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兩條魚
森林盡頭是一輪月牙形的湖泊，清澈的湖面倒映着夜空與雲彩，以及一座古老的、氣勢恢宏的城堡。
城堡一處閣樓的窗戶被推開，女人纖細的身形在月光下顯露出來。
小公主甜希一手推開玫瑰花窗，從窗口探出腦袋，帶着驚嘆的神色望向那汪晶瑩的湖泊、靜謐的森林、天邊的霓虹、以及遠處的城市——
月光映着她如雪的肌膚，碧綠的眼眸，以及那在微風中浮動的金色長發，她張了張唇，露出一顆小虎牙，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哇”。
隨着這一聲輕輕的“哇”，城堡中一些別的生物睜開了眼睛。
一股寒意毫無徵兆地襲來，甜希冷得打了個哆嗦，摸了摸光潔的雙臂，低頭看着近乎赤.裸的身子，不由地皺起眉頭，接着將窗戶合上。
好冷啊！
渾身跟針扎似的。
甜希光着腳，爬上窗戶，將窗帘布摘下來蓋在身上，此時胸前掛着的海螺亮了。
準確地說，亮了有一會了。
甜希蹲下來，拿起海螺上看下看，將它貼到耳朵上時，裏面傳出刺耳的尖叫——
“甜希！哦我親愛的小公主！我的小可憐，您倒是回我話啊！”
甜希將刺耳的海螺拿遠了些，皺了下眉，乖乖地說：“我在呢，海巫大人。”
“哦謝天謝地！”海巫鬆了口氣，“我叫了你半天呢，你總算是搭理我了，你現在已經到那位大人身邊了吧？”
甜希環顧四周，像只探頭探腦的小奶貓，懵懵懂懂地點頭說：“好像是的。”
“噢我可憐的小公主，”海巫壓低了聲音，煞有介事地說，“我用魔法為您變幻了人類的雙足，接下來的三天是鞏固期，在此期間您都不能離開那座城堡，否則魔法失效，您會死在外面的！”
甜希微微張了張嘴，驚訝了一瞬，很快恢復認真的神色，握緊那塊海螺，篤定地說：“好！我不會離開城堡的！”
深海之下，海巫露出欣慰的笑容，憐愛地說：“噢，真是聽話的好孩子！接下來您就好好留在那位大人身邊，有什麼問題再用這塊海螺叫我，按一下上面那顆按鈕，我就能聽到你的訴求了！”
“我知道了，”甜希握着那塊海螺，不忘禮貌地答謝，“謝謝你，海巫大人！”
海巫抱着另一塊田螺，心馳蕩漾，甜蜜地“嗯”了一聲，說：“親愛的小公主，我等你的好消息！”
甜希點點頭，認清楚她眼下要做的三件事：
要留下來！
找到那位大人！
還要得到大人的血！
同一時間，沉寂的古堡逐漸地蘇醒。
一隻黑色的貓趴在壁爐里，睜開凌厲的雙眼，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將自己扒拉出來，一瘸一拐地離開金碧輝煌的大廳，長長的尾巴高高挺起，踩着華爾茲的節奏，往樓梯口走去。
一名穿燕尾服的男人無聲無息地站在樓梯口，看了貓一眼，低聲說：“簡昱大人還在休眠，家裏來了位不速之客。”
貓傲慢地仰着腦袋，眯着眼說：“未經邀請而來，便不算是客人。”
“您說得對，客人必須被驅逐出去。”
“沒錯，必須被驅逐。”
一人一貓干瞪着眼，靜默了良久。
“……”
彷彿有華美的伴奏再次響起，男人捏着抑揚頓挫的優雅腔調，略一欠身，抬手指向樓上，彬彬有禮地說：“看在簡昱大人的份上，你去將她驅逐出去吧。”
貓大喇喇坐下來，抬起後腳，舔了舔蛋蛋，說：“你去。”
男人輕咳一聲，捏了捏衣領上的蝴蝶結，鬆了松脖子，“客人是一名衣不蔽體的淑女，作為一名有教養的紳士，寧洲無法容忍自己直視淑女的身體。”
“衣不蔽體？淑女？！好傢夥，這真是好傢夥！你應該早告訴我的！”貓興奮起來，輕輕一躍，跳上了半層樓，“我改變主意了，家裏太久沒通網，我都快忘了女孩子的身體是什麼樣子了！”
聞言，寧洲臉色大變，下一刻已經攔在了貓前面，正色說：“管家大人，占女孩子便宜可不是正人君子的行為。”
“你說得對，”貓說，“所以你得跟我一塊去，寧洲，你有多久沒喝過人血了？”
