆錢，九院出得起，也必須得出。”
老幹部嫉惡如仇，這一點，卓一凡無論是從卓遠山還是林清華這裏，全都領教過了。
他來看林莉的父母，感情很複雜。
過去，林清華和楊慧視他如自己的兒子，關注着他的成長，支持着他的工作。
面對兩位老人，卓一凡覺得心中有愧。
“一凡，最近工作怎麼樣？”楊慧問。
“西班牙和意大利那邊，公司情況還行。中國的醫療器械質優價廉，受到歐洲大小醫院的歡迎。當然，有些高精尖的區域，美國、德國仍然走在前面，需要中國不斷學習。”
卓一凡說得很中肯，既不盲目崇洋媚外，也不盲目誇大國貨。
他不是個壞人，卓遠山的嚴厲家教，也不允許卓家出一個道德敗壞的孩子。
只不過，他和林莉之間，已經不愛了。
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腳指頭知道。
他就是那個知道鞋子不舒服的腳指頭，無論外人覺着林莉跟他有多相配，他都知道，對於林莉，自己已經愛不動了。
吃飯的時候，楊慧熬了過去卓一凡最愛喝的鴨架粥。
再喝到熟悉的味道，讓卓一凡的心裏潮乎乎的。
“再忙，也要照顧好身體。外國飲食不適合中國人的腸胃，在外面應酬喝酒，對腸胃也不好。一凡，時間寬裕的時候，還是多回家裏來，我給你們熬粥，熱熱乎乎的，那才有個兩口子過日子的樣子……”
楊慧嘮叨，過去卓一凡有時候不愛聽。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耳順，聽得進去，也想得明白。
吃完飯，卓一凡主動繫上圍裙洗碗。
剛結婚時，他非常勤快，不但頓頓飯洗碗，還會幫助楊慧洗衣服、拖地，把林家所有的家務活包了一大半。
如今，那一切恍在夢中。
他們雖然已經搬出了林家，但過去兩個人住的最西邊的那一間小卧室，仍然保持着原來的樣子。
他摘下圍裙，一邊擦手，一邊走進小卧室。
卧室側面的照片牆上，全都是他們旅行結婚時留下的合影。
那次去的是北京、故宮、長城、北戴河、蓬萊閣、養馬島、趵突泉，總共十七天婚假，把北方的旅遊景點跑了十幾個，天天像是趕場子一樣。
照片里，兩個人笑得開心燦爛。
卓一凡站在那裏看照片，正看得入神，顧菲打電話進來，請示工作。
“金小雲說的兩個項目，暫時沒有問題。我會擬定合同，請你過目。我在國內醫療器材的微信群裏面發現一些特殊的線索，全國各地的感冒發燒人群都有增多趨勢，我們應該開個會，是不是要針對這種情況，做一些準備？”
卓一凡眼中，林莉在笑。
他的耳中，響着的卻是顧菲年輕的聲音。
“你有什麼想法？”
“先跟金小雲推薦的客戶完成交割，然後視情況而定，我的想法現在是——應該有大量囤積的打算，公司賬面上的流動資金充裕，囤積不是問題。我查看了過去幾年冬季醫療器材的漲跌周期曲線，現在價格暫時是在低谷，已經有上升苗頭。”
“低點和高點，有多少利潤差？峰值是多少？”
“以醫用口罩為例，平均價差約在五到八元左右。這已經是去掉了囤積、運輸、倉儲、折損后的純利潤。如果今年冬天的武漢呼吸道病情發作情況等同於去年，就可以如此操作。”
顧菲的報告言簡意賅，把卓一凡關心的問題全都呈報過來。
“明天晨會，再討論一遍。你把數據列表發送到我的郵箱，我下午看一下。”
顧菲答應一聲，掛了電話。
這時，林莉打電話到家裏來。
卓一凡聽見，楊慧告訴林莉：“一凡在家呢，你還在醫院？先回家吧，熬了鴨架粥，我再給你熱熱。”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心情平復下來，然後走出小卧室。
“林莉一會兒回來。”楊慧笑着告訴他，臉上喜滋滋的。
父母之心，天下一樣。
他們只要看見孩子幸福，自己就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