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副連長

第九章 新副連長

眼見狗剩就被拉走,張大缸急得抓耳撓心。他猛然大呼一聲:“長官,冤枉啊——”

團長怒笑了兩聲:“哈哈,都這時候了,所有人都該他娘的槍斃,竟然還有人喊冤?來人,把那喊冤的也給我打死!”

張大缸豁出去了,沒等兵士前來抓他,便猛然撥開人群走到團長面前,絲毫沒有畏懼的說道:“長官,是我在替他喊冤。他是我的遠房親戚,爹娘在濟南東面做生意,被日本鬼子打死了。剛才長官說要打回去,我那兄弟想起了爹娘才如此這般。可我這兄弟確實有點膽小,但他說過要打小日本,替爹娘報仇!”

團長瞪着馬連長問道:“真的?”

“啊,真,不——”語無倫次的馬佔德臉上的肉抽抽着。這讓黃排長和楊老兵等人覺得異常噁心,就這熊樣怎麼當上土匪的?

“報告團長,這都是真的。這是我排的兵。”黃排長向前跨了一步,立正答道。

團長看了看黃排長,下令道:“既然老黃說了,就是真的,媽的,把那小子放了。馮參謀,將這些人給我安頓好了,等候下一步命令。”

“是!”馮參謀領着他們進了東面的一個叫李集的村莊,皮笑肉不笑地對馬佔德說道:“你們就在這裏宿營。馬連長,方才兄弟可沒少給你說好話,你——”

“我懂,懂!”馬佔德從包袱里掏出一卷鈔票塞到馮參謀手中:“小意思,不成敬意!”

“啊,哈哈,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等着,我這就回去讓軍需給你們送給養。”馮參謀哈哈笑着,走了。

馬佔德轉過身來,罵道:“你們看看,要不是我,今天晚上大傢伙都得餓着。”忽然,他盯上了狗剩,立即從隊列將狗剩拉出來,抄起一根棍子,胡亂打了過去。馬佔德邊打還邊罵:“你他娘比老子還膽小,你他娘的哭喪,差點害了老子,老子今天要打死你!”

張大缸看不下去了,要上前奪馬佔德手中的棍子。

黃排長將張大缸拉到一邊,一腳踹到地上:“行啊,張大缸,你他娘的可以撒謊不眨眼,可你在團長面前撒謊啊,要被識破,他娘的團長不活剮了你!”

張大缸爬起來,擦擦額頭上的汗,說道:“排長,我也害怕啊。”

“老子現在心裏都在抖,因為老子也替你倆狗日的撒謊了。”黃排長罵道:“他娘的,比打仗還嚇人。我說你怎麼這麼大膽子?”

“我也不知道,”張大缸笑笑:“我只是覺得團長將狗剩打死是草菅人命。”

“啥人命?”黃排長問道。

張大缸沒有回答,而是看着馬佔德在拚命地毆打狗剩。

馬佔德打了幾下也收了手。是副團長陪着師部的人來了。師部來了三個人,一個參謀,一個軍醫,一個軍需。他們要清點連隊人數,了解健康情況,還說今晚配齊軍官,明天就發衣發槍,開始整訓。

副團長和師部的人走後,楊老兵笑了:“嘿嘿,他娘的,早先要這麼快,日本鬼子還能佔了濟南?”

黃排長臉色嚴肅了:“這是他娘的跑的實在不好意思了,再不回頭干,上峰的上峰都該尿泡尿把自己嗆死!可他們不會這麼快的。”

果不其然,三五天過去了,除了軍需送給養過來,再沒見上面的人來。馬佔德除了喝酒,就是罵娘。黃排長跑去請示是否訓練,馬佔德卻說:“老黃,你急着去投胎么?”

第六天晚上,他們被拉到一個叫黃店的村莊。在地主家並不明亮的油燈下,剛來的副連長很認真地在一個小本子上寫下了三個人的名字。這時,張大缸才想起狗剩的大名叫王二平,二蛋的名字叫李享福。

他也清晰地記住了那天的日子:民國二十七年一月六日。

可看着三人的名字,張大缸想家了。他們已經離開家七天。他不知道爹娘還有二叔二嬸該死如何的着急,也不知道那本該娶回家的新娘是否已經退了婚。他腦子發暈,身體發晃,彷彿這些天就像坐了一場夢。他找副連長聊了一會,便回屋睡覺。

