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
會客室很大很空曠,本來是開小會和招待來客的地方,這會兒卻成了宋小葵的臨時辦公桌。
筆記本電腦,馬克杯,課本教案,還有一個粉紅色的小本子,貌似是工作日誌,好像還有一個是薄荷綠的,宋小葵平時上課的時候會帶着。
宋小葵進門才想起水杯還在辛老師那,回頭見一犴一豹跟上來,手裏捧着自己的水杯和教案,火氣略微降了些。
這屆孩子真是讓人生氣,沒用的地方凶,見了真惡人反而軟了。堂堂星子星孫怎麼能讓這種氣場渾濁的渣渣欺辱,他們爸媽在水鏡台要被氣死了!
“東西放下,坐吧。”
穆少寒和鮑一回過神來,看看這辦公環境,都有些意外。
穆少寒皺眉,“你在這兒辦公?”
這裏是小會客室,是教研室開小會的地方,平時偶爾有學生幹事來這裏幫老師工作。學校的老師都是有自己工位的,宋小葵是十三班的班主任,怎麼安排在這裏?
宋小葵東西都放在會客區的沙發和茶几上,連個電腦桌都沒有,時間長了肯定不舒服,這也太區別對待了。
鮑一看了看桌上的東西,道:“工位沒有,辦公用品總該發你一套吧?怎麼連個組合書架都沒有?本子呢,靠,那還是我家百貨贊助的!”
啟星的工作簿是統一定製的,真皮封面,倍兒有氣場,市面上一百多一本呢!
該有的東西全都沒有!怪不得這女人整天抱着自己粉紅粉綠的小本子,像初中女生寫手賬似的,好歹是個名校教師,高端人才,有點尊嚴吧?!
宋小葵看着兩個學生臉上一臉嫌棄地看着自己的小本子,頓時老羞成怒。
“你在教我做事?!”
她就喜歡粉色,怎麼了?誰規定人民教師不許用粉色工作簿!
一個個的,學習不行,掐架不贏,婆婆媽媽倒是一套一套的!
宋小葵一敲茶几,拿出會審的架勢,冷哼,“行了,說說,跟姓徐的怎麼回事?新仇還是舊怨?”
姓徐的……老師之間還能這麼不客氣嗎?
鮑一忍不住問:“你和徐懷有仇嗎?”
“本來沒有。”宋小葵坦然道,“現在可能有了。”
那就說完全是因為他們而交惡了,兩個男生沉默。
半晌,穆少寒道:“你要是想討好我們,用這種方式也太傻了。先不說我們領不領情,得罪同事就沒必要。”
他們現在早已經明白,老師和學生天然的立場不同,關係再好,在利益面前,老師一定會放棄學生,選擇去維繫有更長久價值的同事陣營。反正學生教一屆走一屆,用不了多久就連名字也記不住,大部分再也不會見面;但同事往往有利益相關,不能隨便交惡。
像宋小葵這樣,剛來兩天就敢對徐懷這樣的老教師嗆聲實在是……何況還是為了他們兩個“壞學生”——不是太莽撞,就是真的傻。
“現在是誰在問話?”宋小葵瞄了他一眼,“這些事用不着你們操心,先把你們作為學生的本職做好。”
又來了,穆少寒白了一眼,剛想說不識好人心……就聽宋小葵道:“我可不是那種連自己都保護不好,還要讓學生背鍋的廢物老師。”
鮑一一怔,總覺得這話像在影射誰,穆少寒也探究地看了過來。
兩人眼神交流,又覺得不可能,她怎麼可能知道呢?就算知道,恐怕也不會相信。
“不想說就算了,坐吧,我找你們來是有事要問,”被這個姓徐的一攪和,她差點忘了今天的目的。
也許因為剛才的插曲,師生關係有些微妙的緩和,穆少寒和鮑一乖乖坐下聽訓。
宋小葵乾咳一聲,重拾人民教師的威嚴,抽出點名簿,指着上面兩個名字。
“我們班一共二十八個人,但是出勤只有二十六。其中一個去年簽了娛樂公司,因為拍戲請了半學期的假。”
“張鹿鹿嘛?我們不熟,你應該問龍亢亢。”鮑一說。
“她們關係好?”
“不,她們有仇。”
不是有句話說嘛,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仇人。
“……我知道了,先不說她。”宋小葵指了指另一個名字,“我要說的是另一個,周琅,這個總熟悉吧?咱們班唯一一個高一成績進前全校前百的學生,我聽說你們和他關係不錯?”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一刻,兩個男孩表情都有些複雜。
鮑一嘴巴動了動,看看穆少寒。
宋小葵挑眉,“怎麼?”
