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行止館招收的第一批女學生,即將參與議親的長慈郡主也赫然在列,她是偷瞞着母親跑出來到冷青檀這裏報了名的,等端陽大長公主得知,事已成定局,本想將她拉回來,但禁不住陛下和皇后勸說,只得作罷。
這群貴女都有着根基,入學暫未發現難點,曹杏雨在這裏結識了非常多的朋友,甚至包括不久前,與她皇嫂爭鋒相對的崔綾。
崔綾和她一樣,深受家中逼迫成婚之苦,惱人至極,一時情緒激動之下,就撇下了家裏,進入了行止館。
這裏每一日都極為充實,不需要等待着母親、媒人、姆媽那些人催逼,不需要想着日後會找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更是懷着某種理想,她們與這位坐在堂上的女先生一樣,成為天子賜予綬印的女朝廷大員。
這樣的憧憬和嚮往,這樣的敢為人先的振奮激勵,令她們不得不奮起直追。
女夫子學識淵博,不在話下,還有幾位從國子監調任來的博士,也都飽讀詩書,並且其中有好幾個,都是參與過科舉出卷的巨擘,可以說陛下對行止館的興成是很上心的。
這日下了學,人都三三兩兩地跑走了,冷青檀在收拾書案,只見曹杏雨一蹦一跳地過來,“冷大人,我娘一會兒得過來,估計又要說我了,你幫我藏一藏?”
冷青檀想着,自己在這邊的寢屋算是大,足以容納兩人,點了下頭:“你隨我來。”
一路朝着自己的寢堂而去,路上曹杏雨便說個不停:“冷大人,你成了婚,也不回家嗎?你家裏的公公婆婆,都會支持你嗎?還有那個晏相,他不來找你?”
冷青檀腳步微微一定,朝她看了過來,儘管眸光淡淡的看不出心緒,但不知為何,曹杏雨竟是生生一定,繼而也垂了腦袋,疑心自己是說錯了話。
冷青檀的唇輕輕上揚,抱着書,轉過了身,領她繼續往裏走:“無事,等休沐便會回去,國公大人和夫人也都支持着我的決定。”
曹杏雨嘆了一聲,道:“早知如此,冷大人,你還不如嫁給我啊。”
冷青檀笑道:“我是你的先生,休得胡言亂語。”
便佯作凶色,嚇得曹杏雨不敢開口了,但等到她背過身,曹杏雨便在後邊扮了個鬼臉。
她說的可是認真的。
母親現在放棄尋找文官了,已經開始在武將里找能夠讓她心儀的了,可惜陛下領軍與北胡人開戰在即,帶走了京中大批有名望有能力的將領,剩下的,她哪裏還能找到令她滿意的女婿?曹杏雨想,多失敗幾次,母親多半也會放棄的。就讓她先去碰碰壁好了。
但最使曹杏雨感到不自在的就是一件,有個任職巡撫司副指揮使的這次沒有受到陛下調動前往河西,他居然日日在行止館外廊下遊走,藉著公務,以權謀私,偷摸對她窺伺。好幾次,還私下裏要塞她物件。
說了好多次了,男女授受不親,這男人竟像是聽不懂人話似的,她可又說了,她將來是要做女官的,不想成婚,那男人又道,成婚和做官不衝突,他就喜愛有能力有野心的女人。曹杏雨啞口無言,想到那男人昔日種種魯莽無禮的地方,見了他準是翻白眼。
今日躲的也不是母親,而是那男人。
今日又輪到他當差了!
曹杏雨一路跟着冷青檀入了門,誰知房門的門閂才落上,便見冷青檀挑燃了燈火,對她道:“將你的學札拿出來,我要檢查。”
曹杏雨這幾日被糾纏得苦不堪言,哪有功夫去學?一時訥訥住了,驚呆瞭望着夫子。
冷青檀伸掌朝她重複了遍:“請郡主將學札取出。”
今日她的學札沒有上交,行止館一共就三十幾個女學生,要數出來那人是誰還不容易?
曹杏雨一時深感自己是奔着火坑裏跳了進去了。
“你……你不會罰我……”
曹杏雨小時候不愛讀書,得罪的私塾先生多了去了,如今總算是痛改前非,奈何總有刁民想耽誤她啊,一時畏怕得縮了縮脖子,鵪鶉似的,搖搖頭,不敢動。
冷青檀嘆了一聲,放下了手,“郡主,我怎會罰你?”
那語氣可謂低回、溫柔至極。
停在寢堂之外的晏准,腳步再度收住了。
從紋路細膩的窗紗,透出的一絲燈火明亮,晃晃地刺着人的眼。
晏准放棄了叩門,修長的手,放回了衣袖之間,驀然,自嘲般地轉身而去。
行止館辦學進度有條不紊,十一月,便與弘文館的男學生們舉行了一次聯考。
結果是大大地出人意料。
這些才不過入學數月的女生,就單獨考試《論語》與《孟子》二書,成績已遠遠勝過,已入學數年,但混天度日不思進取的那個紈絝膏粱,說句過去二館的學生不爭氣,真是一點都沒冤枉!