寧洲額上青筋一跳，眉頭微微蹙着，垂下腦袋。
顯然在聽到“人血”后，他有些動搖了。
“您應該知道的，”寧洲低聲說，“在簡昱大人休眠期間，我們是不允許進食人血的。”
“大人很快就要蘇醒了，”貓眼裏閃過狡黠的光，“誤闖城堡的鳥兒，難道不是貓爪下的獵物嗎？”
寧洲沉吟不語。
將獵物驅逐出去，可確保不會觸怒簡昱大人。
但如果將她的血獻給簡昱大人……讓他在長眠之後，飲一口甜點，他或許心情大好。
“你有多久沒捕獵了，寧洲？”貓伸了伸前肢，露出利爪，“赤.裸的女性，無助的目光，撕裂的傷口，噴薄的鮮血，這一切難道不是獻給大人最好的禮物嗎？”
寧洲垂着眼瞼，舔了下唇，沉吟片刻后，固執地堅持：“我想……在此之前，我需要為這位淑女找一件合適的衣服。”
貓“嘁”了一聲，眯着眼睛，坐在樓梯口抬起前肢梳理毛髮，等着寧洲去找衣服，心裏不住地抱怨——
“麻煩的人類！”
甜希出現在貓面前時，他正陶醉地舔着毛，一根根地梳理着，忽地貓頭一抬，撞見了一張漂亮的臉蛋，頓時往後一倒，嚇出貓叫——
“哎喲我的媽呀！”
甜希換上了一件白色蓬蓬裙，金色長發垂在胸前，一雙碧綠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貓，見到貓驚慌的表情，立刻懷着歉意說：“我嚇着你了？”
貓屁股重新坐穩，心裏“呸”了一下，他怎麼可能被一隻小鳥兒給嚇着？
荒唐！可笑！
而他的話在甜希耳朵里，只化作簡短的一聲“喵”，甜希聽不懂他的話，只好奇地打量着貓。
“死丫頭，找死！”
貓憤憤地甩出前肢，照着小姑娘的臉，一爪子拍出去——
貓僵住了。
他身上的毛不禁抖了一下，爪子被人握在手裏，動彈不得。
“唔，”甜希握住肉乎乎的爪子，小聲說，“還挺凶的，是在跟我打招呼嗎？”
貓：“……”
How
這人怎麼接住了他無敵的貓貓拳？
可惡！
她居然還很會順毛？！
甜希蹲在地上，雙手並用，力度適中，五指指腹撫過他柔軟的、細密的毛，從頭頂順着毛髮生長的方向，一遍遍地順下來。
那一刻，貓情不自禁地發出咕嚕聲，可恥地仰了下頭，眯着眼睛，竟然有幾分陶醉。
接着，甜希伸手撓了撓貓下巴，那裏的毛更軟更碎，指尖彷彿鑽入了雲層里，撓得貓情不自禁地躺倒，朝她露出了肚皮。
貓活了這麼多年，幾乎快忘了被人擼毛的滋味了！
簡昱大人從不與他親近，而寧洲更是無聊透頂——
偌大的城堡里，根本沒有人願意碰貓！
“乖乖……”
貓這種生物，兩千年前就滅絕了，沒想到能在禁書里遇見……
甜希用力撫摸貓毛，沉浸其中，自言自語說：“滅絕的原因，好像是因為……貓肉太難吃了……”
失去了食用性和培養價值，貓在野外很快就被淘汰了。
說出最後幾個字時，她格外加重了語氣。
貓：“……？？？”
“喵！”
貓肉難吃？竟然說貓肉難吃？還是“太難吃”？憑什麼喵？！！
甜希驚呼：“貓又叫了！”
“喵！”貓肉才不難吃喵！
“好好，乖了乖了……”甜希笑着，一把抱起貓，將他摟在懷裏，低頭將臉埋在貓身上，吸了一口，頓時眼睛都亮了——
吸溜！舒服！
貓在甜希懷裏撒了個嬌，嗚嗚地叫着，嘟噥說：不準吃貓嗚嗚嗚嗚……
寧洲取出淑女的衣服，回到樓梯時，正好看到他的管家大人裝成小可憐，在女孩子懷裏放肆撒嬌。
甜希安撫貓說：“好了好了，我也喜歡你的！啵啵！”
貓爪子緊緊抱着甜希的小臂，陶醉地臉埋在她臂彎，嘟噥說：才不要你喜歡嗚嗚嗚嗚。
寧洲：“……”
“您在做什麼？”
寧洲問的是貓管家。
甜希緊張地放下貓，小聲地說：“是貓先撒嬌的……”
貓：“……”呸呸呸，惡人先告狀！
寧洲忍俊不禁，朝甜希略一欠身，聲音溫和，“這位小姐，您似乎來到了不該來的地方。”
“您就是那位大人，對嗎？”甜希打量着面前這個俊朗而斯文的男子。
寧洲緊盯着甜希纖長柔美的脖頸，抿着唇淡淡笑着，舌尖卻忍不住舔了舔尖牙。
甜希：“大人？”
