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守在地牢外頭的獄卒是這座地牢獄卒長的侄子,今兒剛被提拔來這兒當差。他深知裏頭拘着的人物不一般,不可輕率處理,驟然一聽說是自戕了,急急忙忙領了大鑰匙過來。
他本想仔細辨認一下是否真自戕,可剛才那些同僚因為不滿他靠叔父關係上位,都紛紛將看管的任務拋給他,揚言都說有急事讓他頂一會,實際上是偷懶結夥去外頭喝酒去了。
若月夫人見那小獄卒猶豫的樣子,紅着眼抓狂地將地上的大石朝他一擲,哭嚎道:“人都要死了!!還不來救!!你知道我夫君是誰嗎?!死了你能跟齊王交待嗎?!”
經那婦人那麼一喝,小獄卒頓時冷汗津津,害怕了起來。
人是他值守的時候弄死的,大王若是怪罪下來,他和叔父都擔當不起的啊!
於是,小獄卒抖着手,顫顫巍巍地給打開了牢獄的鎖。
可等他剛剛步進牢中,還沒來得及反鎖上去察看,後方就猛地遭人一襲!應聲落地了。
那個本來還被若月夫人抱在懷中,滿額鮮血昏迷不醒的楚王姒荊突然就站起來將小獄卒打昏了。
“夫人,這會連累你了...”姒荊回頭握住了若月夫人的手,囁嚅着唇。
“夫君,快別說了!趁着外頭無人,趕緊出去吧!”若月夫人催促道。
姒荊眼冒水光,點了點頭,趕忙跑出去了。
等楚王走後,若月夫人這才拾起地上一塊用以大解后擦拭用的石頭,咬咬牙閉了閉眼,一把砸到了自己額上,也同那獄卒一塊昏倒在地。
楚王腳上帶着鐐銬,在漆黑森嚴的空曠處走起來“咣咣”地響。
姒荊記得當年攜妻兒來齊之前,楚國的大庶長司馬磊曾在暗中培養的死士中挑選了幾人偷偷混入齊宮,以備楚王到時遇着困難要聯繫他的時候聯繫不上。
那會兒約莫送了好些人過來,八年了,應該...至少有三兩個剩下來的吧?
姒荊他不敢確定,他不過是賭一把罷了,已經害得自己孩兒和夫人跟隨自己吃了那麼多的苦,眼看着自己割肉效忠的計謀終於得逞,誰知道臨末快將出齊地了都會突生變卦。
如今闕兒還要因為他和夫人遭受齊王掣肘,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看着孩兒潛伏在暴戾危險的齊太子身邊,還得遭受齊王算計。
他得豁出去想辦法先將女兒救出,至於別的,就只能見步行步了。
姒荊只敢在地牢外頭附近的望樓之間轉,在望樓的夯土台牆身做下暗記,因為地牢外不遠的地方就有大群甲士守着,他獨自一人根本不可能闖得出去。
他只能祈求那些分散在齊宮的楚國死士們能夠在這些地方看到他做的暗記。
時間不夠了,他知道很快,那些獄卒就會回來,所以他只能儘可能在距離地牢重地稍遠一點的地方做暗記,以求能有更大的機會被死士們看見。
剛剛有一方甲士從前方的幾座望樓巡邏而過,姒荊差一點兒就暴露了,此時他躲在和那隊甲士對角的矮牆下,盡量屈低身子,從腳邊濕.漉的泥地重挖出一坨坨黏土塑在腳上的鐐鏈上,以防止再度發出聲響被察覺。
可剛才那隊甲士的頭領顯然察覺出聲響了,現下帶着人往這周圍查探起來。
姒荊閉上眼,連大氣都不敢喘,背靠在矮牆上,只能默默祈求不要被人發現。
可他又突然想到自己孩兒此時可能還在受辱的事,隨即睜開一雙堅韌的目光,轉身用那皸裂得厲害,發紅髮黑的手,嘗試着在矮牆邊偷偷刻下最後一個暗記。
他知道每多刻一個,被死士看到的可能越大,他的孩兒獲救的機會就越大。
可他已經沒有多餘氣力了,一雙手就着暗灰的牆吃力而反覆地刻畫,那雙手因為常年日以繼夜地挑泥搬土,干最苦最累的活,現下活動起來就沒有那麼靈便,一使力就錐心地疼。
加之這矮牆又是用特別堅固的夯土錘制,他嘗試了好幾次用尖石在上頭刻,都只刻出非常非常淺顯的痕迹,一場大雨甚至一層風沙就能輕易掩蓋掉。
他不息心,繼續冒着被發現的危險,躲在矮牆下顫抖着手使盡氣力刻。
矮牆邊突然一雙甲士穿的軍靴現了出來,姒荊來不及收手,刻畫暗記的動作顯然已經落到來人眼中了。
這下可糟!
