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各宗門弟子齊聚在東海邊一處平坦寬闊的空地上。
這裏已經被結界籠罩,等閑人無法察覺,更不能靠近。
各門各派中,以仙羽派最受人矚目。
“看,那就是仙羽派的弟子。”
“聽說他們的樂音傷人已至化境,即便有護體靈力也難以防備。”
“我倒是聽說過,可是總不至於每個仙羽派的弟子都有此實力,應當是他們之中擁有這般強橫的人。”
“仙羽派站在前列的那幾位師兄我看就挺像。”
議論的話語在弟子間流傳,其中不乏有三言兩語落進了仙羽派弟子的耳朵里。
仙羽派的領隊師兄鐵青着臉,氣得渾身發抖:“陰謀!這是專門針對我們仙羽派的陰謀!”
有弟子不懂,小心翼翼地問:“師兄,此話從何說起啊?”
領隊師兄憤憤不平地道:“在蜃樓開啟前放出這種不實的消息,使其他各宗門對我派忌憚無比,說不得待會兒一開始你們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放出去這消息的人是何等居心不良,心思狠毒,可以想見。”
“這……不是說,是尋華宗的溫衍放出的消息么?”
領隊師兄神情嚴肅地擺了擺手:“我與溫衍交手數次,對尋華宗的弟子也頗為熟悉,他們都是品行高潔的正直之人,不會做出這等下作無恥的事。溫衍來和我談過,我料想他大約也是被人騙了,但他卻遵守道義,不肯說出那告知的人姓甚名誰。”
“此去蜃樓,除了尋華宗的弟子,其他的宗門你們都要小心些。”
“是!”
仙羽派的弟子皆暗自思忖,謹慎防備地打量着其他宗門,只有在看到尋華宗時才稍稍放下戒心。
尋華宗的隊伍中。
謝岍看阮枝的視線不住地左右逡巡,便問道:“阮師姐,你這是在找什麼?”
阮枝抿了抿唇,不大自在地道:“我這兩天總覺得,有誰在看我。”
那種微妙地被人窺視的感覺難以言喻,連自己猜測着或許是錯覺,故而更難以啟齒,卻又揮之不去,膽子小點的估計都得神經衰弱了。
謝岍精神一振:“是阮師姐的愛慕者嗎?”
阮枝:“……”
謝岍見她突然沉默,不明所以地問:“怎、怎麼了,我有什麼地方說的不對嗎?”
“沒有。”
阮枝心情複雜地道,“只是覺得,你很甜。”
傻白甜的甜。
謝岍倏地紅了臉:
“阮、阮師姐,不必如此誇讚我。”
阮枝:“……”
會同你述說,這是我的錯。
阮枝放眼看向無垠的大海,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兩人因她這舉動同時看了過來。
正是蕭約和孔馨月。
自前夜院中深談,前者不自覺地會關注阮枝,等意識到了要收回目光,數次告誡自己不要做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後者則是懷揣着無限的懊悔情緒,不住地打量着阮枝的情況。
孔馨月怕阮枝處在愛恨交織的泥沼里,又不發泄出來,遲早是反噬自己。
可惜那晚的交談她答應了阮枝不會外傳,否則讓更多的人知道阮枝真正的心意,大約境況會好上許多。
眾人心思各異,平靜的海面上逐漸泛起波瀾,水流飛速,劃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浪聲滔天陣陣,在漩渦的正上方,有一道隱約藏在白霧后的門。
玄緣派的明心真人甩了甩拂塵,聲音並未放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海上蜃樓已開,諸位道友莫要停留,速速進去吧!”
蜃樓秘境開啟時限僅有三日,規矩也只有一條:不得有任何惡意殘殺的舉動,所有交手必須點到為止。
最終評判勝者的標準同樣簡單粗暴:或境界提升最大者,或得到的物品更珍貴者。
阮枝御劍而起,回首看了眼謝岍,見他這方面倒是做的不錯,沒虧了蕭約幾天來的“臨時補習”,便收回視線隨尋華宗的隊伍一同進入秘境大門,只感覺到有什麼薄而清透的事物輕輕從身邊掠過,眼前的景象頓時改天換地。
進入蜃樓秘境時,人會被隨機打亂傳送。
阮枝剛站穩腳跟便往身旁看去,試圖找到同宗隊友,看清了周圍形勢后,腦海中頓時冒出了四個大字——吾、命、休、矣!
