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全力賑濟
來到北城,爬上城頭,眾人都不覺目瞪口呆。
果真如東方思明所說,城外官道上慢慢都是災民,就像一條逶迤着的河流正緩緩向清河城而來。他們扶老攜幼,背着細軟,許多人還拄着棍子。最前面的災民已到城下,個個面黃肌瘦,疲憊不堪。其中一位老者看到了齊桓等人穿着的縣丞官袍,對城上虛弱地喊道:“大人啊,家中實在沒有糧食了,下着雨我們就從家裏出來,懇請大人施捨我們一頓飽飯吧!”
東方思明見狀,對張巡說道:“大人,怎麼辦?”
張巡一揮手,對齊桓說道:“這多半是沖郡守來的,思明,趕緊去稟報!齊桓,立即召集差役,先從縣庫中調撥糧食,準備埋鍋造飯。”
東方思明卻再次催促張巡:“大人,您還是趕緊走吧,不然,您可就走不成了!”
張巡果斷地擺擺手。
張巡不走,可有人已經走了。
東方思明沒有找到趙從祥。半個時辰前,他就已經離開清河。他早已得知會有眾多災民湧入清河的消息。三天前臨清縣令悄悄派人給他送來密信,說縣令們過年前已經串通謀划好,不是朝廷不給增派糧食賑濟災民嗎?那就讓災民去郡府前討飯去吧!
趙從祥看罷,連罵幾聲:“這些混蛋!”從去年到現在,縣令們連連要求趙從祥上奏朝廷,請朝廷趕緊撥派救災糧食。趙從祥開始並不以為然。他對身邊的官差說道:“這些縣令肯定又是想從中撈取銀子,眼下的清河百姓不是有飯吃嗎?”不過,他還是已經連寫兩份奏章,並請河北道監察使轉呈長安。如果朝廷能撥下救災糧款,他又可以從中撈取一把。
可這兩份奏章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了迴音。趙從祥給河北道監察使,也就是東方思明的父親寫信詢問情況。監察使回信說,此事已上報宰相楊國忠。除此之外,便是要求趙從祥要好生照顧東方思明。
當守城兵士將災民即將到達清河城的消息稟報給趙從祥時,趙從祥頓時一陣陣驚慌。他知道,如果處理不慎,這些災民在瞬間之內便會成為暴民圍攻郡府,到時郡府這些吃才無用的官差會比兔子跑得還快,自己要被災民打死豈不冤枉,那為當郡守送出去的銀子還沒撈回來呢。趙從祥立即想到趕緊離開。這樣即便災民想找他要糧也會無可奈何。
想到這裏,趙從祥立即叫來郡長史方建河,說道:“現在周圍各縣的災民將大量進入清河境內,看此情況,各縣情況均極為不妙,我馬上帶人前去察看,災民的事就先託付給你。”
方建河白了白眼睛,低頭答道:“下官遵命,但郡庫儲量也就兩百萬斤,如果不夠怎麼辦?”
趙從祥看了方建河一眼:“郡庫中存糧只能拿出五十萬斤救濟災民,沒我的命令,剩下一百五十斤糧食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其它可讓張巡想辦法。另外,我會命人將奏章緊急送交河北道,估計朝廷不能再拖延了,否則真要激起民變。”
還沒等方建河說話,趙從祥又交代說:“請方大人切記,莫要出亂子。”
說完,趙從祥脫去官袍,換上平常衣服,帶着打扮成家丁的差役,坐上馬車,惶惶走出郡府的後門,繞過大道選擇小巷,從南城離開了清河。
方建河在心裏罵了趙從祥一萬遍。可他也不想接這燙手的山芋。他看到東方思明,不由計上心來。他跟着東方思明趕到北城,找到正和眾人商量如何埋灶支鍋的張巡,拱手施禮說道:“張大人,您何時赴京啊?”
還沒等張巡迴答。他身後的東方思明大聲喊道:“馬上就走!”
張巡瞪了東方思明一眼,回頭沖方建河笑了笑,問道:“張巡不急,長史大人有何吩咐?”
方建河趕緊微笑着說:“噢,呵呵,張大人,郡守到各縣察看災情去了,臨行前囑託我告訴張大人一聲,請您務必晚走幾日,將災民安置妥當后再趕往京城。張大人,您意下如何?”
張巡拱手說道:“張巡定當牢記郡守大人之命。”
方建河笑得臉上開了花:“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郡府中還有其他公務,我就不討饒張大人了。對了,我已命府庫調撥五十萬斤糧食,以供張大人支度。”
“謝過大人。”張巡趕緊拱手說道。
方建河卻連連擺手:“張大人,我也已告訴郡府的差役,隨時聽候張大人調遣。”說著,扭頭離去。
“大人,您怎麼就答應了?方建河就是滿嘴胡言,欺負您忠厚實誠。”身後的東方思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不滿地說道。
“閉嘴!”張巡迴頭,又瞪了他一眼。
東方思明轉身就要離開。張巡又叫住了他:“從現在起,你頂替齊桓負責維護治安。”
“那齊桓呢?”
