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裴逢星吞吞吐吐,怎麼也沒能把那句“這不太好吧”說出口,腦中原本設想好的對話全被打亂,他沒想到自己拋個暗示,阮枝就能直接平地驚雷。
這讓他連周旋拉扯的機會都沒有。
阮枝的實力他親眼見過了,要是她真的用強,他確實……反抗不了。
裴逢星開始後悔問那句話了。
他想知道阮枝的真正用意,並不明顯的心急促使下,做得愚蠢又冒進。
“裴逢星。”
阮枝的這聲呼喚於裴逢星而言來得不合時宜,正在他心緒紛亂的時刻,引得他背脊微弱地一顫,才強裝鎮定地循聲望去,恰好對上了阮枝的視線:“什、么?”
漸漸流暢了的口齒又欲蓋彌彰地產生了磕絆。
阮枝表情正經,口吻嚴肅地道:
“你如今修鍊,大約到了什麼階段?”
裴逢星……真的不太跟得上阮枝的思路。
他以為對方在逗弄他,結果阮枝真的幫他出氣;他以為阮枝偏好美色,然而阮枝問他修鍊階段。
“引氣入體。”
裴逢星的聲音有點低。
原書沒記載這時候男主的具體修為層級。
阮枝聽了他的話,理所當然地問:“鍊氣一層?”
裴逢星沉默了一下:“還在……引氣入體。”
於是,阮枝也跟着沉默了。
總算知道秦袁敢那麼肆無忌憚地欺負裴逢星的最大原因在哪兒了,這麼久了裴逢星還在引氣入體,若不是被長老帶回來的,怕是早就要被“勸退”了。
秦袁估計是想着裴逢星遲早會離開,多重因素加在一起,便逮着裴逢星可勁兒欺負。
“沒事。”
阮枝中肯地道,“慢工出細活,說不定你一朝明悟關竅,莫說鍊氣,直入金丹未嘗不可能。”
裴逢星點了點頭,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承您吉言。”
阮枝:“你不相信?”
裴逢星頓了頓,委婉地道:“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大膽的,安慰。”
阮枝:“……”
聽出來你的意思是“睜眼說瞎話”了。
雖說裴逢星現在還未得遇機緣,天資不佳,即便真的得了好的教導埋頭苦練,也不會有什麼看得過眼的成就,但阮枝還是試探地問他:
“我帶你運氣一周,看看你究竟是何處有阻礙?”
裴逢星愣了一下,眼底又浮現出那種近乎無措的戒備躊躇,他大約已經對陌生的好意產生了類似應激的反應,更不擅於接受別人的好意。
“可以……么?”
“當然可以。”
阮枝笑了一下,伸出手來,“是我主動問你的啊。”
裴逢星盯着阮枝平攤向上的左手看了一小會兒,能夠輕易辨認出這是一隻沒有經過風霜勞作的手,甚至因為不是使劍的慣用手,連薄繭都沒有。
瑩潤白皙,柔軟細嫩。
只是看看就該知曉,是和他距離非常遙遠的一隻手。
即便此刻她近在眼前。
裴逢星將右手虛虛地放在她的掌心上方,手掌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即便很快止住,還是留有彷彿過度緊張的餘韻,整隻手都極細微且小幅度的晃動着。
“不要緊張。”
阮枝難得能在男主這個身份上看到令人愛憐的品質,瞬間有種面對淋了雨的小貓崽的感覺。她輕聲安撫了一句,眸光微動,掌心縈繞出一股白霧般的飄渺之氣,絲絲縷縷地沒入裴逢星的掌中。
裴逢星只覺得經脈都被某種溫和卻韌性的物質纏繞,帶着錯覺般的暖意,逐漸侵襲他的四肢百骸,帶來被捆縛的禁錮感。
這感覺非常不好,好似整個人即將不受控制、無所遁形。
他忍不住蜷縮了手指。
下一秒,就聽到阮枝低聲制止的聲音:
“別動。”
裴逢星硬生生忍住退卻的生理反應,他咬了咬牙,還是沒辦法排解,於是很小聲地道:“有點癢。”
阮枝抬眸看了他一眼:“是你太敏感了。”
裴逢星當即住嘴。
阮枝緩慢平穩地將自己的靈力收回,輕舒了一口氣,道:“你的經脈並無滯澀不妥,但你運氣的方式有些小問題,比如說……”
她視線往上,話語隨之頓住,順手指了指裴逢星的臉側:“你的耳朵很紅,有什麼地方難受么?還是你體內的氣息不正常?”
