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一)
肅穆的夜空伸手不見五指。
黑雲翻滾,遮蔽得星月無影無蹤。
電光閃閃,劃破黑蒙蒙的天幕。
雷聲轟轟,震碎了安謐的長夜。
春雨瀟瀟,雨絲紛飛。
荒山野嶺,萬木蔥蘢,全籠罩在了這凄風苦雨,漫漫無際的黑暗世界裏。
鄧建國身裹中國偵察部隊特製的迷彩服,披着他自製的偽裝披風,趴在灌木叢里,舉起夜視望遠鏡,窺察着下方山坳里的越軍兵營。
當閃電劈斷黑暗之際,照亮了鄧建國那張塗滿偽裝色的臉龐,是一張秀美標緻的臉。
但見他鼻樑挺直,硃唇皓齒,劍眉入鬢,雙目似箭,眸清似水……只是這玉樹臨風,美如冠玉的絕世姿容之中隱隱流露着一股霸風煞氣,無比濃重強烈,令人不敢逼視。
由於地處山林地帶,缺乏必要的供電設備,加之雷雨天氣,僅靠軍營里的發電機維持着四五盞大功率鎢絲電燈泡,電力明顯不足,燈光忽暗忽明,就像四五隻不斷眨巴的鬼眼。
光線昏暗而幽森,能見度很差,不過軍營里的情狀還是能勉強看得清。
這座軍營的規模約莫一個足球場那麼大,四周環圍着一人多高的鐵絲網,三五輛俄制軍用運輸卡車,十幾頂軍用帳篷和幾棟吊腳木屋錯落有致地散綴在營地的各個角落。其中有一棟還亮着昏暗的燈光,為死氣沉沉的黑夜平添了一絲生機。
軍營的四個方向還高高的聳立着四個瞭望塔樓,每個塔樓上都架設着俄制PPK班用機槍或PKM通用機槍,其中,南面的塔樓正好與鄧建國所處的山坡形成一條對角線,如果他一不留神被敵人發現的話,光塔樓上的那挺PKM通用機槍就有足夠的火力封鎖住這道矮矮的山坡,密集的槍彈足可以把他射成血篩子。端巧現在是冷雨凄風的黑夜,能見度本來就不好,他又隱藏在灌木叢里,用偽裝披風覆蓋著整個身形,望遠鏡的鏡頭透過草葉的縫隙向外觀察,即使不斷地有閃電劃過夜空也極難因鏡頭反光而敗露行跡。
鄧建國是中國西南軍區1D集團軍A師直屬偵察連的副連長,他奉命單槍匹馬滲透進越南境內,營救A師參謀長李飛。
昨天下午13時,李飛參謀長在深入老山前沿陣地視察防務的路途上,被秘密滲透到我國境內的越軍特工部隊綁架,隨同的五名警衛戰士全部壯烈犧牲。
由於李參謀長掌握着絕密軍事情報,倘若泄露給越軍方面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因此,軍區司令部勒令A師偵察連要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任何手段,務必從越軍手裏把李參謀長營救出來,絕不能讓絕密軍事情報落入敵手。
根據內線情報顯示越軍特工已將李參謀長綁架出境,暫時關押在距國境線約莫五十公里的一個軍事基地里,由一個加強連的兵力負責看守,準備等河內國防部高級情報人員抵達后再進行核實身份和拷問軍事機密。
李參謀長已在敵國境內,興師動眾去營救顯然不切合實際。軍區司令部的首長們深思熟慮后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他們能派小股特工潛入我們這邊來搞綁架,那麼我們也遣出偵察兵小分隊滲入他們那邊突襲營救,破襲,騷擾。
然而最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是,鄧建國執意要獨闖龍潭,孤身潛入敵軍兵營,找到李參謀長后悄悄地將其帶出來,然後由連長楊輝率領偵察連的四個精英戰士乘坐武裝直升機,滲透到事先約定的地點接應,時間定在凌晨6點整。
放下望遠鏡,他看了看軍用防水夜光錶,凌晨2點36分,時間過得真快,必須得馬上行動。
將81-1突擊步槍斜負在後背上,用膠布貼緊身體,他為了在摸哨時能快速出刀,把81式刺刀叼在嘴裏,刀柄朝向嘴的右側,取刀速度會更快,然後,他提着64式微聲衝鋒槍,在夜雨、茅草和灌木的掩蔽下,悄然無聲地朝山坡下面的目標地俯身潛行過去。
他心知肚明,如果萬一目標暴露的話,只要能把李參謀長安全的從敵營中救出來,他自信依仗一身的豪膽和強悍戰鬥力,足以拖住一個加強連的敵軍,掩護李參謀長安全撤退完全沒有問題。
鄧建國一邊躡手躡腳地向前推進,一面警惕地留意着地面。因為他得小心應付敵人那防不勝防的地雷。
數年前,在越南北部叢林裏與敵軍的較量當中,他就設身處地的見識和領教了敵軍那地雷陣、竹籤陣、阱坑等殺人機關的厲害。親眼目睹了不計其數的弟兄慘烈而悲壯的從眼前死去。那份傷痛至今還陰魂不散的印刻在腦海中,成為揮之不去的噩夢。
真是天公作美,一路下來並沒有發現明樁暗哨,難道敵軍覺得這個後勤補給站離國境線有整整的五十公里遠,安全性很高,所以戒備才這麼鬆弛?
