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醉鬼

第597章 醉鬼

先前祝詞有次就曾與她提過這事情,陳國大族蕭家長房次子蕭楠與福柔長公主沈清薇的女兒,陳帝有意將她指婚給沈慕的,只是這姑娘不樂意,後來也沒有明確地指婚的旨意出來,雍黎便只當個趣事聽了聽,不想到最後還是個真事兒。

“果然是什麼都瞞不得你。”謝岑笑道,“不過這事情並未傳出來,甚至陳帝連明確地旨意都還未下,你是怎麼猜到的?”

“祝詞先前跟我提過這事情,他在陳國特別是大都府這邊經營了十數年,想來是有些消息渠道確實並咱們靈便些,估計是偶然得知便告訴了我。”雍黎道,“我不光知道沈慕要娶的是蕭家女,我還知道他要娶的那姑娘,正是陳國那位福柔長公主沈清薇和蕭家長房次子蕭楠所出的那個女兒。”

“是的。”謝岑道,“據說這賜婚的旨意這兩天便會下達,婚禮儀典也安排得緊,約莫會定在年後的上元節。”

聽他連時間都曉得,雍黎狐疑,“你不是說連婚旨都還未下么,為何連婚禮儀典的時間你都知道?”

謝岑但笑不語,雍黎卻驚道,“在陳皇宮裏有你的人?那人還是陳帝身邊親信之人?!”

她這猜測得也大膽,但只瞧着謝岑神色,便知道自己猜的沒錯,於是更加詫異,“你是怎麼將人安排進去的,在陳帝身邊安插自己的人,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若只是簡單地安插人手,確實不容易,但若是那人本來就是陳國人,自幼以正常的渠道進宮,在宮裏一步步自己走到陳帝跟前的呢?對於在陳帝自以為在自己控制之下,且用了許多年的人,甚至還曾為他擋過刀子的人,他又能懷疑多少呢?”謝岑淡淡笑答。

“許多年?是多久?”雍黎瞪他,“你很早便也在陳國佈局了?若如你所說,那人至少也該是十幾二十年前便被安插進陳皇宮的,你那時候便考慮到這時候的事情了?”

“為我所用的人,並不一定是我親手安排進去的。”謝岑笑,“怎麼的?想不通?”

雍黎點頭,“能說么?”

“那麼,要不要玩個遊戲呢?”謝岑並未直接回答他。

“什麼遊戲?”雍黎也略給面子地問了一句。

“就是你想知道的這件事,你自己猜,你若猜到這人是身份,是如何被安插到陳皇宮,我便許你一諾,無所不應。”謝岑道。

雍黎聽了他這所謂的尤其,嗤之以鼻,“幼稚!”

“幼稚不幼稚的,你說了不算,你只需想想我的承諾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得的。”

雍黎第一次覺得謝岑這笑得有些欠揍,翻了個白眼道,“你的承諾我還真不稀罕……別忘了,你先頭便已經有了個承諾在我手裏了。”

雍黎說的那個承諾恰是之前在平皋,以九枝雪換的那個,謝岑聽她這一說便也想到了,道,“那個承諾是交易,況且我到現在可還沒見到九枝雪的影子呢。”

雍黎啞口,確實,連九枝雪都不曾給出去,哪裏就提起承諾一說呢。

“九枝雪尚在長覃山,約莫也快到開花的時候了,我已經派人去守着了,等花開的時候便讓人取下給你入葯。”雍黎道,又見謝岑好像身體一直如常人,也沒瞧出幾分病弱的模樣,便問,“你身體到底如何了?”

“你所見便是你答案,又需要問什麼呢?”謝岑笑答,又怕雍黎追問,便道,“我身體並沒有什麼問題,平常你也見着,與常人可有異常?公孫十三闕確實是劇毒,但是我這些身邊有好大夫,調養壓制着好歹並沒有多大影響,只是若得九枝雪能徹底解了毒也是幸事。”

“那便好。”雍黎也不知有沒有相信他這個解釋,嘴上卻毒,“禍害遺千年,想來你這禍害,也是不會短命的。”

“借你吉言。”謝岑恬不知恥答。

忽然又想起雍黎先前查不出任何病因地昏迷數日,有心也想問問她的身體近況,但又覺得這事情雍黎自己大約並不曾看着個重要的事情,也並不曾覺得自己身體有什麼問題,若是就這麼直接一問,反而不大好。

便沒問出口,只又扯回了方才的話,“你莫要打岔,方才說的遊戲,敢不敢玩?”