“小姐，誤入簡昱大人的領地，要承擔相應的代價哦。”寧洲目光落在她白色蓬蓬裙上，閃出一絲疑惑。
甜希從這話中，猜測出面前這人應該不是那位大人。
同時她也察覺到了什麼，局促地看着他，皺眉細眉，低聲說：“可以拜託你，別趕我出去嗎？”
海巫說了，她必須想辦法留在城堡，否則性命堪憂。
寧洲審視她片刻，不禁笑了。
完美的少女之軀，血管中流淌着怎樣甜美的味道啊？
“當然，我以簡昱大人的名義起誓，不會讓你離開這座城堡。”
血肉永遠地留下，供奉給他那偉大的主人。
“那太好了，謝謝你，”甜希禮貌地行了個禮，左顧右看，“他在哪裏？”
“噓，這位淑女，”寧洲笑着，低聲說，“請不要吵到我們偉大的領主，他在睡覺呢。”
甜希點點頭說：“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她可以……趁他熟睡的時候，偷偷地從他身上偷走海巫大人需要的血。
“如你所願。”寧洲說。
得有多高的覺悟，才親自匍匐着來到主人面前，心甘情願地成為主人的獵物啊！
“簡昱大人不會喜歡她的，她太聒噪了，大人只喜歡安靜的生物，所有一切雜音對他而言都是噪音。”
貓不滿地嘀咕，一躍從寧洲身邊過去，前往城堡主人的卧室——
那裏窗帘緊閉，空曠的房間裏擺放着一口貴重的菱形棺材。
寧洲溫雅地笑了笑，心說：如何處置獵物，全憑大人的決定。
走廊兩邊都是書架，擺放着古老的書籍，寧洲突然在一列書架前停下，轉身看向甜希，笑着說：“客人，您知道簡昱家族的傳說嗎？”
既然是為了簡昱大人而來，多少得了解一點這個偉大的家族背後的歷史吧。
甜希正要開口，寧洲食指放在唇前：“噓。”
接着，寧洲隨手翻出一本古老的筆記本，指着其中密密麻麻的一頁摘抄，低聲說：“認得上面的字嗎？”
甜希湊上去，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上面寫着：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
“夢已經醒來，心不會再害怕。”
“有一個地方，那是快樂老家。”
甜希抬起臉看他，有些迷茫：“奇怪，我為什麼會情不自禁唱出來？”
寧洲：“……”
“不好意思，我拿錯了。”
寧洲若無其事地將厚重的筆記本拿回去，重新拿出一本說：“是這本。”
甜希：“母，母豬的產後護理，以及如何正確引導母豬發/情？”
寧洲：“……”為什麼簡昱大人的書架上會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書？
“本來應該是簡昱家族史，算了，”寧洲將書擺放回去，失落地說，“太久沒人收拾了。”
甜希沒有懷疑，輕聲說：“哦。”
寧洲揉了揉太陽穴，目光突然一頓，如臨大敵，緊盯着甜希，聲音顫抖：“小姐……您，您這件裙子……是從哪裏找到的？”
甜希跟着緊張起來，一手抓着衣襟，低聲說：“閣樓里……怎麼了嗎？”
“噢我的天！我想起來了！我終於想起來了！這條裙子……這是簡昱大人穿過的……噢希特！”
一向最有教養的寧洲不禁罵出了髒話，“那是簡昱大人最最不忍回顧的歷史，絕不、絕對絕對能讓他看到你這副樣子！！！”
他會發瘋，殺了他們的！
“吵死了！”貓從卧室里走出來，冷瞥寧洲，喝道：“閉嘴！你和你的獵物都給我閉上嘴！只會製造噪音的麻煩東西！別惹怒了簡昱大人！”
寧洲倒抽一口涼氣，忙閉上了嘴。
而此時，卧室里傳出一道清冽的聲音，令寧洲和貓都僵住了，汗毛豎立。
“我剛才……好像聽到了歌聲。”
領主大人的聲音，帶着些許困惑，如是說道。
貓驚掉了下巴——
聽聽，簡昱大人說的是“歌聲”，而非噪音。
這是第一次，他醒來時沒有起床氣，溫柔地彷彿被夜鶯喚醒的玫瑰，在月色下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