姒荊心猛地一跳,不敢抬頭望來者,一下用五指將暗記抓撓模糊,牆身僵硬直把指頭弄得血肉糊牆。
楚王被拖回地牢中的時候,牢獄裏的所有獄卒已經回來了,獄卒長正在親自棒打着剛才值守的那個小卒,若月夫人也已經被救醒過來了。
“夫君!”
若月夫人甫一看見夫君被拖着從牢籠經過,着急地抓住了前面牢籠的青銅柱。
姒荊被拖着雙腳頭曳地經過牢籠邊,看見夫人額上被自己砸出的血洞,曳在地上的兩手一下子就緊攥成拳。
夫人...連累你了,為夫沒用!
姒荊被拖到了旁出行刑,旁邊狹道拐角處的刑具室傳出一下響過一下的鞭笞聲,若月夫人哭暈在牢籠前。
等姒荊受完了刑,被關回原來的牢籠時,若月夫人一下子就撲了過來抱住渾身血傷的姒荊哭。
等所有獄卒退散,牢中只剩下夫婦二人時,若月夫人終於止住哭啞了的嗓子,抽泣着把地上一碗已經放涼透的粥水一勺一勺餵給姒荊。
“夫君...你如此快被人抓回,是不是...計劃失敗了?”
姒荊臉龐覆蓋的被血液和汗水沾濕的鬢髮,已經被若月夫人哭着一點一點撥弄開了,此時露出一張疲憊但充滿希望和信心的臉容,眼睛不再黯淡,而是盈滿光亮,姒荊朝夫人無聲地張了一下嘴。
若月夫人吸了吸鼻子,心疼地俯身,將耳朵附上去。
然後,便聽見姒荊揚起唇,微弱的氣音道:“剛才負責給我行刑的...是我們自己人。”
原來剛才在矮牆邊發現楚王的甲士,便是早在八年前被司馬磊安插進來的死士,此時已經混進了禁衛隊伍里。
剛才那甲士巡邏之時無意中發現望樓的底部一個個熟悉的暗記,便一路巡着,一路悄悄將暗記毀掉,直到在矮牆邊發現了主公。
齊王給了禁衛長相當高的權力,盡然關押在此的犯人是楚國君主,畢竟這楚國於現今的齊國而言,大勢已去,楚王也淪為普通的奴隸,是以可任由禁衛長作出決策。
剛才刑罰那會兒,發現姒荊的甲士領下這任務,卻在行刑的時候,趁着四下無人,偷偷俯身到楚王耳邊道:
“主公,一會得罪了,屬下如若不打,恐防暴露身份,不過一會會盡量不至主公內傷,主公且忍着點!”
姒荊大喜,眼前瞬間都明亮了,被打也不覺得多痛。柳暗花明,竟恰好碰上的就是自己的死士!
這天,楚宮舞陽殿後殿,大庶長司馬磊正在旁輔導公子朗的學業,一身穿緇衣的玄門閣死士匆匆走進,司馬磊避開公子朗,到旁邊的小室盍上門說話。
“什麼?主公讓放出龐仲?”
“司馬大人,主公現下處境堪憂,割肉的計謀失敗了,昭華公主被齊王利用着,主公希望龐仲謀士趕緊想到對策把公主救回國,若然成功,日後得以重用的機會指日可待。”
死士把楚王原本的意思說出道。
“這龐仲智謀無雙,智者張貫山先生曾說,龐仲趙程,二者得一可安天下,可這龐仲到底曾在晉國擔過使者啊...”
司馬磊嘆息着,猶豫了一下,便揮退了死士,打算把自個帳幕下的謀士呼來商量。
姒思朗見死士退出,慌忙躡手躡腳想離開。
“門外何人?!”
儘管姒思朗聲音放得很輕,無奈還是被死士發覺,推開門一把將這小崽子提拎起來。
“阿巫!不得無禮,這是公子思朗!”司馬磊忙喝止。
死士放下姒思朗,後退一步請罪道:“阿巫不知是公子,請公子恕罪!”
姒思朗長得一張朗月清風一般的臉,除了清亮的眼睛是清純杏眼外,其他部分看起來跟姒思闕有七八分的相似,而又因為年紀尚少,下顎線有些圓,看着更是可愛些。
他整了整剛才被死士弄皺的衣襟,學着司馬磊平日的樣子輕咳一聲,庄持道:“免罪!退下吧!”
死士應言退下,旁邊的司馬磊負手皺着眉,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朝他搖了搖頭。
“仲父,”思朗揖手朝司馬磊一禮,繼而道:“朗兒已經知道仲父要放出龐仲去救阿姐了,但這回,朗兒想一同參與,救出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