沉默過後,還是穆少寒開口,“不用問了,他不會再來學校了。”
在宋小葵接觸到十三班資料時,她最先接觸到的名字有三個,也是老校長叮囑他的,最需要關注的三個人。
穆少寒是一個,馳名刺頭,領導力強,往往會帶着全班一起瘋,令老師和家長都頭疼的存在;這個張鹿鹿也是一個,小小年紀去演藝圈追夢,學校雖然不支持,但該關照也還是要的,比如提醒她期末回來考試;剩下一個就是周琅。
周琅出身蘭市大家族之一,背靠周氏集團,是周家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周氏股票這兩年瘋狂飆升,全球矚目。周琅作為蘭市周家長房長孫,被家族寄予厚望。
孩子也很爭氣,從小成績優異,周母早逝,小小的周琅更加早熟且懂事,在家族的兄弟姐妹中一枝獨秀,尤其受到周家老爺子的喜歡。
後來周父再娶,周老怕孩子不適應,便接去老宅養在身邊。以老爺子對周琅的喜愛,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周琅就是周氏集團未來的繼承人,是周家這一代最出息的孩子。
意外發生周琅十六歲那一年,中考當天,周琅因突發性急症被暈倒在考場,被送到醫院。
雖然最後有驚無險,但考試不等人,最終他六門功課只靠了三門。一些重點的公立中學倒是還想收他,但因為分數線被卡也無計可施。周家有意讓孩子明年再考,但是包括周琅自己都覺得這是浪費時間。
最後,他選擇了進入了啟星十三班。
這一年,蘭市富豪聯合起來用三棟樓砸開了啟星學府的大門,據說周家付出的是最多的,因為周老爺子堅持要孫子能受到最好的教育。以周琅的成績,只要進了高中,隨便考一考,進火箭班只是時間問題。
中考失利不過是一件小事,三年後的高考才是關鍵。
一開始,十三班雖然特殊,但是也並沒有被區別對待,教師資源是各學科的精英,和火箭班配置不相上下,大家都等着這個措施機遇的少年華麗翻盤,可結果再一次出乎預料。
周琅進入啟星后,非但沒有再創輝煌,成績反而一落千丈。
這個從小才名遠播的少年似乎已經江郎才盡,靈氣盡失,還和十三班其他的“魔星”混到了一起,甚至因為鬥毆問題差點被退學,最後是周老爺子出面才改成了記大過留校察看。周老爺子叱吒商圈,一輩子沒求過人,因為這件事狠狠地丟了面子,回去就被氣病了。
處分結果一出來,學校的老師們惋惜之餘,更加認定十三班就是個錯誤的決定,並且明令禁止自己班的同學和十三班往來——連周琅這樣的資質,都能被拖入深淵萬劫不復,何況這些家境普通的孩子?
當時被捲入打架事件的除了周琅,另外兩個正是穆少寒和鮑一,穆少寒和周琅一樣被記了大過,鮑一原本是警告,但因為拒絕全校面前檢討認錯,最後也被記了過,帶進了檔案,因為這事鮑一被家裏狠狠地打了一頓。
這件事之所以這麼嚴重,是因為這不是普通性質的學生間打架鬥毆——被周琅打傷的,是一名老師。這名老師正是十三班高一的班主任,李瑋。
也因為這件事,十三班才會沒有老師敢接。畢竟學生打老師這種事,性質實在太惡劣了,否則不會以十三班的家中人脈都沒能壓住事件擴散。
還有人把照片曝到了網上,挑起網民的仇富情緒,那段時間穆少寒和鮑一都沒來上學,因為一到校門口就會記者蹲守,防不勝防。
十三班的學生都認為周琅不可能打人,但學校不聽任何解釋,在事件繼續惡劣擴散前做了簡單粗暴的處分處理。
因為這件事,周老最好的兄弟,穆少寒和鮑一幾個,帶領整個班級在期末考試集體缺考罷課。當監考老師來到考場時,十三班人數最多的十三考場空無一人,黑板上用紅粉筆寫着幾行字——
“卑鄙者一路高歌,
懦弱者揮舞利劍,
教室里充滿謊言,
叛徒在我們身邊。”
這四句話被視為十三班學生稚嫩而堅定的宣戰書,宣戰對象是整個學校。
校方大怒,在教研組的據理力爭下,將十三班的成績徹底從名單中刨除。
聽說受傷的班主任老師李瑋知道這件事後,大受打擊,傷沒好就連夜出院,直接調離了啟星高中,連手續都是家人來辦的,再沒來過學校,還搬了家。
這是目前宋小葵能探知到的全部了。
如她所料,一談到這個話題,原本緩和了些的師生關係緊繃起來,鮑一沉默,穆少寒臉色陰沉。
“周琅不會來學校了。”穆少寒說,“他家裏已經替他辦了轉學手續,雖然不知道檔案為什麼還沒調走,但應該也快了。”
宋小葵挑眉,“你們去過周琅家裏?”
