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第二百六十九章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見到清晨的陽光從寬大的花窗外照進來,四周簡單幹凈,朦朧溫暖,這種感覺很特別,讓人很容易就放鬆下來。
溯兒比我醒得還早,戒了夜奶總是早早地爬起來咬我,無奈,我只好簡單洗漱,隨後泡了壺奶,下樓吃早點。
一個男人單獨帶着孩子在撕包子吃,這畫面有點兒滑稽,如果我喜歡把腳放在椅子上的話,會更搞笑些。
溯兒吃掉幾片包子皮后,樂呵着撲騰了兩下胳膊,直對我說道:
「爹爹,狼爹抱抱,去玩,找寶鵝。」
我心虛得不敢看她,撇過頭回答:
「過兩天…過兩天爹爹帶你去找寶兒。」
話落,溯兒不太高興了,將奶瓶扔在桌上后開始捏着拳頭擦眼淚。她不大哭大鬧我反而很擔心,我忙抱起來哄了。抱到門口哄了會兒,見對面有賣小搖鈴的,想給她買一個,她卻不喜歡,指着一張狼面具喚着:
「狼爹,溯鵝要狼爹…一起回家…回家吃麵條條」
我好不忍心,溯兒卻很勇敢地摸了摸那個面具,小眼淚不滴了,我忙將她抱回去了,其實是我自己不願意見到和臭狼有關的事物。
第三天溯兒稍微好些了,就是鬧着我一定要去把那個面具買回來,無奈,我還是給她買回來了。我夜裏要到酒樓做事,總是帶着她在身邊,雖是假扮琴者歌者供人娛樂,沒有實質性的買賣,可讓她歇在這風月之所,多少是對不起她,這樣一個帶着她隱姓埋名過日子的爹爹不夠光彩,旁人知曉我是男子也覺得詭異。
沒事兒,誰叫老闆娘給的時薪很是美麗,賺錢不丟人,一個時辰三百六十錢,夜裏只要四個時辰足矣,加時也加錢,她又安排了安靜的小房供溯兒暫時歇息。我白日帶崽子,所以這樣一份工對我來說已經很好了,除了每晚都要留下來幫他們結賬以外,真是無可挑剔。這是我頭一回學着正常人謀生,運氣不錯,夜裏回客棧總是遇到阿婆在做夜宵吃,總會留一碗給我,我拿了五天的錢,忙去買了幾斤排骨燉了,就當做是一點報答,謝她將我當做親生孩子一樣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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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半個月了,葯一直在吃着,目前情緒穩定,相比之前過於興奮的狀態,已經好得太多。整整十五天了,我並沒有刻意地去遺忘臭狼,也沒法兒忘,幾十年了,它熟悉的氣息和面孔怎麼忘都忘不了的,我也從來沒有恨過他。
在這之前每天都要同枕共眠、要一起牽手踩水坑的人忽然分開的半個月,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反而是很通明輕快的,叫我想起來只是有些心疼他,我呼吸兩口空氣都像是大篆在上面寫了兩個字:「自由。」或許這世間的情感就是如此,越拚命地遺忘越是難忘,越是不在意越是坦然。瞧,臭狼不在的第十六天,我依舊把自己和女兒的日子過得很好。
我的直覺告訴我,我並不會在這裏安家,所以對於一切新奇的傢具和娃娃玩意兒,我都不敢奢望買回來,只敢買些能吃完的東西。到了客棧,回到房中溯兒還是先朝那個面具揮了揮手,古靈精怪地朝它撲騰:
「狼親!溯兒出去玩,爹爹!狼親~鵝哥哥~」
「一時半會兒的上哪兒找鵝,要不爹爹去院子裏抓一隻?」
下一秒溯兒便被我抓回了懷裏,不想一個踉蹌腦袋就朝床柱撞過去。那是直接哭得可憐巴巴,額頭霎紅了一塊兒,我忙抱下去找店家借點兒藥酒。許是今日外來客多,來登記的人一直在拍我的肩,不耐煩道:
「誒,誒,快點兒,你嫂等着休息呢。」
一轉頭,那人一股酒味兒,又生一張凶神惡煞的面兒,我忙護着溯兒退到阿婆身邊了。對面應是他的妻子,連連說了幾聲不好意思,我說沒事兒,轉頭找藥酒,阿婆一邊數錢一邊搖頭:
「哎,我這…我這記性,一些葯好好的不知道收哪裏去了,用白酒好不好?」
此時,忽然從後方走來一個小年輕人,從袋子裏拿了一罐藥油出來,面容和善,笑道:
「給,正好帶了。」
溯兒額頭紫紅了,我根本來不及想這人是誰,道了句謝便抱她到門外上藥了,她哭得稀里嘩啦,差點兒把人家的葯給弄倒了,等我哄好了她,想回去給那位年輕人再道聲多謝,他又不知道去哪裏了,藥油我只好先放櫃枱,等他自己來拿。
在大廳泡奶的時候,我總覺得附近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有些肉腥味兒,又混着艾草味兒。艾草這玩意兒民間一般拿來驅邪,難不成這裏誰家有白事?這世上熱心人不少,我也不再瞎想,在大廳給溯兒吃飽了,忙也洗乾淨了奶瓶裝了熱水,直到我要上樓時才發現不對勁。
一般來說,能在這僻靜的小客棧里休息的一定是來遊玩的人亦或是趕路人,可是年末了,往西奔走的並不多。他一個尋常住客,白天應是在街上店內遊覽,怎麼腳上會有這樣多的泥土草碎,我又對比了他的腳印和其他人的身高,十有八九是他的了。
不好!
