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喜歡……?”
乍聽到這個回答,孔馨月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可為顯鄭重,她並未以“師弟”相稱,而是直接說出了蕭約的名字,根本沒有誤會的可能。
孔馨月一把握住阮枝的雙手,分外激動地道:“你該不會是因為知道我喜歡蕭師弟,所以才故意這麼說的吧?”
阮枝倒是知道孔馨月喜歡蕭約,主要是表現得太明顯。
“不是,我真的不喜歡他。”
孔馨月緊盯着阮枝,試圖從她臉上、眼神中找到分毫說謊的可能,但她只在阮枝略帶疑惑的目光中看到了滿臉緊張的自己,她呼吸驟然加快,身處於不敢置信的巨大喜悅中:“你、你怎麼會不喜歡蕭師弟呢?”
阮枝:“?”
阮枝頗為迷茫地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啊。”
顧及着蕭約是孔馨月的心上人,阮枝到底沒說出什麼不恰當的話來,情人眼裏出西施,在孔馨月眼裏,蕭約自然是哪兒哪兒都好了。
孔馨月只當是阮枝不再喜歡蕭約,也不想多提,但這個答案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她緊緊地抱住了阮枝,無比慶幸地道:“太好了阮師妹,我本來以為可能要和你做不成朋友了,太好了!”
阮枝被她抱得差點又是一陣猛咳,回憶起了孔馨月發生改變的那個慘烈下午——雖然她不太知道孔馨月為什麼突然轉變了對她的方式,可能是同類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阮枝拍了拍她的背,非常隨和且熟練地安撫着。
孔馨月逐漸平靜下來,拉着阮枝在一旁的欄杆邊坐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臉:“方才是我失態了。”
阮枝道:
“夜色深重,我也看不清。”
孔馨月臉微紅:“阮師妹,你真好,從前都是我糊塗。”
阮枝擺了擺手,順便抬頭看了眼好似沒有邊際的夜幕,今夜並沒有月亮,雲層重疊厚重:“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她對孔馨月沒有太特別的感覺,對方嗆聲她的時候她當場還回去了,不會留下怨恨;自然,也不會因為孔馨月突然的示好,就認為對方馬上立刻變成了自己好朋友。
這是書中的世界嘛,她很寬容的,來什麼戲都能接。
孔馨月抓住她的手,靜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那你現在對蕭師弟,是什麼感覺啊?”
阮枝想了想:“不能說是不共戴天,只能說是他死我活。”
孔馨月:“…………這麼嚴重的嗎?”
孔馨月被這個回答給震住了:這算什麼?因愛生恨?
阮枝默默地點頭,動作中充滿了不可言說的信念感和使命感。
孔馨月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好半晌,才獃獃地再次問:“為什麼呢?不應該啊,你和蕭師弟的關係怎麼會變成這樣?”
阮枝:“……”
女人,你好麻煩。
我喜歡蕭約,你接受不了;我不喜歡蕭約,你也接受不了。
話都已經說出去了,只能順着往下說。
阮枝也懶得半途改口,亦或是深入解釋她和蕭約的關係,便十分冷酷無情地道:“因為我嫉妒他。”
“什麼?”
孔馨月一副完全沒聽明白的樣子。
阮枝大無畏地重複道:“我嫉妒蕭師兄的天縱奇才,嫉妒他的修為每日倍增。和他同為青霄長老的門下,他那麼優秀耀眼,我卻不值一提;他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我要拚命才能跟上;他總是受人追捧,我卻很不討人喜歡。每當我站在他身邊,就能感覺到無限的壓力和抬不起頭來的自卑。”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還滿意你所聽到的嗎,女人?
既誇讚了你的心上人,又深切地表達了我和他之間不能共存的關係,完美。
“……”
孔馨月人傻了。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阮枝心中還要這樣的想法。乍聽上去似乎覺得阮枝的嫉妒不應當,可是,這些話語又字字發自肺腑。
孔馨月想起不久前自己對阮枝的態度,還有許多其他同門背後對阮枝的議論;而更早之前,在阮枝剛入門、還沒有開始追求蕭約的時候,確實有不少人說青霄長老為何收了這樣的一個弟子,不論是資質還是實力,都遠不如蕭約……
這次,孔馨月沉默的時間更長,再開口時,口吻分外深沉:“阮師妹,我明白了。你放心,今天你我之間的談話,我絕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你又明白了。
阮枝“嗯”了一聲,倒也不怕這番話被人聽去,畢竟她和蕭約就是對立的關係,女配遲早要被男主按在地上摩擦,為光榮的打臉史添磚加瓦。
孔馨月嘆了口氣,道:“縱然你這麼說,其實,卻也不是討厭蕭師弟吧。”
阮枝沒有反駁。
她本人對蕭約同樣沒有喜惡。
孔馨月抱了抱她,忍不住又嘆息:“嫉妒,又忍不住被他吸引……所謂愛恨交織,正是如此吧。”
她摸了摸阮枝半散在腦後的長發,突然覺得有點心疼阮枝:“懷着這樣的心情,卻仍然大膽追求,不畏流言與傷害,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到呢?”
