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尋華宗內,一位長老便佔一個峰頭,望闕峰便是青霄長老的山頭,青霄殿位於峰上最開闊的一片地方。
造型恢宏大氣,威嚴莊重。雖無金玉堆砌,卻莫名令人感到畏懼。
阮枝便是如此。
她站在青霄殿前,只覺得心生戰戰,不敢隨意靠近。
蕭約由后而來,踏上台階,見到阮枝抬首仰望青霄殿的匾額,眼神空洞,神色凝重。
“你在看什麼?”
蕭約忍不住問。
阮枝冷不丁聽見蕭約的聲音,險些被嚇到,故作鎮定地道:“我在看,這青霄殿外留下的風霜過往。”
蕭約眉心一跳:“青霄殿在三月前剛翻修過。”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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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枝與蕭約一前一後踏入青霄殿。
正殿迎客,其後被兩扇紅木屏風擋住,只能隱約看到是天光大亮的開闊空地。
青霄長老已在殿中。
自從世界融合后,阮枝這是第一次見到這具身體的師父。
青霄長老位居上首,年紀約莫五十上下,頭髮白了大半,梳得一絲不苟,樣貌亦是端正威儀。
一眼看過來,阮枝頓時久違地感覺到了被教導主任注視的感覺,大氣都不敢出。
“師父。”
蕭約欠身行禮。
阮枝亦步亦趨地跟上,喊了聲“師父”,有樣學樣地也行了禮。
她心中緊張,怕出錯,眼角餘光便時刻注意着蕭約的動作。
這一幕落到的青霄長老眼中,他無聲地蹙了蹙眉,道:
“你二人都通過了派內選拔,即將前往海上蜃樓歷練,這本是一樁好事,若三心二意、忘了正途,只會得不償失。”
此番話,看似叮囑,卻是在敲打阮枝。
阮枝追逐蕭約日久,專註劍道的青霄長老都能知曉一二,這等執着情愛的行逕入不了他的眼,更是有礙劍道的修鍊。趁此機會,一併讓阮枝警醒些。
蕭約聞言眸色便是一沉,下意識往阮枝那方看了一眼——
阮枝正一臉嚴肅地跟着點頭,頗為贊同地恭敬道:“師父說的是。”
她光是附和還不算完,竟然還滿目殷切地注視着青霄長老,好似在看着自己最尊敬孺慕的家中長輩,誠懇真摯地道:“聽師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今日在殿外,望着這青霄殿久久未曾踏入,便是因為感受到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威嚴之氣;等見了師父我才知道,這份猶如柱石的深厚底蘊,原都是因為師父在這裏!”
“師父的囑咐,徒兒必將銘記心中,哪怕不能奪得頭籌,也定會全力以赴,力求無愧於心、無愧於師。”
青霄長老:“……”
蕭約:“……”
一套恭維的組合拳好險沒把青霄長老打回一百多年前的塵世時期,重歸貴族間迂迴曲折的你來我往中。
然而,他見阮枝字字鏗鏘,神色堅毅,便想起這位徒弟雖然偶爾行事沒有分寸,但素來是直來直往的性子;何況這還是她第一次說這些話,緊張得額際都冒汗了。
青霄長老不疑有他,只覺得是阮枝難得地抒發了內心的真實感受。
“嗯,你明白就好。”
事已至此,青霄長老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面上嚴肅地點了點頭,眼中卻有着讚許和感嘆的鬆快意味,顯然是被拍中了馬屁,身心愉快。
蕭約:?
這樣也可以?
青霄長老接下來又囑咐了些去海上蜃樓的注意事項,送了些護身的法器和丹藥給他們,最後是考校兩人近日的修鍊成果。
三人去了殿後的空地。
此處並無多少點綴裝飾,唯一的特別就是尤其的大,可以放心施展劍法。
蕭約先行。
他的空谷劍法已然大成,一整套行雲流水地使下來,周遭氣氛被代入那份遼遠廣闊的意境中,心中難以抑制地生出激蕩之情。
劍修,先習劍招,以定劍意,而後心中成劍,創自身奇招,終將萬物為劍。
空谷劍法精妙高深,蕭約修習的時間並不長,竟然能參透得如此透徹。
若是往日,青霄長老免不了對蕭約讚賞激勵一番,然而今日青霄長老聽完,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不可驕縱,當勤勉自律。”
蕭約:“是。”
莫名覺得與阮枝先前那頓一騎絕塵的馬屁有關。
輪到阮枝。
阮枝的山河劍法是蕭約去年就學會了的,縱然阮枝入門晚,這進度在的襯托下也實在不夠看。
阮枝使完了一套劍法,懺愧忐忑地道:“弟子學藝不精,修為遠不及蕭師兄,如今已經十分痛悔。弟子回去后一定潛心修鍊,在前往蜃樓前絕不會浪費一絲一毫的修鍊時間。”
青霄長老欣慰地點了點頭:“你有這份心,為師就放心了。”
蕭約:“……”
果然和那頓馬屁有關!