顧盼之間,鄧建國已順利接近距軍營不足兩丈遠的距離。這一帶地勢低洼,隱蔽物低矮,不利於俯身行進,他便停身到一處灌木叢里,透過草葉的縫隙,極盡目力朝軍營內搜視。
一明一暗的燈光下,軍營里靜寂跟死了一樣。
除了雨點敲打在草木和器皿上,噼噼啪啪的連續作響外,連聲咳嗽和噴嚏都聽不到。
一切都平靜得出奇,只是這種出奇的平靜頗令鄧建國心神不寧,因為越是風平浪靜就越是殺機密佈。
稍微怔忡之後,鄧建國心一橫,起身朝兩丈外的壕塹彎腰疾進,兩眼餘光同時兼顧兩翼的動靜。
忽然間,他左邊太陽穴驟急地跳顫起來,心口一陣發悶,呼吸也變得很不流暢起來。
有敵情從左側逼近,他惕然心驚,當即凝神細聽,左首果然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一定是敵軍巡夜的流動哨兵。
他迅急退回草叢裏面隱藏起來,循聲搜視,有兩條人影正從九點鐘方向走過來。
藉助營地里幽暗的燈光,極西里明亮的閃電,他清楚地看見,兩條一高一瘦的人影,一前一後地朝他藏身之處走來。
兩名敵軍哨兵步履矯捷,落地輕巧,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老兵。
鄧建國不敢掉以輕心,隱藏在草叢裏寂然不動,全身緊貼滿是泥水的地面,四肢蜷縮在偽裝披風裏盡量減小形跡敗露的幾率。
兩名敵軍哨兵從跟前經過時,鄧建國看到他們都披着雨衣,挎着俄制AK-47衝鋒槍。
倏忽間,其中一名生得跟瘦皮猴似的敵軍轉過身子,一揉鼻子,似乎嗅到什麼異常氣味。稍加怔愣后,他便疾步朝鄧建國隱身之處逼近。
鄧建國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裏,全身神經頓然緊繃,冷汗迫不及待地從額角滲出。他本能地握緊64式微聲衝鋒槍的槍把,以便萬一形藏敗露,第一時間解決掉對手。
但見,瘦皮猴似的敵軍停身於鄧建國跟前不足兩尺之遠,彷彿在朝鄧建國來時的那道山坡張望。
鄧建國很是擔心身上的偽裝露出馬腳來,因為這兩名敵軍都是老兵,可不容易糊弄。藉助閃電光亮,他偷偷地移動目光,闖進眼帘的竟然是一張黑瘦臉龐,一雙鬥雞眼。只是那一雙鬥雞眼凶光灼灼,直瞪瞪地注視着他藏身之處,一不稍瞬。
鄧建國只覺得有一股寒氣從腳心冒出,隱隱地感應到敵軍身上滲出的凜冽殺氣。
乘着閃電過後的黑暗,他臉部盡量貼近地面,不讓目光與敵軍相碰觸,因為那樣會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增加行藏敗露的幾率。人的眼睛有一種特殊的魔力,若是你直接注視別人太久的話,定然會把別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鄧建國屏住呼氣,身軀始終一動不動。鬥雞眼朝草叢裏盯視片刻后,接着把目光轉向山坡,豎起兩隻耳朵,似乎在凝神傾聽。
鄧建國雖然看不到,但憑直覺能感應得到鬥雞眼的一舉一動。
