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孟妍很快拔完了一壟地的草,坐在田埂上休息,她掏出水壺喝了一口,絲絲清涼、入口甘甜。
村子叫甜水村,顧名思義,井裏的水都是甜的,孟妍還往裏頭放了兩顆青杏,半勺子白糖。
這麼一弄,比後世的飲料都好喝,最主要是沒有添加劑,天然健康。
身後傳來一聲輕咳,孟妍回頭一看,陸明野站在不遠處,高大的身影把太陽都擋住了一多半。
“那個,謝謝你啊。”
陸明野看着眼前這張明艷的臉,好半天才別彆扭扭地說了這麼一句。
“不用客氣。”孟妍禮貌微笑。
這是她的真心話,今天那樣的情況下,換成是別人她也會幫忙的。
她說完了,就扭過頭去,望着遠處的山巒出神。
話題似乎到這裏斷掉了。
陸明野越來越尷尬,覺着自己似乎應該離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雙腳雙腿就是一動不動。
陸明野覺着自己的腳和腿大概是有了獨立的意志。
“那個,這個手絹,”他看着自己的小腿,終於找到了另外一個話題。
“我洗乾淨就還給你。”
孟妍回頭笑了一下,“沒關係的。”
“你還是得去衛生所買點葯和消毒的酒精。”她提醒他。
“好。”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陸明野望着前頭那個嬌俏的背影,懊惱地扯了下自己的頭髮,悄悄地走開了。
等孟妍回過頭來才發現身後已經沒有人,不由得啞然失笑,這個未來大佬還真的是沉默寡言呢。
“孟妍!”侯紅霞也拔完了一壟地,湊到孟妍身邊休息。
孟妍把自己的水壺地給她,侯紅霞難以置信,“你不怕我弄髒?”
侯紅霞沒有水壺,她買不起,原本是用輸液瓶子帶水的,半個月也打碎了,這幾天太忙,也沒有顧得上再去和赤腳醫生要一個。
大熱天的,一個上午不喝水可是夠人受的。
侯紅霞也想過和顧苗或者孟妍要點水喝,前者的為人太噁心,後者么,又太嬌氣—當然,這都是昨天以前她對孟妍的印象。
“好了,快喝吧,看你熱得滿頭大汗。”
孟妍唇角的微笑鼓勵了侯紅霞,她仰起頭,把水壺湊近了嘴巴往下倒,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到底是沒有讓水壺沾着嘴。
“真好喝。”
傍晚時分,大家下了工,三三兩兩地想跟着回村。陸明野謝絕了幾個小夥子一道走的邀請,獨自一個人走在最後。
在他身前隔着三四個人,是孟妍和侯紅霞。
他的聽力很好,因此可以在許多人說話的間隙聽見孟妍的聲音,她似乎並不愛說話,常常偏着頭聽侯紅霞說。
接着晚霞的餘暉,他得以看到她的側臉,頓時他舉着天邊的雲彩與之相比似乎也差了幾分。
他默默地在後面看着她,一直到她拐進了知青點,他才轉身打算回家。走了幾步突然想起孟妍說的話,便改方向去了赤腳醫生家裏。
赤腳醫生看了他的傷口,也皺起了眉頭,“幸虧止血及時”,他找了酒精倒在棉花上,準備給陸明野傷口消毒。
“麻煩!”陸明野一把奪過酒精瓶子,直接倒在了傷口處。酒精衝下來血跡一片,看的赤腳醫生直咬牙,最後翻箱倒櫃地找了一條白布,說啥也要給他綁在傷口處。
“不用,我還用這手絹就行。”
一路上緊趕慢趕,到底是誤了做晚飯,陸明野看着桌子上焦成一團的窩窩頭,嘴角抽了抽。
陸老爺子視而不見,不由分說地塞了個窩頭給孫子,目光一轉看到了他小腿處。
“你咋還纏個花手絹?”
他雖然上了年紀,但年輕的時候在戰場上打子彈練就的眼神卻一點兒沒有退化。
陸明野回了一句“沒啥”,順便把挽到膝蓋處的褲腿放下。
陸老爺子不再問,目光在陸明野的小腿處打了個轉兒,手絹被血浸染了,看不出花色,但肯定是姑娘用的,大男人沒有用這個的。
吃完了飯,陸老爺子在院子裏納涼,看着孫子在水井邊洗碗的身影,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子笑。
得知他要被下放的時候,兒子和他後來娶的女人怕受連累,當即和他斷絕了關係,只有在他身邊長大的孫子陸明野跟了來。
那小子那會兒還不到十三歲,梗着脖子說城裏沒意思,想來鄉下耍幾年。
陸老爺子知道,那孩子是怕他一個人撐不住,所以才要跟着來的。
他這一輩子,養了個孬兒子,上天卻賜給他一個好孫子,算起來還是他佔了大便宜。
陸明野洗完了碗,正要去水井旁打水沖沖,轉身就發現陸老爺子站在他身後,遞給他一個瓶子。
陸明野接過來就着月光看了看,是個白酒瓶子,瓶底處一層薄薄的白酒。這瓶子他每天中午都會在炕桌上看見,爺爺都是掀開了蓋子聞一聞,實在饞得受不了才抿上那麼一小口。
“給我幹啥?”陸明野問。
“灑上,能消毒。”
“不用。”陸明野說。
陸老爺子瞪眼睛,“咋?”
“我去赤腳醫生那消過毒了。”
陸老爺子又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他自己的孫子自己知道,陸明野活得很糙,剛來村裏的時候,鬥爭還很激烈,他在台上被批|斗,陸明野在台下被村裏的孩子們打。
陸明野天生身體強壯,且陸老爺子自小就用軍人的標準要求他,七歲起就每天早晨跑步,時不時拉練啥的,因此身體素質比同齡的孩子強了太多。
可是身體素質再強,也敵不過人多。
陸明野回回滿身是傷地回來,也就打水沖一衝,第二天跟沒事人一樣。流血了,就用土坷垃止血。
像今天這樣主動去消毒,還是頭一回。
陸老爺子又想起來孫子腿上的手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