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散打
()我們放下北邊的事暫且不表,先說說這南面發生的事。由此將引出隋朝開國的三位猛人。第一位是弘農華陰(今陝西省華陰市)人楊素(公元544—606年),字處道。一說為華陽(今陝西省勉縣)人。這楊素出身士大夫家庭,其祖父楊暄,北魏時任輔國將軍、諫議大夫。前者為爵號,後者是專門向皇帝提意見的官。其父親楊敷,為北周汾州刺史。汾州在今山西隰州,刺史為汾州地區省府所在地的汾州市長,就廳局級幹部。由此看來,其出身並非顯貴。而楊素小時候,並沒有顯示出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有些不聽別人勸,獨往獨來,不拘小節。那時只有他身居顯位的叔祖,北魏尚書僕射楊寬,看出這小子有不一般,很奇怪,每次當著子孫的面,提起楊素時,總是說:這孩子是非常之人,將來你們都比不過他。楊素后與安定人牛弘(後任隋朝禮部、吏部尚書)做了很要好的同窗。這牛弘書看得很多,知識淵博,是個真正的讀書人。而楊素大概受到這位同窗的影響,並因此而顯示出他讀書方面非比尋常的才華。書讀進去了,常常就不知疲倦,什麼書都看,在文學、書法上均有造詣。還有就是,一表人材,鬍子長得好看,一看就是精英人士。只是當時是北周有名的“屠龍”人,殺人狂,大冢宰宇文護把持朝政,楊素剛開始時,只當了個抄錄文書的書記員,後轉禮曹,即掌管宮廷儀式的官,不過,再後來還是當到了大都督,即相當軍隊總參謀長的職位。這位文官出身的人,卻以多權略,隨機應變,戰場上詭計多端著稱。由於他這方面的功夫,已近化境,所以成為後來大隋的第一名將。但這人有一個奇怪的毛病,也就是嗜殺,是個殺人如殺雞的狂人。每次仗還沒打,卻要事先找士兵的過失,被他找到有什麼不是之處的,就要斬首。每次多者百餘人,少也不下十幾人。由於殺人過多,以至“流血盈前”,而楊素卻言笑自若。經過這樣一番打理,兩軍對陣時,楊素先令一二百人前去迎敵,若取勝也就罷了,如不勝而敗逃者,無論多少,全部斬首。然後再令二三百人迎敵,不勝則照殺不誤。所以對楊素的部下來說,他這人太恐怖了,不知道他們舞了刀槍,向前衝殺時是怎麼想的。大概是有重罰,必有重賞。而所謂楊素的士兵,每戰則懷抱必死之心,所以戰無不勝,真是戰爭史上的一種奇觀,真是難以想像他究竟是怎麼弄的,這種情況在現在除了恐怖戰士們搞人肉炸彈,會呈現如此壯觀的情形,其他的場合,是難以見到的。也可能他的部曲,如同古羅馬斗獸場中的角鬥士,奴隸身份的居多。角斗場上,只有殺死對手,才有活路,而後退即等於死亡。因此,將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用在這位頭上,那可真是名副其實。楊堅以楊素為汴州(開封)刺史,本欲讓其與守懷州的李崇等共同構成南面防線,而楊素行至洛陽時,方知尉遲迥舉兵。滎州刺史宇文胄據武牢(今河南省滎陽市汜水鎮),以響應尉遲迥,遇有楊素到來,雙方即於此接戰。楊素是在赴汴州上任途中,接到了討伐宇文胄的命令的。在此以前,宇文胄奉尉遲迥之命,由石濟渡河,與由白馬渡河的宇文威,攻打鎮守東郡(今河南省濮陽),太守於仲文放棄東郡城,自己逃回長安,尉遲迥殺死了他的妻兒。丞相楊堅並沒有治於仲文的罪,反而任命他為河南道行軍總管,派他到洛陽徵發軍隊,討伐奉尉遲迥。這時卻有蠻族人檀讓,被尉遲迥任命為河南省省長,一路攻打過來。楊素打宇文胄,沒費多大勁。在這位殺人不眨眼的猛人面前,宇文胄只有逃跑的命,但沒跑多遠,就被楊素追到石濟(今河南延津東北)而斬殺。楊素因此被楊丞相任命為徐州總管,進位柱國,封清河郡(今河北省清河縣)公,邑二千戶,那是后話。第二位猛人,就是這位棄城逃跑的於仲文。他卻並非怯懦之人,而是很會打仗的文人,這點他和楊素一樣。於仲文(545—613年),字次武,河南洛陽(今河南洛陽)人,隋朝名將。於仲文的祖父叫於謹,在北魏、西魏、北周都干過,是著名的軍事將領。而其父於寔,為北周的大左輔、燕國公。