此處十幾個人,除她之外竟然沒有別的尋華宗弟子。
不僅如此,傳說中最可怕的仙羽派弟子還足有八人之多,整整齊齊天青色長袍弟子服,想認錯都沒可能。
好傢夥,這運氣是打着傘出門天上都會下刀子的程度。
阮枝渾身緊繃,降低存在感尋找遮蔽物的同時,手指已經握緊了相思劍,隨時正準備應戰。
一位仙羽派女弟子驀地回首,看見了她,眼前一亮:
“你是尋華宗的弟子?”
其餘人的目光紛紛望過來。
“……”
救命啊!
眼看着仙羽派的弟子不約而同地圍攏上來,阮枝強行穩住哆嗦的手指,腦中天人交戰是該先裝逼嚇跑他們,還是該當機立斷地求饒換去一線生路。
相思劍出鞘寸許。
仙羽派的弟子到了她身邊,整齊劃一地轉身朝外,將她保護在了包圍圈內。
阮枝:“呃?”
“這位尋華宗的道友,你莫怕。”
最開始說話的那位女修朝她友好地笑了笑,“我們領隊師兄先前都對我們交代了,尋華宗便是我們的盟友,你如今落單,跟着我們就是。”
站在她身側的青年手持一支洞簫,低聲提醒:“不要掉以輕心,對方隨時會攻過來。”
在仙羽派弟子朝阮枝靠近的這點時間裏,其餘十幾人無端默契地聚攏,對着仙羽派隱隱露出攻擊的姿態。
女修臉色難看:“果然,這群人中定有散播不實謠言的源頭,他們的目標就是要令我們仙羽派在此次蜃樓秘境遭受圍攻,以至於一無所獲。”
阮枝聽得雲裏霧裏,卻大概懂了,握着劍確認道:“那個消息竟然是假的,是有人為了陷害你們仙羽派,才故意傳出來的么?”
女修沉重點頭:“是。你看,這才剛開始,我們便被其餘幾派自發聯手攻擊了。”
阮枝義憤填膺:“這也太不要臉了!同為修士,到蜃樓本是為了歷練切磋、互相促進,怎麼竟然有人能想出這樣的陰損法子,實在是枉為人!”
仙羽派弟子皆面露憤慨憂色:
“是啊!這是人能做出來的事嗎!”
“不知道是玄緣派還是無極門,這兩家都與我們曾有過節的。”
“卑鄙無恥小人!”
兩方無形劃出的陣營就此打了起來。
阮枝本來還想苟,沒想到仙羽派這麼慘,更何況他們還主動對她表示了善意,提着劍就殺過去了,打得分外賣力。
女修名叫冉玉晴,見着阮枝這番舉動,頗為感懷:“阮道友,我們師兄說的沒錯,尋華宗的弟子果然品行高潔,為人正直!”
阮枝反手格擋,對她比了個大拇指:
“你們仙羽派才是真正的俠義之士!那等齷齪之人,在你們面前都該自慚形愧,羞愧而死!”
