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見
夕陽西下，河面上泛起了點點細碎的金光，那些來往的小船上有船夫唱起了意大利的民謠，歌聲豪邁激昂，熱情奔放。
沐茴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又見沈煉的目光向她望來，忙不迭又垂了頭，雙手絞在了衣擺上。
她在害怕什麼，她在緊張什麼？
明明知道沈煉不可能會認識她的，怎麼還是有種會被他看穿的心虛感？
沈煉有一雙商人直覺的慧眼，像鷹一般犀利，像獵豹一樣準確，沐茴覺得就這樣站在他跟前，沒有絲毫的遮擋，避無可避。
“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是個好地方。”誰知沈煉卻是低低淺笑，繼續了剛才那個話題，他的目光掃過沐茴頭頂黑壓壓的烏髮，他怎麼覺得這個女孩像是在刻意避開他，而他們從前應該不認識吧？
沈煉在腦中回想了一遍，記憶突然凝在了時光的某一個點上，他的眸中閃過幾許驚訝，而後緩聲開口道：“素我冒昧，我覺得我們從前似乎見過……”
“是嗎？或許吧……”沐茴有些躲閃的心虛，聽到身後的同學在叫她，趕忙逃也似地轉身離去，走到一半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沐茴停下了腳步，有些糾結地轉身道：“謝謝你！”說罷她深深地鄭重地對着沈煉鞠了一躬。
為過去的愧疚，也為曾經的恩情。
她一直來不及對他說一聲謝謝，沒想到今天會有這樣的機會，沐茴在躬身的剎那，眼角一滴淚珠滑落，穩穩地落在了青石板鋪就的階梯上。
沈煉的目光突然凝住了，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清晰地浮上了腦海，與眼前的沐茴重疊在了一起，他一時之間恍然大悟，“是她……”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雖然過去了好些年的時光，那個時候還那麼小的她如今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但他應該沒什麼變化吧，頂多也就是帶了一副平光的金絲眼鏡。
沈煉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看着沐茴離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或許……她也認出了他？
……
“Rose，你和他認識嗎，我看你們聊得挺好的。”嘉芙蓮挽着沐茴一步三回頭，直到沈煉的身影消失不見，她才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不認識。”沐茴咬了咬唇，沉默地搖頭，她的心緒眼下還是一片紛亂，胸膛里彷彿有什麼熱流在涌動，她急需要找一個出口。
“那你沒要到他的電話或是微信嗎？”嘉芙蓮緊張地注視着沐茴，見她木然地搖了搖頭后便有些失望地放開了她，與其他幾個女同學交流去了。
早知道沐茴那麼沒用，她們應該自己上的啊！
或許真是華國的男人太神秘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回到酒店之後，沐茴拿上泳裝便去了酒店的恆溫游泳池，這裏的酒店四通八達，游泳池是必然的標配。
遊了幾個來回后沐茴才抬起了頭，趴在泳池的岸邊喘着氣，腦中沈煉的影子卻還是揮之不去。
沈煉是來談生意的吧，記憶中的他總是很忙碌，為了拓展海外的市場，他全年留給自己的休息時間都是少之又少，除了他們結婚時空出來的那三個月在國內以外，之後他們夫妻總是聚少離多。
其實那個時候沐茴是很適應這樣的相處模式的，她不耐煩應付沈煉，更希望能夠多點時間留意沈岩。
可笑的是沈岩結婚後與他們還同住在沈家的老宅里，讓她多了一個不可能的妄想和痴念。
想到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傻得可憐啊！
從游泳池離開后，沐茴覺得腹中空空，獨自去了酒店的餐廳用餐。
酒店裏的自助餐分量很足，許是將那滿腹的心思化成了食量，沐茴一口氣足足吃了兩大盤，這才覺得心氣順了些。
一杯餐后紅茶擱在了她的面前，沐茴意外地抬頭，卻在那一瞬間又瞪圓了眼。
她以為是餐廳的服務生體貼周到，卻沒想到是另一張好看俊朗的東方臉孔，那個“沈”字被她狠狠地咬在了舌尖上，這才沒有因為太過驚訝而脫口而出。
沈煉怎麼會出現在這間酒店裏，這樣經濟性的酒店不該是他外出公幹時的選擇啊？
沐茴心中野草瘋長，只能幹笑兩聲，“好巧……”
“不，我是特意向人打聽你們學院的人住在哪個酒店，所以換了間酒店來找你的。”沈煉擱下了手中的紅酒杯，輕輕抬頭目光掃向沐茴，唇邊揚起一抹笑意，“怎麼，真的不認識你的長腿叔叔了？”
長腿叔叔自然是個比喻，但一聽到沈煉這話沐茴便羞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是的，他們倆人相識的時光比她從前所知道的還要早，早到要追溯到她十二歲那年的秋天。
那一年對於她來說是最痛苦的回憶，卻也夾雜着一點點隱密的甜和慰藉。
那一年沐茴的母親和外公相繼去世，這世界上最愛她的兩個人不在了，沐茴能依靠的彷彿只有一個父親沐政威。
可在她最需要被安慰和呵護的時候，沐政威把許美紅和沐萱姐弟都領回了沐家，告訴她那是她的親人。
那個時候沐茴都要瘋了，因為她覺得自己遭遇了赤果果的背叛。
她不住地打鬧叫罵，吵嚷着不讓許美紅他們進門，可當時沐政威是怎麼做的，這個一向寵愛她的父親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讓她從公主的童話中清醒過來，給她呈上了最血淋淋的現實。
之後沐茴就跑出了家門，她跑啊跑啊不知道跑了多遠，直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她來到了一個湖邊。
那個時候看着那一汪平靜的湖水，她彷彿看到了母親和外公的笑臉，她們在對着她招手。
沐茴微微猶豫了一下便縱身跳了河，她想要回歸母親溫暖的懷抱，她想要去到那沒有痛苦的天國，可冰冷的湖水剎那間就讓她清醒了過來。
那個時候她還不會游泳，在湖水裏拚命地掙扎着，在她意識模糊之際她只覺得有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摟住了她，將她從地獄之門給拖了回來。
之後在醫院裏清醒，她看到了救她的長腿叔叔，他像畫中走出來的王子，年輕、英俊，承載了她少女時期的所有幻想。
沐茴回憶從前，或許她之所以狂追沈岩，也許只是因為他像她記憶中的那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