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三條魚
簡昱醒了。
醒來后第一件事，竟然是念叨什麼“歌聲”。
在沉睡了兩百年後，醒來時既沒有發脾氣，也沒有毀壞東西，溫和地彷彿奇迹。
這事絕不尋常。
但此時此刻，寧洲心裏慌得一批。
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
而他早應該注意到的，女人身上這件蓬蓬裙如此地眼熟——
那是兩千六百多年前，早在簡昱大人成人禮之前，年輕的領主大人曾經穿着那件裙子，代替他那任性的妹妹參加了伊麗莎白女王的婚禮，不想卻遭遇了無數貴族男女的瘋狂追求。
那真是不堪回首的過往啊！
寧洲須得立刻做出決定，趕在領主大人發現之前，徹底毀屍滅跡，讓這個女人和這條裙子一起，永遠地消失。
甜希尚有些不在狀態，還在思索“最最不忍回顧的歷史”究竟是什麼意思，就被寧洲一把拽住手腕，轉身就逃——
甜希覺得自己腳根本沒落地，寧洲拽着她速度快得驚人，轉眼上了樓梯，到了轉角處，忽地停下了。
“寧洲？”
簡昱穿着銀灰色絲綢睡衣，衣領極低，露出漂亮的鎖骨和隱約可見的胸膛，站在卧室門口，撩了下眼皮，冷淡地看着驚慌逃竄的寧洲。
寧洲呼吸滯住了，朝牆后的甜希使了個眼色，做了個口型說：藏起來。
甜希背貼着牆，信心滿滿地朝他比了個ok，然後輕手輕腳、緩緩往二樓移動，那速度在寧洲看來，比螞蟻還要慢。
他嘴角抽了下，扭過頭看向簡昱，變臉似的揉出一個笑，快步來到簡昱面前，單膝落地，垂着臉，低聲說：“領主大人，您醒了。”
簡昱垂着眼瞼，審視着他的僕從，良久不曾開口。
寧洲如芒在背，極其緩慢地抬起臉，怯怯地看向簡昱，欲言又止。
未按照儀式喚他醒來，此時領主大人一定在想該怎麼懲罰他的失職。
氣壓很低。
簡昱的身邊，氣壓一向很低。
就連一向大喇喇的貓，此時胸前也佩戴了一個蝴蝶結，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一雙凌厲的眼睛轉來轉去，安靜極了。
比起這些，最為致命的是，那個女人還在緩慢地挪動。
就在牆後面，簡昱大人眼皮子底下。
貓困惑地眯了下眼睛，說：“人呢？”
寧洲倒抽一口氣，心念一轉，看向貓說：“是啊，人呢？管家大人聲稱獻給領主的人，去哪裏呢？”
及時甩鍋，包藏禍心，坑殺管家，非常完美。
貓尚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滿臉狐疑地起身，越過寧洲，往樓梯口走去。
簡昱微微皺眉，輕聲說：“寧洲。”
寧洲身體驀地一僵，另一邊膝蓋也落在了地上——
“我錯了！領主大人！”
簡昱：“……”
威嚴之下，寧洲聲音顫抖，迫不及待地交代了真相：“在您醒來之前，有位不知來歷的客人闖入城堡，寧洲正打算帶客人去沐浴，將她清理乾淨了再獻給您，無意隱瞞！請領主大人責罰寧洲！”
簡昱安靜地聽着，卻不知道究竟聽進去了多少，狀似遊離，低眸看着寧洲，抬手拿出一樣東西，搖了搖，示意說：“我的手柄壞了。”
“……”寧洲：“啊？”
領主大人手裏拿着紅藍配色的東西，好像是……兩百年前時下流行的switch上拆下來的手柄？
簡昱眉目帶了些懨色，一瞬不瞬地看着僕從。
寧洲從他手裏拿過手柄，望着他，緊張說：“那我我……我給您換一個？”
簡昱略一點頭，惜字如金般，轉身就進了卧室。
對於家裏來了客人的事，他完全不在意。
滿臉寫着“厭世”兩個字。
片刻后，卧室里傳出了古老的、鑽水桶管道的馬里奧音效。
時隔兩個世紀，再次在古堡里聽到這個聲音，貓心裏一言難盡，尤其看到寧洲手上那廢舊的遊戲手柄上、還留着貓牙印之後。
貓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拿領主大人的寶貝來磨牙了，心虛地說：“還能換嗎？”
“當然，必須要換，”寧洲心不在焉地說，“不能讓簡昱大人發現。”
看起來，簡昱對於屋裏陌生的女人毫不在意，也許……他不一定還記得那件白色蓬蓬裙。
貓感動極了，跟在寧洲後面，嘟噥說：“沒想到你還挺講義氣，可是這都兩個世紀前的東西了，要換也沒地方能換了，如今人們玩的都是虛擬現實，血族是守舊的貴族，想要讓簡昱大人接受新的生活方式，這恐怕有點困難……寧洲，寧洲？你在聽我說話嗎？”
寧洲推開一扇門，走進去，推開棺材蓋，望着躺在裏面的美人，親切地笑着，禮貌地詢問：“睡得舒服嗎？”
“不太舒服，”甜希坐起來，摸了摸光亮的、打過蠟的棺木，嘀咕道，“我有點不太明白，這裏為什麼會放棺木。”
“風俗而已，”寧洲牽起甜希，協助她從棺木里爬出來，溫柔地說，“客人，您該去沐浴了，這是為您準備的衣服。”
寧洲為她準備了一條娃娃裙，質地柔軟，款式寬鬆，像是睡衣。
被尖牙刺穿的過程或許有些不適，他需要慢慢引導這個女孩。
甜希接過睡衣，心裏卻想着別的事，垂着眼瞼，低聲說：“這……不犯法吧？”
寧洲被問住了，愣了一瞬說：“法律保護的是弱者，而在領主大人的地盤，他保護所有他忠實的信徒。”