她,乃至其他所有對阮枝惡言相向、冷語相對的人,壓根沒有認真了解過阮枝,不知道阮枝背負着什麼樣沉重的事物,妄自對她,這一切,又何嘗不是出自嫉妒心呢?
孔馨月越想越難受,潸然淚下:
“想着是嫉妒,可連半點傷害蕭師弟的舉動都做不出來。”
他們都不如阮枝,都應當愧疚。
阮枝沒想到孔馨月說著說著還哭了,極為驚恐,連那句“原來你也嫉妒蕭約”都沒能說出來,忙不迭拿手帕去給她擦眼淚,嘴裏慌亂地道:“你別哭啊,這……哎,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嘛,人要學會放過自己,不做這一件事,還有千萬件可做的事。”
勸了一會兒,孔馨月總算是不哭了,兩人攜手回屋,總算不必在更深露重的時候在院中吃冷風了。
阮枝回了房,發現儲物袋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那裏面可放着她幾乎全部的身家,當即又出門去找。
她走到院中,半彎着腰仔細查看,因她的儲物袋是墨藍色的,在有植物的夜間院落很容易看漏了。
一雙烏色長靴躍入視野。
無聲無息,十分突然。
“!”
阮枝嚇得瞬間彈起,整個人就要往後仰,身體先於意識開始逃跑,導致了身體的不平衡。
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帶了回來。
阮枝掙了一下,卻沒對方的反應快,也終於得以看清了來人的面容。
是蕭約。
大晚上的,他怎麼在這裏?
“……蕭師兄?”
雖說看清了臉,阮枝還是懷揣着謹慎的心理出聲,帶點些許探尋。
“是我。”
確實是蕭約的聲音。
從布料外透出的溫度也是溫熱的,應該是人沒錯。
阮枝抽回手的同時,蕭約也鬆了手,並先一步發問:“你怎麼在這裏?”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來問吧。
阮枝後悔自己沒有佔領先機,只得答道:“我的儲物袋掉了,我回來找。”
蕭約好像點了下頭,但是動作幅度很小,阮枝沒太注意。
她將問題又拋回去:“蕭師兄又怎麼會在這裏?”
蕭約:“……”
蕭約自然是一直都在這裏,看見了阮枝,頓時回想起片刻前她與孔馨月的那番對話。
嫉妒?
愛恨交織?
聽上去有點荒謬,可有不得不承認是最符合事實的答案,否則怎麼解釋她近段時間種種反常的行為。
‘蕭約,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一直活得很糊塗。’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是懷着怎麼樣的掙扎?
蕭約第一次知道,阮枝心中除了表現出來的愛意,還有那麼多不可輕易道出的複雜情緒。
然而正如孔馨月所說,即便如此,阮枝也沒有做出任何傷害他的行為。
她僅僅只是不再追逐他。
蕭約甚至不敢順着這件事往下深想,他隱約知道自己不能去面對更深的事實,理智上抗拒着沉淪在這件事中,間或翻湧出難言的酸澀感。
故而他的思緒愈加繁雜紛亂,才遲遲等到了現在,還未離開這座院子。
他沒想到阮枝會折返,兩人照面的那刻,並不只是阮枝因為驚嚇而心緒起伏,他同樣莫名地失控、失衡。
“蕭師兄?”
沒有等到回答,阮枝又喊了他一遍。
“……賞月。”
蕭約乾巴巴地扯出一個答案。
他人生中就沒有這般荒謬窘迫的時刻,還要為此圓謊。
——溫師兄說得對,人果然不能撒謊。
阮枝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夜幕,零散着有幾顆星,但絕對沒有半點月亮的影子。
她緩緩重複道:“賞月?”
蕭約艱難地瞎扯:“方才,月亮短暫地出來了一瞬,現在又被雲層遮蔽了。”
——一旦撒謊,就要用一生來圓謊。
果然如此。
這番血淚的教訓,如今想來,正是振聾發聵。
阮枝:“……”
什麼叫“月亮短暫地出來了一瞬”?
是出來跟你玩捉迷藏的嗎,然後刺溜一下就躲回去?
蕭姓男主的撒謊技術,頂多騙騙草履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