抱着溯兒,根本不好出手,房內餘下許多孩兒吃食和衣裳,我不可能扔下再去買,何況方圓十里根本沒人在賣奶粉。硬的不行,我只能來軟的,裝作一臉無謂地走回了屋裏。
「可是走錯了?這間是我在住。」
我笑問,那人正愁眉苦臉地現在桌邊看我,我心裏全然緊繃。因為天氣的緣故,腿里的舊傷發酸得站不住,忙一手扶緊了床柱坐下了。那人見我如此直跪下了,我很是不解,正要牽他起來,他卻咬牙恨道:
「大人,求您回去一趟!澤主尋人無果,已經在家中自盡了。此刻澤中沒有能主事的人,澤主不肯入棺,屍身不能停留三日,否則無法回魂…求您了!我也是找了好幾天才找到您,家中妻兒還在等着我回去,請您回澤吧,小狼主也是澤主的女兒,至少要帶她回去看一看…」
怎麼可能呢?
我聽得迷迷糊糊的,腦袋一暈就站不住腳了,懷裏溯兒被他的表情嚇得不輕,我忙抱緊了,冷靜了會兒倚到床邊,許久許久我還是沒法兒開口說話。聽到他說臭狼死了,我的心臟好像都不跳了,很緊張,很慌亂,很手足無措,很想回家。可是臭狼真的把我當作了傻子,我回想了這狼兒的話,只覺得漏洞百出。
我忙擦乾了淚,仔細分析起來。首先,臭狼已經用蠱綁住了我,他若是死了蠱蟲就會發作,我就不得不找個人引蠱,他活着,哪怕找不到我也能用蠱蟲困住我,這個便宜他怎麼會不要?其次,巽風澤這麼大,怎麼會沒有主事的人?假設玉兒不知此事,可棪子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臭狼拉扯大的,玉兒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想法和他爭,我也屬意棪子承位,可是面前這狼兒怎麼會說溯兒是小狼主?我想了想,臭狼又是急瘋了,想拿溯兒來威脅我,眼前這條小狼兒也是說謊不打草稿,低着頭看也不敢看我,以至於我一笑他就傻愣着了。
「真的嗎?可惜我女兒不是狼崽,我也不稀罕。你別趕路了,明早回去和你家澤主說我們過得很好,讓他別再找了,好吃好睡,別惦記了,我這隻狐狸就是不值得。」
我道,他也驚了,忙站了起來,又看着溯兒獃獃地說了句:
「我不能就這麼回去,要不…小狼主給我帶回去?我也能交差,反正澤主也不活了,這孩子是他的,堂里會照顧,直到她能主事。」
聽他這麼一說,我的眼睛頓時都控制不住地冒火,伸手想給他兩拳,卻將拳頭打向了牆。我拿他出氣也沒什麼意思,一個辦事兒的,年紀又小,成了家還是這樣不會說話,我能怎麼他呢?只是聽他說起臭狼,難免擔憂,我忙又問道:
「他怎麼樣了…」
溯兒已經趴在肩上打鼾,我的聲量也越來越小,他也只是嘆了口長氣,望着窗外的圓月回話:
「不好,人不知道暈過去多久,棪子去幫着收葯才見到的。在地上凍了一夜醒來咳得很厲害,又不顧勸阻強撐着把巽風澤找了一遍。棪子一直照顧着,做了飯菜一口都沒動,三天了,只喝了兩口生水。澤主…就這樣累倒了,見他這般情形,棪子只能請堂里的一支弟兄出來找。我去過一趟岐山北海,找不到人就往這兒走了,最後看到澤主的時候,他已經神志不清了,抱着兩團衣裳獃獃地坐着,手上都是傷痕,棪子想聯繫狼子卻被他攔住了。」
一字一句,從他最近出來好像是一根帶着長線的針,得寸進尺地扎進我所有密不透風的盔甲里,讓我潰不成軍。千瘡百孔的疼痛彷彿從臭狼身上轉移過來了,每一次不均的脈搏都是愧疚的證據,我很想去愛他,很想,可是我卻這樣的無能為力,這樣的不敢。甚至我在換華的每個寧靜的夜裏都能夢到他,臭狼換好了衣裳,松懶的他和長衣都擁緊了我,嘴上抱怨着,岐兒,咱們不種那麼多東西了,三個地方來回跑,太累人了。轉頭,臭狼又往窗檯縫兒里掏出來一包種子,笑道:
「岐兒,這個是別人從外頭帶來的,聽說種出來的花兒十分地甜香,等開春咱們拿去老屋頭種起來,現在那裏還有很多花兒可以看,溯兒去折騰兩下差不多就能提前送人家入冬了。」
我安慰他,天氣晴了就一起去舊家打掃打掃,一定不會把溯兒放到地上,而且我還答應他,要烙芝麻餅給他吃,他開心得像這輩子沒吃過芝麻餅,轉頭又將腦袋葛在我臉上耍賴皮。
「岐兒,你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夢醒了,算不算臭狼的噩夢結束了呢?我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狼兒來回踱步,忙敷衍他出去了。原本我都想拿錢下樓添一間房,不想他又踱步回來,小心問道:
「都住滿了…我就在這兒半床歇着,不吵您行嗎?」
我忙點頭,不知道怎麼就是有點兒高興,笑道:
「你幫我看會兒孩子,我去拿床被子,你別看她閉着眼,看到沒有手一直在抓腳,保溫杯里有奶,你拿着喂她吃兩口,別讓她哭起來。」
這人也是一頓手足無措,不住抱怨:
「哦,那…那我現在…是帶孩子…還是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