甜希：“？？？”
“也就是說，只要聽領主的話，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包括交//配？”
驀地，寧洲咬到了舌頭，僵了一瞬，漲紅了臉說：“客人，慎言。”
甜希：“。”
夜晚如約而至，甜希泡在浴缸里，毫無意外地睡了過去。
在資源極度短缺的未來，即便是貴族也不可能泡熱水澡，更何況是身為普通平民的她。
禁書，果然很美好。
一樓客廳里，寧洲正在為領主大人介紹過去的兩百年裏，世界發生的一些變化。
簡昱目無表情地聽着，全程不發一言。
“偉大的領主大人，總體來說便是這樣，”寧洲感情充沛地說，“在您的管理之下，您的信徒和僕人永遠忠誠於您，無論山河變遷，星移斗轉，您永遠是我們無上偉大的主人。”
簡昱：“……”
好無聊啊。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要醒過來？
永遠地沉睡不好嗎？！
寧洲：“領主大人？”
簡昱撩了下眼皮，淡淡說：“我困了。”
寧洲善意地提醒他：“你已經睡了兩百年，此時應該精神抖擻。”
簡昱：“……”
寧洲溫和一笑，“屬下為您準備了晚餐……”
簡昱：“沒興趣。”
寧洲提醒說：“您該進食了。”
簡昱冷淡地倚在沙發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扶手。
寧洲有些尷尬了。
他差點忘了，領主大人對於人血根本沒有所謂的興趣。
他有着近乎瘋狂的剋制力，那是所有血族望而莫及的強大力量。
即便眼下擺着一碗新鮮的血液，他也完全視而不見。
簡昱抬眸看他一眼，眼神冷的逼人，他說：“為什麼要喚我醒來？”
寧洲頭皮發麻，緊張說：“領主大人……”
簡昱說：“之前，是誰在唱歌？”
寧洲回答說：“一個擅闖城堡的女孩。”
“城堡有界門守護，一個普通人，怎麼可能闖的進來？”
領主大人的語氣顯然有些煩躁了。
寧洲怔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簡昱，喃喃說：“那她到底……到底是什麼人？”
他之前為什麼……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現在想想，那女孩順從地不像話，就連管家大人都無法抗拒她的魅力，難道她是針對領主大人而來的？
否則她的歌聲怎麼就喚醒了偉大的領主大人？
簡昱無聊至極，緩慢起身，朝二樓浴室中的女孩走去。
寧洲跟在後面，無數次想要提醒他：女孩還在沐浴，身為紳士無論如何都不能擅闖女孩的浴室！
但簡昱直接進去了，寧洲只得在外面守着。
簡昱低眸看着浴缸里沉睡的女孩。
她為什麼能睡得着？
陌生的城堡，應該讓她極度不安才是。
他心裏滿是疑惑，蹲下身，上衣衣擺拖在地上，他全然不顧，一雙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着浴缸里安睡的女孩。
年輕的肉.體，穠麗的容顏，在他眼裏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存在，好比冬至日的落雪，仲夏夜的極光，玫瑰園的朝露，忘川河的落花……
如此尋常，如此普通，又如此脆弱，眨眼就消失了。
簡昱抬起手指，動作自然地捏住她下巴，輕輕地剝開那雙柔軟的唇瓣，看到了裏面的尖齒。
她也是血族？
為何他察覺不出來？
簡昱指尖輕輕用力，女孩悠悠醒轉，緩緩抬起眼瞼，睜開了一雙寶石般瑰麗的眼眸。
甜希先是看到了男人修長的手，接着撞上了一雙漆黑的眼，一張冷淡的、絕美的男人的臉，她不由地一怔——
簡昱啟唇說：“是哪個家族派你來的？”
聲音帶着蠱惑，甜希不由自主地開口：“沒有人派我來，我自己來的。”
接着她微微擰眉，心想：她被催眠了？
簡昱挑眉看她，帶着一絲得逞的笑意，淡淡說：“目的是什麼？”
甜希認真地看着簡昱，那一刻她可以選擇緘默。
但她沒有，猶豫片刻說：“我想要你的血。”
簡昱神情微僵，接着扯出一絲荒唐的笑，心裏說了聲“無聊”，緩緩起身——
他對這個小鬼的興趣，也就到此為止了。
“我可以跟你換。”
甜希說著，抬起手指伸到唇邊，用尖牙在指尖咬出一道細小的口子，在水汽瀰漫的浴室里，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那一瞬，簡昱彷彿被釘在了原地。
甜希起身，渾身淌着水，拿浴巾披在身上，湊到了簡昱身旁，觀察着他的神情，低聲說：“你眼睛怎麼紅紅的了？”
“別哭，乖了，聽話。”
簡昱：“……”
甜希擔憂地看着他，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說：“你還好嗎？”
簡昱看她一眼，轉過身去，剋制地開口：
“不太好。”
接着他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