裴逢星這位男主前期確實天資平平,經歷了一番常人所不能受的苦后才脫變成奇才,而那方式也頗為劍走偏鋒,足以印證他體質的特殊,不能與尋常修士同等看待。
故而阮枝不敢掉以輕心。
“不是。”
裴逢星窘迫難當。
他總不能說自己現在想法有點奇怪,而且剛才那種被阮枝氣息填充經脈的感覺令他止不住的顫慄退縮,偏偏又沒能躲開:“因為,很癢。”
阮枝恍然大悟,道:“那你確實是太敏感了。”
“……”
裴逢星暫時不想跟她說話了。
阮枝的食指屈起,抵了抵下頜,若有所思:“一般來說,帶人運氣是沒有這種感覺的,可能是你的戒備性比較高……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你本身的運氣方法錯誤。”
她伸手,敏捷地在裴逢星身上幾個穴位點了幾下,在空中串成一線,以讓裴逢星看得更清楚:“氣在你體內應當是以這個路線運行,你總是有一段走岔了。按照我說的流向,你再試試。”
裴逢星記憶中就沒和誰持續過這麼近距離的溫和接觸,尤其阮枝還是異性。
是位有一定可能圖謀他身軀的異性。
是位目的不明地靠近,氣息交融,分明應該是正正經經地運氣修鍊,然而卻比直接做點什麼更令他難以接受的異性。
阮枝從沉思中抽離思緒,看到裴逢星的臉,驚訝道:“你的耳朵好像更紅了?果真是運氣錯誤的緣故么?”
“……嗯。”
裴逢星面無表情地紅着耳朵,點頭附和道,“應該是。”
阮枝誠心建議他:“你可以先打坐靜心凝神,然後再自行運氣。”
如果裴逢星生活至今有過哪怕一段正常的時光、得到過超出預期的期待和喜愛,他就能在面對阮枝的好意時,不至於惶惑到堪稱一戳一蹦躂——理智上,他有認真想去剖析阮枝的突然出現和不明來意;但事實上,幾乎是阮枝說什麼他就在做什麼,從頭至尾都沒有主動提起一件指向性明確的事情做。
裴逢星依言打坐、運氣,耳朵降溫效果顯著。
他閉眼靜心時,眉宇間的陰鬱與灰敗隨之淡去,撥開那層晦暗的表象,才顯露出他容貌真正該有的俊逸風姿。
阮枝心底贊了一句“男主的標配之一果然是長得帥”,隨即注意起他的狀況,觀察到周圍的靈氣在無形地朝他靠近,不禁鬆了口氣。
一隻白翅紅尾的雀鳥朝着阮枝飛來。
這鳥名叫“踏雪鳥”,身形小巧,飛行速度極快,且能以靈力豢養,專做傳信之用而不會被有心人窺探。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接收其上附着靈力的信息,強行破解踏雪鳥便會自爆。
阮枝伸手接住了踏雪鳥,腦中便自動響起了青霄長老的聲音,沉穩渾厚,特別有威嚴感:
“阮枝,速來青霄殿。”
她下意識看向裴逢星,發現裴逢星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
這一下兩人視線正好對上。
“師父召我過去。”
阮枝道,“你無大礙了么?”
裴逢星沉默地點頭。
阮枝聞言,更加放心,露出一個笑來:
“那我便走了。”
裴逢星站起身,目光仍落在阮枝臉上,沒有移開。
阮枝想了想,囑咐道:“如今你境況好些了,日常種種不必再顧忌。外門雖不比內門那般周全,到底還是能學到不少東西,你慢慢來就是,切不可急功近利、反傷自身。修道者講究‘機緣’二字,時機若到,自然水到渠成。”
她似不大放心,末了輕聲勸告:“你不要急。”
裴逢星雖全然信了這番話,但還是明白阮枝的一番好意:“我知曉了。”
他往後撤了一步,雙手平舉,欠身垂首,行了頗為鄭重的大禮:
“今日,多謝。”
該問的事固然還有許多,譬如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調查他的境況、調查秦袁;如果她全然是真心幫他,為何不早些出手,偏選在了他那般心灰意冷的絕路時再來到他面前。
他懷疑她居心叵測,懼怕她別有所圖,對她的靠近惶恐不安。
但比起這一切的陰暗,此時此刻,他確實感謝她能出現。
在懸崖邊垂落下來的那根繩子,即便塗滿了劇毒,或許將死之人也會奮力拽住。
“沒事。”
阮枝不大好意思地擺了擺手,炮灰女配做到這份兒莫名還有點成就感,飄飄然了起來,“大恩不言謝。”
裴逢星的滿腔情緒還在涌動,沒防備突然聽到這麼一句,神色遲疑:“這好像應該,是我來說的。”
“噢。”
阮枝平復一時激動起來的心緒,清咳了聲,十分客氣地道,“那你說。”
裴逢星:“……”
他面癱着臉,吐字清晰而無起伏:“大恩不言謝。”
偏偏阮枝沒有接收到他的任何情緒變化,還開開心心地應了一句:“好說好說!”
裴逢星頓時覺得此前心中的感動、掙扎和反覆全都化作了天邊的浮雲,很是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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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逢星:或許那根繩子塗滿了劇毒……
阮枝:用魔(沙)法(雕)打敗一切,耶!
裴逢星:。我的傷春悲秋十分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