“有何不敢的?”雍黎漫不經心道,“不過倒也沒必要你的承諾了,要是我贏了,答應我一個簡單的小小的要求就是。”

“好。”謝岑道,“不過你這要求,能否提前說來聽聽?”

“不行。”雍黎很乾脆地拒絕,然後想起什麼,指指謝岑坐的位置旁邊的書櫃,“裏邊第二層抽屜,給你的。”

謝岑順着她手指看過去,也打開了書櫃裏的第二層抽屜,裏面除了一個捲軸,別無他物。

將那捲軸拿在手上,謝岑還未打開便知道裏面畫了什麼,他不知怎的心下略有些失落,也沉默了片刻,在雍黎察覺出他的那點異常之前,笑道,“你還真給我描了個像?”

“不是你讓覓鐸來我這裏幫你討要的么?”雍黎有些不好意思道,“但是既然答應了你的事,自然不能食言。不過我那晚喝醉了,倒是完全不記得這事兒了,不然早該給你的。也實在抱歉,所以我特地描了個雙面像,你打開看看我的技法如何?”

所謂雙面像其實只是雍黎自己的說法,她那日先畫完了一幅,后又想起那時在山谷里鬢邊紅花的謝岑,只覺好笑,於是落筆便也畫了下來。

兩幅畫難以取捨,裱畫時雍黎竟想着裱了雙面,這原也是她一時突發奇想的小趣味了。

謝岑打開時,先看到的是初見時的那幅。只一眼他便看出雍黎的畫工確實好,筆法勾勒之間,自己神情姿態躍然紙上,細節處也處理得極其好。

只是畫上的人,在謝岑第一眼看時,卻覺得不像是自己,不是說畫得不像,也不是說畫中人氣質不像,而是這畫裏的人在謝岑看來並不是他以為的自己,而是雍黎第一眼看到他時對他的印象。

謝岑微微一笑,他是沒有想到雍黎眼中對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如此天人之隔不可接近的清冷模樣。謝岑仔細看了幾眼,連他自己也都覺得畫中人透露出的淡淡疏離,卻於疏離之中有種和煦如春風拂面的溫暖悲憫。

謝岑覺得若不是那張臉與自己一般無二,他都要覺得,雍黎這畫的大約是哪處的仙人臨世,才得如畫中一般的美好。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是雍黎眼中的,最開始的他。

“先前在千古高風清疏閣內第一次見着你畫得那些天下山川圖,我便知你畫技超群,今日再見你這工筆人物的筆法技藝,也是不讓以書畫之名傳天下的諸多大家了。”謝岑對雍黎的畫讚譽頗甚,顯然是極其喜歡的。

“我的畫技其實也不曾下過苦心去鑽研,也就是幼年時祖父給我啟蒙略教導了些技法,後來便自己畫著玩,實在不成氣候,哪裏敢跟名家相提並論。”雍黎這話倒也不算謙虛,他確實未曾系統地學過畫,所以並未有畫壇上一貫師從一家相承下來的派別之分。

但是她有無懷先生啟蒙,無懷先生往來的友人中也不乏大家,雍黎也總能得到些指點,而她又時常往宮中畫師院與諸名家探討學習,所以與繪畫方面她其實學得很雜,可算得上兼收了百家。

“我先前看你那些山水,筆法里糅合了‘江夏派’和‘關山派’的風格,但細看又似乎還有些‘澄春派’的特點。但今日看這你這人物畫,卻又是‘孟蜀派’和‘漢宮派’的技法。能將諸家特色所長兼容並蓄,已經很難得了。”謝岑是真心贊道,“你這畫,單論成就當真是件珍品了。”

說完又有些玩笑語氣,道,“當然,藉著你這位畫作者的名聲,若是流傳出去,恐怕是民間追求的極品了。”

雍黎瞥他一眼,忍不住懟回去,“再藉著畫中人物的名聲,若是流傳出去,那便不僅僅是極品,而是絕品了。”

聽他這一說,謝岑很厚臉皮地笑了,“誠然。那我得好好收着,若是以後缺金少銀了,拿出去說不準換上千萬兩金子來。”