於仲文少小時,就很聰明,行為機敏,雖然年齡很小,卻能讀書而不知疲倦,其父於寔見后,很吃驚,也很高興,並預言道,我的這個兒子,將來必定光宗耀祖。九歲時,於仲文被父親帶到雲陽宮,見過還是西魏丞相的宇文泰,宇文泰問他:聽說你喜歡讀書,書中說了些什麼事呢?於仲文隨囗而答:書中說的是幫助父親事奉君王的事,並概括道:不過忠孝而已。這讓宇文泰很是驚嘆。看來古時候的能人,多半都是神童出身,這和古時候同樣重視年輕幹部的選撥有關。於仲文後來拜名士、中書博士李祥為師,學道有成。長大后,於仲文因風流倜儻,英氣勃發,成了名公子。言及這於仲文的才高八斗,有一個故事可以佐證:說是有任、杜兩家人,都要丟了一頭牛,後來其他人幫忙找回了一頭,兩家人都說這頭牛就是自己家那頭,誰也說服不了誰,官司竟打到州郡,仍然是很長時間都不能解決。有一天,這益州的長史,相當於益州的副市長,叫韓伯俊的,說:有個人叫於仲文的人,從小就很聰明,可以讓他來辦這事。這斷案藉助於神童,到是從未聽說,看來古代官吏也並非都是看誰家送的銀子多,而盡斷黑案的。這於仲文果然有辦法,滿囗答應說,這事好辦。於是,他讓兩家人各自把自家的牛群趕來,然後將那頭找回來的牛放開,結果這頭牛慢騰騰地走向任家的牛群中。這還不算,於仲文還讓人暗中把這頭牛弄了點小傷,結果發現,任家的人很傷心,而杜家的人卻好象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於仲文因此而盤問這杜家戶主,這人承認有罪而去。這與以色列的所羅門王,智斷嬰兒母親案,有着驚人的相似,但絕對是本土原創。所以現在有西域人士,見國人不搞政治,搞起經濟來,如此了得,嘆服之餘說中國人是東方的猶太人,看來此處應該是一個有力的例證。當然,這應該是一個對兒童而言的益智故事。還有一個有關於仲文不畏權貴,百姓喜聞樂見的故事。是說當時始州的刺史屈突尚,是宇文護的黨羽,因罪被下獄,但負責此案的官員,因畏懼宇文護的權勢,都不敢將其治罪。於仲文到后,不畏權勢,而將其治罪。因此四川的百姓用押韻且對仗的話稱讚他:“明斷無雙有於公,不避強御有次武。”這是於仲文在四川任職期間的故事,他由於為四川人民斷過牛歸誰家等名案,不久就高升了,成了御正下大夫,副部長級。此後於仲文多次隨軍征戰,功勞很大,獎勵也在升級,後來達到“授儀同三司”,也就是出門參加會議,視察地方時,坐什麼牌子的車,有沒有警車開道,和國家領導人的排場可有一比。再後來,到了北周宣帝時,於仲文成了東郡(治滑台,今河南滑縣東舊城)太守,地級市市長,官職沒有升,卻擁有實權。這樣一個猛人,敵人大兵壓境時,棄城逃跑,其妻兒老小,一家遇害,應該確屬事出有因。楊丞相慧眼識人,並沒有治他的罪,反而將其升為河南省省長,只不過,這官當不當得成,要看他自己有沒有能耐,光復失地。於是,河南省長兼河南軍區司令於仲文,率三軍開進至蓼,即今河南省固始縣,距梁郡(治睢陽,今安徽壽縣城關鎮)只有七里的地方,安營紮寨。打過一次照面的蠻人檀讓,就在前面不遠。於名將敢於在離得不遠處紮下營盤,是在故意亮肌肉,因為他帶的兵,都是些老弱病殘。檀讓這人名不見經傳,看來是雇傭兵。但這人手中有數萬之眾,且為強悍的打劫者,盜馬賊所組成,不象於名將手下儘是敗將殘兵,雖然要打回老家去的農民,士氣是有,卻武功不行。正因為如此,這於名將搶先發飈。他帶兵到城下挑戰,讓這檀讓見了十分懷疑。這幫烏合之眾,是不是前來送死的?不用打,就知道勝負。檀讓不得已,出城門應戰,果然,這些人一觸即潰,頓作鳥散。但是,打跑了,他們卻又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城下挑戰。於是,只好再打。一來二回,這幫人卻是屢敗屢戰。這正真是煩人。如此,蠻人檀讓受不了於名將的這種折磨,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叫你的陣,我睡我的覺。先前聽說這於某人很能打,卻是見面不如聞名。