一些從來只覺得女人不會憑藉才學進士的老臣也不禁再次感慨,若時無男人可成名,婦人興起於朝堂,將不知是福還是禍啊。
陛下任人唯賢沒有錯,但……唉。
這邊風生水起,那邊,元聿的大軍折入山中,河西已在望。
聖旨早已抵達,蠢蠢欲動的西北駐軍,聽聞陛下御駕前來,吃驚而羞愧,完全不知該用何種面目迎接陛下,昔日立下的血誓,如同鐵掌般摑在臉上,腫得生疼。
但河套及河西走廊地區,自古以來屬於中原王朝的統轄這一點不假,因此他們立即振作,用最虔誠恭敬的姿態,叩拜天子親臨。
“臣有罪!”
“臣有罪!”
“臣有罪!罪當誅滅!”
三軍統帥皆臣服跪在元聿面前請罪。因為內亂,致令大魏接連丟了數座城池,這一點無可辯駁,若是早一點防患於未然,事態的發展絕不至此。
元聿的冷峻眉目掃過諸人,最後,停在了他們身上,冰冷的沉嗓猶如洪鐘一般從肺腑之間湧出,帶着最為果決沉毅的力量:“你們之大罪,罪在朕已嚴令,勿縱稚燕歸國,然而你們倏忽放縱,令他連夜疾馳,通關克阻,潛逃北漠,不知所蹤。你們之大罪,邊境兵亂四起,而自亂陣腳,丟失邊城四座。”
“陛下……”
“將此三人押下去!”
元聿已不會再等他們說完。
若不是顧慮陣前斬將大傷軍心,此刻,他就已就地誅殺了這誤國三人。
深夜,軍帳千座,元聿獨坐帥帳,忽然有一人乘一匹快馬踏碎沙漠胡天月色而來,守備皆驚,以為是地方探子,險些放箭將其誅殺,但來人卻送來一枚出自神京城虎賁營的令符,自稱曾是董允麾下。
眾人皆驚,但見少年面龐浴血,一身殺伐之氣,手中拎着一隻濕淋淋的包裹,正不斷往下淌水,當下面面相顧,主事之人放了他進去。
元聿見到小五掀簾而入,目光也立刻就落到了他手中的包袱上,帶血的包袱所裹着的,應該是是一顆人頭。
元聿臉色凝然:“誰的?”
小五屈膝下跪:“回陛下,稚燕之頭!”
元聿面有動容之色。
小五道:“稚燕逃脫羅網時,陛下曾發下一道詔令,攔截稚燕,若事成得手,就地將其誅殺,懸賞黃金百鎰,加千夫長。”
“小人受董頭兒之命,一直潛伏在南明城,看到陛下所發出的告示以後,立刻就找來的當地的好手,一同繪製了從神京出來回北漠最易通關的地圖,決定到關隘去堵人。但可惜的是,當小人感到最後一道關隘之後,也沒追上稚燕,竟讓他逃回了沙漠。地界已在我大魏版圖之外,但小人熟悉地圖,知道他這一去至少還需數百里方得回歸王廷,便一人快馬沖將上去,終於在他逼近部落之時,用箭射穿了他的胸骨,取了他的項上人頭,為我軍祭旗。”
元聿驚訝於,這小小少年,當初跟隨他前往河西之時,還不過一個瘦小一隻,是董允莫名寵信他,非要讓他跟着,元聿方才同意,未曾料到,不過短短兩三年,就成長得如此迅速!
“可你竟然今日才歸。”
小五面露赧色,“沙漠風沙大,小人還是迷路了……”
元聿大笑:“卻是孤勇無雙。好!”
他長身而起,“君無戲言,朕懸賞的黃金和千夫長,都給你!”
小五擲地有聲抱劍叩首:“多謝陛下!”
小五盤桓在河西數年,熟悉這裏的地勢和氣候,又有深入敵營的經驗,血氣方剛,悍不畏死,有他前來歸營,可以說是如虎添翼亦不為過。
大魏的將士打了多年的仗,與北胡人均不相讓,但若要讓他們孤軍深入敵營,卻都做不到,因此,若要選擇一個陣前先鋒,包抄敵人後路,先控制其王廷,搗毀了他們的老巢,那數座強佔得手的城池與王廷孰輕孰重,北胡的軍士自會估量。
大魏的軍隊實行三面突圍,小五領一支五百人輕騎隊伍突破後防,安西軍領一支隊伍側后翼掃蕩草原有可能抽兵相助的殘餘部落,元聿坐鎮安西十萬大軍,與北胡人正面對敵。
魏人不好戰,但絕不畏戰。
北胡王子稚燕刺殺大魏陛下在先,身犯死罪,天子不計較北胡全族過失,已是天大仁慈。本該就地誅殺稚燕,此事了結。
然而稚燕畏罪潛逃,北胡趁機興風作浪,攘我漢家邊境,此舉為人所不能忍。
天子揮師,討伐不義之國,天理昭彰,正義之師將會踏破北胡茶米爾鹽湖,粉碎他們的陰謀,將他們徹底趕出魏國的土地。
光祖宗之玄靈,振大魏之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