他玩笑間將畫翻了個面,只瞧了一眼,又慢慢捲起來,“好畫需得慢品,待我回去細看。”

謝岑是真的相信的雍黎醉酒後不記得一切的說法,他那日讓覓鐸轉述這個所謂的雍黎許給自己的“畫像”一言,不過就是為了確認雍黎到底記不記得那晚她所言。他可以肯定,雍黎那晚一字字皆出內心,但是當她忘記了自己所說的那些話,謝岑卻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而是該失落了。

若是她還記得,是不是他們便再無如今一切如從前的相處?但是不是也有可能他們之間便真的戳破那一層紙糊的窗戶,從此便可順心如意了呢?

謝岑看着雍黎覺得他今日態度奇怪而探究看過來的眼神,他喜歡她這般不同於往日清冷堅定容納萬物瞭然萬事的帶着微微懵懂和淡淡柔和的眼神。謝岑暗自一笑,從心中又生出幾分釋然,其實這樣也好,慢慢地走下去,當破除一切阻礙之後,也總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下雪了。”

外面的風吹得細細碎碎的雪花飄到廊下,偶有一兩朵卷進半開的窗戶里來,雍黎看着那雪花,笑道,“大都府今冬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

“今日看着天色,這場雪大約不小。”謝岑笑道,“只可惜梅花未開,不然雪后紅梅倒也別有趣味。”

雍黎卻指指屋后,“梅花沒開么?我瞧着這後邊的臘梅開了。”

“臘梅雖香氣更加馥郁,但總覺得少了幾分詩意。”謝岑笑道,“不過也是聊勝於無了。”

雍黎點頭表示贊同,忽的又起身去裏間穿了件厚實的披風出來。

謝岑見她今日原本穿的只件普通的杏黃色長襖,倒也顯得整個人溫和柔軟,但此時出來卻着一件玄青色披風,將一身的柔軟盡皆掩蓋了去,頭髮也高高束起,颯爽之餘又多凌厲。

“你這是要出門?”謝岑瞧着她這般裝束,明明就是一身要出門的利落打扮。

“你不是說要出去走走的么?”雍黎瞧他一眼,笑道,“下雪了,最適合逛街了。”

謝岑瞭然一笑,“確實,下雪了,最適合逛街,咱們走吧。”

東城富庶,至晚間尤以知春坊最為熱鬧,一條自北而南的甘澧河正正穿過知春坊,將知春坊一分為二,而沿着甘澧河兩岸便是坊間寫滿了紙醉金迷的青樓夢好。

這裏發生過書生與青樓女子綺麗動人的愛情故事,見證過文人墨客筆墨留名的歷史,也流傳過風流旖旎的千古絕唱,有過為情所困不得出的絕望女子一躍而下墜入河中,有過仕途坎坷的風流才子於此處寄情一生詞心皆付於此……

吱吱呀呀的烏篷船沿着甘澧河慢慢劃過,河兩岸是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有女子嬌笑往來的聲音,有琵琶笙歌的玩轉悠揚,有觥籌交錯的熱鬧非凡。

雍黎與謝岑對坐船中,透過傳中半開的窗戶,恰能看到窗外兩岸的夜景。

天上雪下得更大了些,原先細細碎碎的小雪片子,漸漸飄落得柳絮一般,瞧着河岸邊沒有人走過的碼頭上都積了薄薄的一層雪了。

“冷不冷?”謝岑瞧着雍黎攏了攏衣裳,便將旁邊的火爐子往她跟前推了推,“暖暖手。”

“也不怎麼冷。”雍黎笑道,卻還是伸手往暖爐上靠了靠。

“說來咱們為什麼要到這裏來?”謝岑看着雍黎饒有興緻地瞧着兩岸景緻的模樣,心裏生出些怪異感覺。

謝岑算是個萬年老鐵樹,向來潔身自好,這種地方若是為著正事來,他從來都是面無表情色不改心不跳的。但今日是與雍黎一道,哪怕只是經過,他也覺得心下里不大自在,況瞧着雍黎這毫不在意甚至還興味非常的模樣,覺得心裏那不自在更甚了。

“經過而已,難得順路可見一見大都府晚間繁榮景象,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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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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