穆少寒沉默。
鮑一說:“去過了又怎麼樣,人家已經和我們這些壞孩子劃清界限了!你問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啊。”
提起這事鮑一就生氣。暑假的時候他們都很擔心周琅,天天往周家跑,結果周家人礙於他們家裏的身份,倒是沒說什麼,客客氣氣地招待着,卻一次也沒讓周琅出來。
他們當然是站在周琅這邊的,要不然也不會帶領全班替他抗議。可是周琅本人卻銷聲匿跡了,連學校也不來了。
一開始他們覺得周琅是被他那個繼母關起來了,還擔心他出事,偷偷溜井周家別墅,好不容易見到周琅。結果對方一臉冷漠,責怪他們不應該來,還說因為這次的事情,他連繼承人的位子也保不住了,他答應了家裏就此轉學,以後也不打算再和他們往來了。
那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周琅。
果然,高二開學一個月,周琅一次也沒來過學校,如果不是宋小葵提到點名冊上還有他,他們都以為周琅已經轉走了。
宋小葵看看鮑一,又看向穆少寒,“那你們怪他嗎?”
穆少寒抬頭。
“我的意思是,如果周琅同學回來,你們能保證和他好好相處嗎?”
穆少寒一怔,隨即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
“那是不可能的。”
“哪一個?”宋小葵不以為然,“不可能好好相處?還是不可能回來?”
“老師,你這個問題就沒有意義。”鮑一覺得莫名其妙,“這件事的關鍵不在我們,周琅就不可能打人,是李瑋撒謊,那個李瑋滿嘴謊言沒一句真話!這件事本來就全是錯的……哈,反正你們這些大人都只會自說自話,只聽自己想要聽的,我們說的話沒人相信!”
不信,偏還要裝模作樣的來調查,他們說了實話,實話又會被扭曲,最後變成莫須有的罪名被加到周琅身上,他們自己也背了處分。
那時候兩個孩子就明白了,這所學校,只會和他們背後出手闊綽的父母對話,沒人想傾聽他們的聲音。所謂的“調查取證”,也全都是笑話。
突然,穆少寒道:“都不可能。”
上課鈴聲響起,課間活動時間結束了。
少年抬眼,又恢復了初見時的冷漠,“還有事嗎?沒事我們回去上課了。”
宋小葵抿唇,揮了揮手,“去吧,記得關門。”
會議室到底不是辦公區域,來來往往的,的確不太方便。
兩個孩子走後,宋小葵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牛皮紙袋,上面印着紅字“學籍檔案”。
確定來啟星任職的第一天,老校長就把這份東西交給了她,說是“任憑”她選擇是否接受。
穆少寒說得不錯,周家人的確來班裏轉學手續了,可是還有另一夥周家人扣下了這份檔案,並單獨找她談了話,希望周琅轉學的事情能夠暫緩。
以這孩子現在的名聲,好一點的學校都不敢要,恐怕只有送去外縣的中學,那邊師資、學習氛圍、環境都比不上這裏……在那樣的環境三年,和圈子裏同輩孩子眼界、差距都會拉開,很難追上;當然,以周家的能力,還可以把孩子送去國外,但高中沒讀完,去了就只能重新讀國外的高中,課程進度都不一樣,又是異國他鄉……
最重要的是,少年的傲氣會在這一件件事情中被磨礪,他再也不是人人口中羨慕的天之驕子,他會在麻木的日常,被迫接受一個不那麼好的自己,再這一灘死水中,褪去天才的羽毛,徹徹底底的,退化成一個庸碌凡人。
想必這就是背後那些人要的。
——你看,毀掉一個孩子原來這麼簡單。
宋小葵的指甲劃過檔案袋上的名字:周琅。
二十八星宿,西方白虎七宿之一,奎宿,原身,奎木狼。
奎宿是主文運的大吉星,每一代的奎宿都思維靈敏、才華橫溢,是所有老師的寵兒。
上一代的奎宿也是她最喜歡的弟子之一,奎宿上學的時候性格溫和靦腆,說話聲音大一點都會臉紅,平日裏,誰也沒法把他和狼這種孤高兇殘的生物聯繫在一起。
但其實,狼本就是群居動物,是家庭觀念極強的種群,他們會全力保護自己的家庭,尤其是幼崽。
若是奎宿知道小狼在下界被這樣欺負,怕是要撲下來咬人。
宋小葵將檔案收進包里,隨即撥打了周家老爺子的電話,“喂,周先生嗎?我是啟星高二年紀十三班新來的班主任,我叫宋小葵。對,關於周琅的事,我想和您聊聊……”
大人怎麼骯髒她不管,但她堂堂教育工作者,見不得祖國的花朵被踐踏,更何況……
宋小葵目光掃過高二十三班高一上學期的成績單,搖搖頭。
更何況——這個完蛋班級今年期中的平均分,就指望這個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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