師父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在外人眼裏,青霄長老對待弟子有點半放養的狀態。
因為他收的第一個弟子就是蕭約這般的天才,實在是不太需要他操什麼心。
後來青霄長老又去收了阮枝這個徒弟,以為這個可以好好帶,不料阮枝成日有什麼事都是去找蕭約問,壓根忘記了他才是真正的師父,弄得青霄長老一度無比落寞,只好閉關潛心修鍊。
這番內里,即便說出來,他人看着青霄長老嚴肅到令人畏懼的外表,也只會覺得是開玩笑。
阮枝還沒意識到自己誤打誤撞令青霄長老變相感受到了一把真實的“師徒情”,走出青霄殿時,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尾音顫顫,心有餘悸:“幸好,幸好。”
蕭約奇怪地看了看她:“你很害怕?”
“倒也不是害怕……”
主要是教導主任的buff實在是太要命了。
阮枝思索了一陣,將描述本土化,“你上過學堂嗎?”
蕭約答:“沒有。”
“……好的。”
如果一句話結束對話,蕭姓男主顯然頗有心得。
阮枝歸於沉默。
兩人一同下了台階,走過了殿前的空地,蕭約看阮枝仍然沒有開口的意思,不由得主動問:“然後呢?”
“然後?”
阮枝都快忘了他們的交談,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蕭約:“……”
他腳步緩了一拍,莫名有種不適應的感覺。
這種感覺非常陌生,又無比清晰,他一時之間尋不到源頭,只能放任視線停駐在阮枝的側臉上。隨着阮枝如常的步伐,他們的距離逐漸拉開,他漸漸地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阮枝。”
蕭約脫口喊了她的名字。
阮枝停下腳步,循聲向後望來:“嗯?什麼事?”
蕭約其實並沒有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突然喊住阮枝。
他生平難得會做這樣毫無道理的事,又無阮枝那樣扯瞎話的功力,情急之下,靈光一閃,他問:“可要與我切磋一場?”
阮枝從前最喜歡找他切磋。
即便她的真實目的一般都不是為了切磋。
阮枝:“…………”
我看起來很喜歡找虐嗎?
阮枝真心覺得這一號男主有點像是拿了反派劇本,她沒有主動去欺負、挑釁,他倒是回回自己湊上來創造機會。
弄得阮枝偶爾也會覺得自己是個被欺負的主角,等待有朝一日化身鳳傲天。
“師兄,我打不過你。”
阮枝發出忠告,“你和我切磋意義不大,不若去找個同等水平的弟子。”
說起修鍊相關的事,蕭約找回了熟悉的節奏:“此言差矣,同等修為的切磋固然可窺上限,你我切磋,我卻可以為你指出不妥之處。”
“啊?”
阮枝聽見“不妥之處”這兩個字,就感覺敵對陣營的蕭約要找茬,警惕之心頓生,整個人都往後退了一步,“不勞煩蕭師兄了,我自己回去參悟便好,實在有不懂的地方我自會去問師父。”
“蕭師兄此前囑咐我離你遠一些,這話我記在心裏。如非必要,我絕不會來煩擾蕭師兄。”
她急急忙忙地說完,堪稱慷慨陳詞,末了還朝蕭約匆匆一欠身:“蕭師兄,我先走了!”
轉身她就一溜煙地跑了。
蕭約都沒來得及說話。
阮枝所說,確實是蕭約原先所願,只是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他聽見的時候竟然並沒有如釋重負的喜悅。
蕭約蹙着眉,對自己百思不解,此刻心浮氣躁,也無法潛心修鍊,他信步向峰下走去。
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蕭約思考時臉色微沉,遠遠望去彷彿是在生氣,途徑的弟子便也不敢貿然同他打招呼。
這般一路信步,蕭約回過神來,竟然已走到了外門的修鍊場地。
外門弟子們發現了他這個明顯鶴立雞群的闖入者,視線隱晦地投來。
蕭約心生尷尬,回身便走。
這一下太急,險些迎面撞上來人。
“抱歉。”
蕭約險險地止住了動作,收勢躲開了。
對面也幾乎同時道:“抱歉……”
聲音有些艱澀沙啞,好像平日不怎麼開口說話似的。
蕭約看清了這人的面容,目光在他臉上的幾道傷口上掠過,最終停留在他手中的瓷瓶上。
價值不菲的白玉制瓷瓶。
非富貴之家所用。
與眼前這人的落魄格格不入。
但這都不是能讓蕭約注意的原因。
——這枚瓷瓶上,有蕭家的印記。
他又恰好沒有胡亂送葯的愛好,更能從空氣中微弱的氣味判斷出這人傷口處的用藥是雪露膏。
即是說,他贈給阮枝的那瓶雪露膏,落到了眼前這個人的手中。
裴逢星練完劍后,發現遺失了雪露膏,匆忙回去找,幸而找到了。
路上他心思分散,差點撞上人。本是道聲歉便能了事的小事,卻不知道眼前這位氣宇軒昂的公子,為何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雪露膏?
裴逢星心下一凜,將雪露膏藏入袖中。
蕭約眼皮輕掀,道:
“冒昧了,請問這瓶雪露膏,閣下是從何處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