緊張的氣氛持續了兩三分鐘,另一個高個子敵軍看着鬥雞眼疑神疑鬼地站在那裏,東瞅瞅,西瞧瞧,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兒,不免有些反感和懊惱,當即就怒氣沖沖地數落了鬥雞眼兩句。
鄧建國隱藏在草叢裏巋然不動,心裏其實很焦急,因為現在的時間對他來說分分秒秒,千金難買。
“班副,我先方便一下。“鬥雞眼頭也不回的答應了高個子傢伙一句。
草叢裏,鄧建國非常清晰地聽見鬥雞眼解開褲腰帶的響聲。
“嘩…嘩…嘩“
鄧建國心裏正叫苦不迭,一股熱氣騰騰的液物從天而降,潑灑在他跟前的草地里散發著噁心的臊臭味。謝天謝地,差點就淋到了他頭上。
聞着催嘔暈血的臊臭味,鄧建國趕緊把臉部完全貼進地面的草叢深處,藉以少受臭氣折騰。
鬥雞眼渲泄完畢后,收好那東西,緊好腰帶后便揚長而去。
鄧建國抬起頭來,看見兩名敵軍正一前一後地離去。
鄧建國殺機驟起,斷然決定幹掉這兩名敵軍哨兵,若果他們折返回來的話,勢必會妨礙鄧建國接下來的行動。
於是,鄧建國把64式微聲衝鋒槍輕輕放到一旁,解開左手袖扣,從隱蔽處起身,無聲無息地掩近敵人。
鄧建國身輕如燕,快若流星,瞬間便掩近到鬥雞眼身後不足兩米之處。
且看鄧建國餓虎般撲上去,左手快若電掣,猛地托住鬥雞眼的下巴並捂實嘴巴,順勢往懷裏一帶,肩膀頂住他後腦,使他叫不出聲來,右手從嘴裏取下81式刺刀,接着手起刀落,81式刺,刀子就那麼狠毒,那麼準確地刺進他右腰,從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間的縫隙深深地插進去,直截了當地透穿心臟。
他就這樣一聲不哼地奔赴黃泉只是瘦瘠的身軀還在猛烈地抽搐,鮮血冒着熱氣從傷口中狂涌而出,沿着刀刃兩邊的血槽汩汩往下流,喉嚨里咕嚕嚕的響着,嘴巴歪曲着擠出帶氣泡的血沬,接着他活象泥菩薩散架一般癱軟下去。
走在前面的高個兒一聽身後有異常響動,自知情況不妙,閃電也似的轉身,同時從腰后拽過AK-47衝鋒槍,迅急地捕捉目標的同時拉動槍機送彈上膛。
整套據槍的戰術動作可圈可點,是個久經戰陣的老手。不過很可惜,他碰上的是魔鬼尖兵,註定劫數難逃。
鄧建國右手握緊刺刀托住業已魂斷命喪的鬥雞眼,左臂倏然前伸,中食二指急如星火般鎖定目標,大拇指扳動蝴蝶翅,一枝袖箭掙脫束縛自袖管內飛射而出。
高個兒轉身據槍,尚未搜視到偷襲者,卻瞥見一抹閃耀着藍汪汪光華的亮線迎面撲來,就在與他咽喉處接觸時驟然消逝。
他悶哼一聲,拋下槍,雙手捂着喉嚨,大股鮮血從指縫中湍急地擠冒出來,喉嚨里發出難聽的乾咳聲,嘴唇翕動着,兩眼暴瞪着差點脫出眼眶,臉色瞬間灰敗如死。箭尖扎穿喉嚨管,刺破頸動脈造成大出血。
他當下膝蓋一彎,頹然跪地,吐出兩口血沫便重重地朝前栽出,兩隻手在草地上抓撓兩下后就寂然不動了。倘若鄧建國的箭頭上淬過毒菌的話,只怕他連垂死掙扎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