夜裏,他真做夢了。他迎娶了自己的新娘。他看到爹看到娘高興的樂不攏嘴,看到二叔二嬸裡外的張羅,二缸穿着嶄新的軍裝威武地站在院子裏,他還看到了肖盈。肖盈橫眉冷對地罵著他只想娶媳婦卻忘了家國。新媳婦矇著紅蓋頭,他卻怎麼也揭不開。最後他發現,坐在床上的新媳婦竟然是肖盈。可轉眼,二缸又不見了,他想拚命地哭喊,卻張不開嘴——

張大缸醒來,眼角還濕着。他聽到幾聲啜泣聲,那是狗剩在夢哭。張大缸抬頭看着窗紙上的亮光,翻身起來,走出了混雜着鼾聲與哽咽聲的屋子。

院子裏的夜色還未褪盡,很冷。四周的土牆上,院裏的地上散發著霧的腥氣,但與屋裏一冬天不洗澡的汗味,半個月不洗腳的臭味相比,那是要清新多了。門口的兩個老兵抱着槍,直眉瞪眼地看着他。他們是擔心張大缸逃跑。張大缸不會跑。他也不想跑,不止是黃排長几乎天天告訴他們,現在出村要經過三道崗,門口,路口,村口,任何一個口都是鬼門口,也就是說任何一個人未經批准,敢一腳踏過任何一個口,哨兵就有權開槍。這是馬佔得的命令。馬佔得說他是奉了上峰的命令。張大缸不想跑,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想有把槍。他不想肖盈那班大學生一樣豪言壯語激懷壯烈。但他也讀過幾本書。他曉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他起這麼早,是想看看大黃馬。大黃馬就拴在南牆下的草棚下。但馬佔得說了,除了勤務兵之外,任何人不能再靠近他的馬。馬連長將馬當成了他的。這讓張大缸異常憤怒。

哨聲響了。是昨天新任命的副連長屈沛傑吹的。這是個學生官,身材稍顯瘦弱,白凈的臉龐像個大姑娘。他的手指纖長,腰如春風搖擺的楊柳,說話也細聲細語。此人中央陸軍軍官大學畢業半年,當過排長但沒打過仗。待所有人走後,張大缸跟他寒暄了幾句,是為了打聽張二缸。

屈沛傑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一個叫張二缸的學員。後來張大缸說是濟寧人,屈沛傑想起來了:“哎呀,的確有個濟寧人,比我低兩屆,長的和你挺像,身體修長會耍大刀。不過他不叫什麼缸,對了,他叫張光華。”

“就是他!”張大缸高興地差點要跳起來。二缸曾給他說過,不想叫二缸了,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光華,就是光興中華。張大缸又急切地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屈沛傑搖了搖頭,說:“可不好啦,他們被編入教導大隊,參加南京會戰,可聽說教導大隊損失慘重。”

聽屈沛傑這麼說,張大缸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臉色蒼白。屈沛傑沒有安慰張大缸,反而將本子一摔,站起來說道:“如果我戰死了,我絕不會讓家人悲傷,因為我沒有辜負學校之培養,沒有辜負軍隊之希望,我將帶着榮光死去。軍人么,就當以血染疆場氣化虹,馬革裹屍朝天笑。噢,可能你沒讀過書,最後兩句聽不懂。但我希望你能聽懂。”

屈沛傑的語調娘里娘氣。可娘里娘氣的他竟然說的如此激揚頓挫。張大缸聽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獃獃地看着屈沛傑。屈沛傑卻坐下,繼續看小本子。

回到屋裏,張大缸聽到了竊竊私語。是老兵們在發牢騷。

屈沛傑是少尉,本應是排長。黃排長是老兵,年齡又大。張大缸以為黃排長會成為副連長。但上峰說,連里需要一個有經驗的排長,所以沒有經驗的屈沛傑便成了副連長。老兵們頗為不服:“連長已是那樣,新來的副連長又像個大姑娘,還打個鎚子的仗!”“趕明就讓生瓜蛋子們練習跑步,到了戰場至少他們還能跑。”“是呀,能少死一個還是少死一個吧。”

黃排長制止住了這場議論:“都別說了,再說,等打起仗來,這些新兵蛋子跑的比你們還快。”

“哈哈,只要你不跑,我們就不跑。”老兵們笑了,卻很壯烈。

而張大缸並不討厭屈沛傑。至於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這是一個新兵的感覺,難以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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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扛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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