上次跑比兔子還快,連連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這也叫男人?現在這種弄法,不叫打仗,簡直就象女人罵街,什麼名將不名將的,給老子提鞋都要不要,看來這北周也合當要亡,連這種人也用來當寶貝使,等老子睡舒坦了,打下長安還不是早晚的事?但是,蠻人檀讓卻忽然發現,在這個好夢中,先前那些被打跑的人,舞着刀槍又衝過來了。明晃晃的刀眼看就要砍到他脖子,這一分鐘,他象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猶豫了半天,打還是不打,很搖了幾下頭,發現夢好象是還沒有醒。醒來就覺得異常憤怒。沒有想到,這是真的。那些被打敗殘兵敗將,竟然殺進大營,他的兵士,潰退下來,儘管他大聲叫罵,仍然制止不了他們往後逃跑。這真是不可思議。蠻人檀讓眼中,不堪一擊的對手,這會兒忽然變得異常驍勇,慌亂中,他的士兵稀里糊塗地被砍殺了不少。僅此一戰,檀讓的軍隊,被斬首七百級,俘虜五千餘人。只是稀里糊塗,好象是一場惡夢未醒的樣子。於名將卻並不打算住手,接着進攻梁郡。因前面檀讓的軍隊被打敗,守將劉子寬毫無防備,於名將乘勢掩殺過來,如決堤的洪水,不可阻擋。劉子寬見勢不妙,乾脆也來了個棄城逃走。於仲文收復梁郡,得來全不費功夫。接下來,再接再厲,於仲文進攻曹州,刺史李仲康不是對手,被生擒活捉。蠻人檀讓率領他的殘餘部隊,一路狂奔,跑到成武縣,準備喘囗氣再跑,沒想到他前腳剛到,於名將跟着後腳就追來了。所謂兵敗如山倒,即便是職業軍人,跑得慢了,腦袋會搬家,同樣是不在話下的。蠻人檀讓現在成了被欺負的主,只好再跑。成武城被於仲文順利光復。再向前,情況有了變化。尉遲迥的將領席毗羅,有兵十萬,正駐紮在沛縣,即現在的江蘇省的沛縣,位於徐州西北部,相距一百多里,且此地鄰接安徽、山東兩省。擁有十萬之眾的席毗羅,勢頭正旺,正準備攻打徐州。於名將也沒有想到。大好形勢發展得如此之快,遇見席毗羅這一大坨,停了下來。十萬之眾的強虜,看來一時難以灰飛煙滅。因為河南道行軍總管於仲文,只有兵士八千,這個數字,與席毗羅VS,相差好幾個級別。看來硬碰硬是不行的,那就只有玩陰的。這有點象小個子VS大個子,只好選擇攻下三路一樣。因為力不能勝,是先天條件所到,只能是被逼無奈后。去動腦子,玩損招,否則是沒有取勝可能的。而於名將的成功之處是在於,他不會在事前,把自己想成是大個子或是小個子,他這人個子的大小,是視對手的情況而變的。你大我小,你小我大,如此而已。所不同的是,對名將而言,這種視覺習慣的養成,並不是被逼,而是自覺形成,所以名將就是名將。席毗羅當然不知道於名將的這些名堂,不過,他知道這個把蠻人檀讓象趕鴨子樣趕到着跑的人,原先被說成是徒有名將的虛名,現在的話又變了,這人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原先沒看出來。因此,雖然席毗羅打探得對手的虛實一二,只有八千人,竟然敢立在原處不動,肯定又耍什麼花招。所以席毗羅打定主意,要吸取蠻人檀讓的教訓,按兵不動,看你奈我如何。席毗羅不會想到,打仗就是打仗,除此以外,還會有什麼別的。包括老婆孩子在內,席毗羅是不會去想的。想女人手會軟,氣會短,這種事與他這樣的職業軍人所具有的鐵石心腸,是不粘邊的。於名將卻替席毗羅想。他替這位職業軍人想,想到他的妻兒在金鄉(現江蘇省金鄉縣,位於江蘇省南部,與山東相鄰),不是相他們日子過得怎麼樣,這些天有沒有什麼煩惱,而是想到他們,就想到了別的。因為於名將此時已經失去了一家妻兒老小,想到席毗羅的妻兒老小,屬於聯想。有這個想法,是否來自於對自己在不久以前,拋妻兒,隻身逃到京城之事,深感痛心,不得而知。當然,這個想法本身,並不是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再說殺他妻兒的是蠻人檀讓,又不是這席毗羅,於名將或許只是因為悔恨之思,而有了這個軍事上的想法,想起要去替席毗羅席關照他的妻兒。至於他是怎麼打探到這個信息的,不得而知。應該說只要去惦記,就會有辦法的。