“齊桓跟隨我在此安置災民,你去將郡府所有差役都給帶出來,日夜巡邏,不可懈怠。”
“好的,下官遵命。”東方思明樂得瘋了一般,帶着手持短棒腰跨短刀六名差役走了。
剛帶人回到縣衙撕開封條,拿出縣庫鑰匙又折返回來的齊桓着急地問張巡:“大人,就他這般模樣,能行嗎?”
張巡點點頭:“我覺得他更適合做縣尉,而你適合做縣丞。”
一連幾天過去了。清河縣內的災民從四面八方趕來,人數只增不減。張巡等人幾乎夜不能寐。
東方思明沒有出乎張巡的意料。他整天整夜地帶着差役四處巡邏,安撫災民,還將自己的乾糧銀子毫不吝惜地拿給那些老弱病殘的災民。幾天下來,黑小子廋得變了型。
可張巡無暇顧及東方思明。他讓齊桓概略統計了一下,來清河境內的災民已達十五萬之眾。而整個清河縣也不過八萬人口。
見此情形,齊桓下令每日只煮稀粥。
張巡知道后,找到正在煮粥的齊桓:“那些災民着實可憐,每天保證一頓乾的吧。”
精幹的齊桓也也明顯消瘦。他悲憤地對張巡說:“大人,那些災民已經在此安營紮寨,不想離開了。郡守撥出的五十萬斤糧食已經快吃光,我們縣庫小,不過只有六十萬斤,難道您要強征清河縣百姓的糧食么?”
張巡搖了搖頭,黯然說道:“我已找過長史大人打開郡府糧庫,可他說此事要由郡守大人定奪。”
齊桓更生氣了。他揮舞着大勺,跳了起來:“上哪找這個王八蛋啊?大人,您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吧,越早越好!”
張巡抬頭看了看天,沒再說話。他已經寫好書信,並連續派人到處尋找趙從祥,請求他立即打開郡府府庫,並向河北道和朝廷請求緊急增派賑災糧食。
三天後,張巡收到了趙從祥的答覆:災民之事已向河北道稟報,請張大人稍安勿躁。
可張巡怎能平靜。每天都有如一道道河流般的災民在路邊逶迤而行,一撥一撥地蜂擁進縣裏的各個村子和縣城。他們扶老攜幼,挨家挨戶地乞討。他們找不到太守大人,卻聽郡長史大人說賑災之事已交給張巡。一些不明就裏的災民紛紛跪在縣衙門前,大聲哀求着:張大人啊,您可是青天大老爺啊,請您可憐可憐我們,救救我們吧!”
這愁壞了張巡。
正月十五早上,張巡聽說趙從祥在臨清縣,立即讓東方思明借來一匹快馬,飛馬趕赴臨清。
經過三個時辰的奔波,張巡來到趙從祥下榻的臨清縣公館。他不容差役稟報,便闖了進去。正逍遙地躺在卧榻之上的趙從祥看到張巡不請自入,有些不高興地問:“張縣令不在清河,來此有何貴幹?”
張巡強壓住心中的怒火,拱手施禮說道:“大人,如今逃荒到清河的百姓已逾十五萬之眾,還望大人想些辦法才是。”
趙從祥愁苦着臉說道:“張大人,該做的本官都做了。那些災民也着實可恨,他們手中不是沒有銀子,就是捨不得買。”
張巡卻不這麼認為。他說:“現在糧食價格都翻了五六倍——”
趙從祥有些不耐煩了:“這個嗎,本官也愛莫能助。對了,張大人,您怎麼還沒走?離吏部文書規定到京城的期限,你還有十七天時間,可就你那匹老馬還有那輛舊馬車,十七內天能走完那兩千多里路嗎?”
“我——”張巡還要說話,趙從祥便打斷了他:“您還是想想自己去京城復命的事情吧,這可關繫着張大人的升遷,不可大意啊。隨便跟您說一聲,新任清河縣令兩天後就到任了。您要沒別的事,就請回去準備,馬上赴京。還有,你臨走前順便勸說那些災民,盡量讓他們各自回家等待朝廷的賑災糧食。這個我可以保證。”
張巡搖搖頭,拱手施禮說道:“現在郡府撥出的五十萬斤再加上縣庫中的六十萬斤糧食已所剩無多,而朝廷賑災糧食運抵清河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大人,郡糧庫中尚有糧食,何不拿來救急?”
趙從祥卻哈哈一笑:“那是最後的保命糧食,不可妄動。”
“現在已是最後了。”張巡鏗然說道。
趙從祥低頭不語。
張巡也一聲不吭地站在趙從祥面前,擺出拿不到糧食決不罷休的架勢。
趙從祥卻笑笑:“我萬萬沒想到一向清高的張兄也會如此。那您就在站着吧!”說完,低頭喝茶,不再理會張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