冉玉晴神色觸動,收了手中的小鼓,從儲物袋中拿出了一把七弦琴:
“今日喜逢佳音,相見恨晚,便以‘鳳舞調’贈友。”
青年見狀,手中洞簫一轉,當即換了把與之匹配的琴簫。
“錚——”
琴弦撥動,簫聲頓起。
琴簫合奏,靡靡之音令人若置身華美宮殿,其間流光璀璨、金玉生輝,赤色火鳳冉冉升起,盤旋於璀璨光華間,輕盈舞動,婉轉迤邐。
隨着琴簫聲漸入佳境、愈來愈快,悠然美艷的氣氛陡轉直下,悠揚的曲調間驀地迸發出些許凜冽的殺意。
曲聲行至此處,又多了其他並不擾亂的樂器聲,一同融入了進來——在此處的仙羽派弟子不知何時紛紛改換了各自的本來方式,不乏有同樣用七弦琴和琴簫的人,共奏這一曲。
阮枝本以為這是個二人合奏,沒想到原來是個合奏團。
勾勒出輪廓的火鳳自上方壓下,攜裹灼人的熱度沖向對面,所經之處帶出細碎的火星,卻又不是等閑的火,不燒灼樹木植被,落在人身上才如火燒。
“啊——!”
對面已經有好幾個人被這火星沾上,痛得大叫起來。
這支自發組起來的隊伍,此刻也自發地散亂了,不消片刻便狼狽離開。
“啪啪啪!”
阮枝收了劍,真心誠意地鼓起掌來,“此曲只應天上有,前半段讓人如入奢靡之境,後半段殺意漸成實質,前後毫不突兀,單論曲調也足夠攝人心魄。今日得聞,是我大幸。”
冉玉晴笑的更開心了,收了七弦琴,便挽了阮枝的手,道:“好曲當贈好友,若遇知音,更是人間幸事。”
這些仙羽派的弟子自然想着能和其他同門匯合,阮枝未免落單,就暫時跟着他們一起走。
稍微混得熟些了,阮枝才知道,這群人真正的主導應該是冉玉晴——她的鳳舞調最為純屬精進,演奏時她是主心骨,且資歷最深。
而方才看似沉穩的青年卻是她的師弟,名叫郁子墨。
阮枝正和冉玉晴說著話。
郁子墨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提醒道:
“阮姑娘,你的左手要處理一下么?”
“嗯?”
阮枝抬起左手,果真看見小臂外側被劃開了一道口子,留下了淺淺的血痕,並不嚴重的傷口,她都沒有注意到。
郁子墨的意思大概是問她要不要把破損的衣服換了。
仙羽派的樂修最講禮儀,這點小事也是講究的。
“哎呀,怪我粗心,竟沒注意到這點。”
冉玉晴一拍腦門,問,“你帶了備用的衣裳嗎?”
阮枝搖頭。
她早已習得了辟塵術,沒想着多帶件衣裳做累贅。
冉玉晴思索了下,道:“我的衣服你穿不大合適,倒是可以替你暫且縫起來,只是不太雅觀,你覺得呢?”
阮枝聽得都頭大,怎麼還要動針線,擺手道:“不必了,我隨手纏一下就是了,手帕我還是帶了的。”
“那怎麼行!”
冉玉晴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跑。
兩人拉扯之下,阮枝無可奈何地將要妥協,一道劍光飛掠而至,劍鋒凌厲,曳出輕忽的淡金色光芒。
阮枝眼前一花,蕭約便站到了她身前,她手腕上的桎梏鬆開,隨即便被蕭約握住手臂,近乎強硬地藏到身後。
“你想做什麼?”
蕭約的劍鋒直指冉玉晴,嗓音前所未有的冰冷,殺意更是毫不掩飾。
“你——!”
冉玉晴下意識地要去拿武器,看清了蕭約身上和阮枝如出一轍的弟子服飾后,她停住動作,“尋華宗的弟子?”
阮枝已經反應過來,急急地掙脫蕭約的手,跑到中間去隔開兩人,生怕他們打起來。
離得近了,她都險些被斷水劍上散發出可怖殺意嚇到,連忙道:“蕭師兄,你幹嘛啊?快把劍收起來!”
她這話說得又快又急,聽得出后怕的情緒。
冉玉晴自然是心中感動,可即便是同門,這位“蕭師兄”一瞬間爆發的強烈殺氣令她都不寒而慄,生怕阮枝如此說話,也要被他冷劍相對。
不料。
蕭約聞言愣了愣,眼睛一眨,慢慢地應了一聲:“……哦。”
竟真的乖乖將劍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