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兵隊列

第十一章 新兵隊列

整訓的第一個科目是隊列。

中午時分,連隊被拉倒村南頭的打麥場上。屈沛傑讓黃排長去訓練老兵,自己則親自指揮新兵。屈沛傑連做示範帶喊口令,忙的不亦樂乎。但屈沛傑也很快也傻了。他發現自己指揮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根本聽不懂人話的牲口。

其實他不應該傻。他也應該知道,這些壯丁們在被抓來之前,要麼是終日握鋤頭鍬把的老實農民,要麼是擲骰子推牌九的二流子。他們要麼膽戰心驚地想着什麼時候上戰場送命,要麼痴心妄想地算計着怎麼回家,要麼聽天由命地什麼都不想。但不管如何,沒有人會花心思在打麥場上花拳繡腿的走齊步。更重要的是,他們大多數人目不識丁,也聽不懂擺臂用餘光看齊等字眼。還有,他們適應的時間也極其短暫。

結果可想而知。直到傍晚,新兵隊列崎嶇的仍像條扭曲的蛇,胳膊擺的像下餃子。撇着八字腳的二蛋幾乎胳膊揮到頭頂,還被拌趴在地,摔了一個狗吃屎。

老兵們哄堂大笑。來看他們訓練的老百姓比過年還高興。新兵也捂着嘴大笑不停。屈沛傑羞鬧成怒。他指了指新兵,猛然蹲在地上嚶嚶地哭了:“如此低劣素質,怎能驅除韃虜,又怎能實現民族獨立振興?”

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並沒有聽清屈沛傑那濃重的江南口音說的什麼,就是聽清了,他們也未必能懂。他們呆的是,副連長竟然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

黃排長表現出了大度和從容。他先對眾人說:“連副殺敵心切啊。”又來到屈沛傑身邊,拍着他的肩膀說:“今天就收了吧,明天讓我怎麼收拾這些烏龜王八蛋。”

吃過晚飯,擦乾眼淚的屈沛傑又將全連集中到一個屋裏。昏暗的豆油燈下,屈沛傑拿出一個小冊子,嚴肅地說道:“這是我軍《步兵操典》,從現在起我帶大家一起學習。”

接着他開始讀:“第一:國民革命軍,以實現三民主義,求得我中華民國之自由平等為目的,凡有侵犯我領土與主權,及妨礙我主義之推行者,須全力防禦而殲滅之,以完成我軍人惟一之使命。”

起初,所有人還能瞪着眼睛聽。接着,先是老兵厭煩了,目光開始獃滯。然後,新兵們如聽天使般地打起了瞌睡,甚至有了鼾聲。

屈沛傑急了。他祈求般地說道:“這是我治軍之根本,打勝敵人之保證,兄弟們要好好學啊。據說那日本鬼子從將軍到士兵都是人手一冊他們自己的步兵操典。”

二蛋還在流着哈喇子睡覺。張大缸趕忙捅了捅他。他醒了,左右看了看,問:“說完了?”

眾人一陣大笑。笑過之後,楊老兵怪聲怪氣地說:“長官,既然這麼重要,您幹嘛不每人發給我們一本。”

“就一本啦,還是我從學校帶回來的。連長說他沒見過《步兵操典》。”屈沛傑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就是有,也讓連長當擦腚紙了,哈哈——”老兵們哄堂大笑。

屈沛傑臉上露出了絕望。他的絕望來自老兵的話給他了莫大的羞辱。他拿着《步兵操典》來回指着士兵,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們,你們真是爛透了——”

還沒大家反應過來。屈沛傑又嚶嚶地哭開了:“你們可知道,淞滬會戰,我們一天損失一個師,南京會戰,我們不僅丟掉了首都,日本人還大肆殺戮,所有投降被俘的士兵都被突突了。我的家在南京,家父做生意失敗了,可家沒賣。沒賣又能怎麼樣,哪裏已成了敵占區了,我家人至今聯繫不上——”

開始,老兵們嘴裏還嘟囔着零碎:“跟我們有毛關係。”張大缸知道,他們並不是把屈沛傑的話當成天方夜譚,而是想氣這位書生氣越來越重的副連長。只要你表現的軟弱,就會有人逗你欺負你,不管你是新兵還是長官。而屈沛傑如小媳婦般的哭聲,讓老兵們覺得他就是一個慫貨。

但後來所有人都不再說話。所有士兵都抬着頭看着屈沛傑,臉上露出同情,甚至希望他繼續讀下去,不管自己能否聽得懂那本《步兵操典》。

屈沛傑卻不讀了。他使勁擦擦眼淚,揮揮手:“解散,睡覺!”

老兵們沒動。新兵們不敢動。在滿屋獃滯的目光中,屈沛傑轉身走了,留下一地眼淚。唯有張大缸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來到屈沛傑住的西屋門口,張大缸叫住了他:“連副,俺想給您說說話。”

“好呀,屋裏談。”屈沛傑臉上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了,就兩句話。”張大缸說道:“長官,我想中央陸軍軍官大學教給您的不止是威嚴的口令吧?還有,長官,您是軍官大學畢業,可我們這群人大多數目不識丁,許多人一時接受不了國之大義的萬丈豪情,說您是對牛彈琴算是客氣了。您得慢慢來。”

“咦,大缸,你讀過書啊,我還以為你也是文盲呢,這下好了,有人可以幫幫我啦。”屈沛傑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我可幫不了您,我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生瓜蛋子,以後還得多仰仗您提攜。長官,您忙,我走了。”張大缸舉手敬禮,轉身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黑暗重,黃排長追上了他,還照頭給了他一巴掌:“我說你小子不是一般人,就不是一般人。我剛才捉摸着怎麼給副連長說呢,你小子全給我說了,還他娘的文縐縐的。去,給我弄根棒子去,要結實的。”黃排長邊比劃便說道。

“您要棒子幹嘛?”

“伺候人!”黃排長徑直走回屋子。走到屋門口,黃排長又回頭低聲說:“對了,以後對長官說話不要這麼直接,小心讓你當排頭兵。”

張大缸已經略懂排頭兵。他笑笑,轉身去找棍子,還是結實的棍子。

第二天,他後悔了。他找的是一根棗木棍子,還費了大半夜時間,用刺刀削得溜直。可這根棍子也打在他的迎面骨上。挨打的不止他一個。黃排長在屈副連長驚訝的表情中,啪啪地打着每一個走不好的新兵。

張大缸挨打的原因是他走的過快,搶了黃排長“左——右——左”的口令。黃排長邊打他邊說:“搶什麼搶,前面又沒有大姑娘!”張大缸疼的齜牙咧嘴十分不滿,卻又定下心來,豎起耳朵聽黃排長的口令。

黃排長說了,誰走不好,誰走的讓他不滿意,中午就餓飯罰跪。張大缸可不想自己則跪在打麥邊上,看別人去搶窩頭。對他來說,不吃飯事小,丟人事大。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沒有人願意餓飯還要罰跪。所有人都挺起胸膛走的一絲不苟,哪怕日本偵察的飛機掠過村頭,嗡嗡作響。

一上午時間,動作還是那麼僵硬,但至少新兵能將隊列有點意思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那一年我扛起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那一年我扛起槍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一章 新兵隊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