於是,這於名將派人假扮成席毗羅的使者,到金鄉縣城去叫開城門,對城主徐善凈說:檀讓大將軍,明天午時來金鄉,傳達蜀公尉遲迥的命令,並賞賜將士。這個消息讓守金鄉的人知道后,都很高興。檀讓大將軍雖然兵敗,卻還有蜀公尉遲迥這個後台,鄴城有得是糧草,想這檀讓不會空手而來,所以高興得很有理由。於名將等這前面去的打探的人回來,如此這般地說,那些金鄉的人聽了這個假的消息后,都很高興,這讓於名將也很高興,隨後點齊精兵,打着尉遲迥的旗號,兼程前往。徐善凈城頭望見,看見旗號和人馬,沒有注意到糧草在那裏,是因為相信糧草莽肯定少不了。當然也沒看清,那為首的,騎在馬上的人,是不是檀讓,但他肯定是來了。於是大開城門,親自出以出城迎接。只是走近了看,卻不認識。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來者正是於名將也。知道來者為鈳人時,已經晚了。於名將一聲令下,這徐善凈被告拿下。跟着出城迎接的人,站在城頭看熱鬧的,都要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於名將的精兵們拿下,金鄉城不費吹灰之力,又被拿下。拿下金鄉,是於名將繞過沛縣不打,卻抄了席毗羅的後路。這叫具有戰略眼光。席毗羅不行,所以他沒想到。金鄉城乃席毗羅老家,是他起兵的地方。國讎家恨,眾人以為於名將要大開殺戒,但是,於名將熟讀兵書,懂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具體做法,執行了寬大政策,寬待席毗羅的妻兒,並擴大範圍到席毗羅所有軍士的妻子兒,只有一個條件,讓他們帶信,給前方的鐵石心腸的職業軍人們。所謂銅牆鐵壁,是抵擋不過女人眼淚的力量的。要點是,人心都是肉長的。軍心動搖,果然有人叛變回家,但數量不多。因為他們的確不愧為職業軍人稱號。而席毗羅想的是,我還有這麼多人,都沒中那姓於的詭計,看看還是有這麼多人沒走,鐵石心腸還是有作用。不過,打回老家去的呼聲,是擋不住的。必須馬上行動,要不然這夥人就都真的要跑光了。因為女人的哭聲,是沒有辦法迴避的召喚,是更加擋不住的。所以趕得急。所以於名將設下了埋伏。這幫人,不是空着手回來,就是提着刀,喊打喊殺地回來,總之是要回來,這一點,於名將是算準了的。埋伏的效果是可想而知的,要不然不會埋伏。這幫喊聲打喊殺的人,耳邊想起的是揮之不去的女人們的哭聲,所以當埋伏者們沖了出來,囗中喊着殺,這幫人耳朵好象都變得不太好使,沒聽見似的,愣在那裏。席毗羅的十萬人馬,於名將八千人,一個人平均攤上十個還多,就是真的站着不動,也夠砍半天的了。站着不動不太可能,只能是前面的往後跑,後面的當然也就跟着跑。跑着跑着,前面沒了路,沒有路,有的是一條河,叫洙水,沒路可跑,那就只有跳河。北方天氣寒冷,夏天不長,沒有太多的機會學游泳,所以這幫陸地上的好漢,跳到河裏,有力無處使,人太多,擠在一起,把這洙水,都堵塞得斷了流。此一仗,入選古代以少勝多十大經典案例。上榜理由:此戰術簡單易學,普及率高,屬四星級,差一顆星,是因為招數陰損,少兒不益。於名將因此而同時入選古代百名傑出軍事人物。剩下來的事,應該變得很容易。結果是,對於殺了他妻兒的蠻人檀讓,於名將並沒有公報私仇,而是用檻車,押送京城。而對席毗羅的處理,因為沒有公報私仇之嫌,則是直接砍了頭,把首級送到長安。這種區別對待,其中玄機,各位當自品之。現在該輪到介紹這第三位猛人。韓擒虎(公元538—公元592年)原名擒豹,字子通,河南東垣(今河南新安縣東)人,隋朝名將。不過此人是在以後攻打陳朝的戰爭中,將發揮重要作用,在此時出場所,是因為高熲舉薦,任和州(今安徽和縣)刺史。這一舉措,構成對尉遲迥作戰的,南面的第二道防線。楊堅用韓擒虎鎮守和州,還有一個重要的戰略意圖,也就是防備陳朝藉機發動的攻擊。當然,在前面那二位猛人正弄出大的動靜時,這位卻是閑着。這看似楊堅的一着閑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