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翠濕人衣(上)

空翠濕人衣(上)

這還用得着你提醒?我避之不及好嗎?

看他一臉鄭重其事,晏晴心下一曬,正要回答,眼角餘光卻瞥見遠處馬廄的陰影里鑽出一條瘦高人影來,身形搖搖晃晃,還不住地拍打自己的頭。她心頭狂跳,連忙拉着朱天余往老樹的陰影下躲了躲,又悄悄指那邊給他看。

景瑜抬眸望去,面色倏然一變。那人正是他先前葯翻的馬夫。這種葯乃大周軍中斥候所用,無色無味,指尖一點的量,就足夠尋常人死豬一樣睡倒半宿,這才一個時辰不到,他如何便醒了?難道這廝還是個練家子?

他不知道的是,這馬夫還真是。此人正是先前那個因跟蹤晏晴去當鋪時犯了錯,被貶到馬廄養馬的暗探,功夫在王府一眾暗探裏頭算不上拔尖,但身體底子畢竟優於常人,恢復神智自然也就快了好些。

這馬夫站在廊下茫然四顧,神情困惑,剛才的睡意來得猛烈又毫無道理,簡直像中了迷~葯。可四下里毫無動靜,一絲異狀也無。他全身緊繃地站了片刻,又返回馬廄里仔細查探了一番,馬兒們依然安靜地吃着草料,只有偶爾一兩聲響鼻和尾巴甩動聲,越發顯得靜謐。

他放鬆下來,不由自嘲一笑。此時自己的身份只是個養馬的下人,值當誰來暗算呢?大概是最近馬廄活計太多,自己太累了吧。可想歸想,他到底不敢再躺下,搓着手加了件罩袍,到外面準備夜間的飼草去了。

門外夜風吹得廊下燈籠旋轉不止,裏面的燭火隱隱綽綽,不遠處一株虯結老樹靜靜佇立,而樹下陰影里卻空無一人。

就在這馬夫轉身進馬廄查探的時候,景瑜已經拉着晏晴悄然離開了院子,走時還不忘撿起她先前掉落在地上的燈籠。

翼王府里有夜巡的士兵,還有隱在暗處神出鬼沒的暗衛,倆人不敢點燈籠,也不敢多作交談,一路屏息斂氣,萬分小心地潛回前院。

晏晴其實對府里的地形並不太熟悉,加上還有一百多度的近視,打着燈籠時辨路還勉強,此時月光慘淡,腳下烏漆嘛黑的什麼也看不清,她只能緊跟着朱天余往前走。

好在他似乎夜間視力極好,步履輕健,行走間毫不遲疑,看着他在前面帶路的身影輪廓,晏晴安心許多,且無聲鬆了口氣,有一種長跑終於看到前方終點的如釋重負。

總算找到了朱天余,而且還活蹦亂跳、四肢俱全(雖然奇怪地突然長大了幾歲),她這兩個月的煎熬算是沒白費。看來這段奇異的旅程,應該就快要結束了吧!

走了大約一頓飯功夫,他們匆匆拐進一條幽深的夾道,迎面而來一陣凌厲的冷風呼嘯而過,似乎也穿透了她的身體,帶走了所有熱量,她猛地一個哆嗦,不由得抱緊了雙臂。

這一瞬間,她特別想念自己那間擁擠不堪、常年西晒的研究生宿舍,雖然一到夏天就悶熱得像個蒸籠,那個兩步就能走到頭的小陽台、只屬於她的掛着碎花帘子的單人床、擺滿各種書和零碎物品的凌亂書桌……條件雖然簡陋,卻是她住了五年的窩,讓她熟悉又安心,此時在刺骨寒風中想來,竟是天堂般的所在。

應該很快就能回到那裏吧……她出神地想。

在夾道盡頭,景瑜停下腳步,略側過身,低頭在晏晴耳邊小聲道:“晏老師,從這出去,右拐一百米就是你住的地方,我不能再往前送你了。”

那側院門外雖然只有兩個侍婢,但他估計這不過是一對障眼的布偶而已。

白天的時候,他在附近徘徊,發覺總有暗衛有意無意朝這邊集結巡視,想必是私下得了四皇兄的吩咐,暗中護着這座院子。此時大戰一觸即發,翼州戰火籠罩,兵力何其珍貴。這般保護之態,太過珍而重之,讓他的心直往下沉。

當時他就在想,晏老師如果不是被脅迫,而是陰差陽錯真入了四皇兄的後院,成了他的寵姬,這事便越發棘手了。

他最擔心的是,四皇兄知道晏老師的來歷嗎?晏老師又知道他和四皇兄的關係嗎?昨夜他從她面前走過,她毫無反應,是壓根沒有認出他,還是不敢認、不能認?當時他雖想得頭痛不已,人卻越發謹慎,觀察了許久,才摸清暗衛換防的頻率,抓住空子朝院子裏投下了兩個布團。

一直焦慮到晏晴如約前來,看到她的瞬間,他才微不可查地吁了口氣。

她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眼神清澈,溫柔和善,像長姐一樣讓人如沐春風。整個人的精神狀態,跟她在大學校園裏沒有任何區別,他篤定她不可能成了誰的侍妾。

到得知她與他不同,才到大周朝兩個月,雖然不知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時間偏差,但他懸了一天的心終於落回了腔子裏。

一個月前四皇兄人還在臨陽,也就是說,他們認識的時間可能還不到一個月,時間這麼短,應該還來不及發生太多糾葛。

只是看眼下四皇兄對晏老師的重視程度,怕是她自己都不清楚。四哥其人,可是全大周數一數二的鑽石王老五,無數臨陽貴女的春閨夢裏人,從地位、權勢到容貌氣度,皆無可挑剔,如果晏老師知道了自己在這樣一個男子心裏的地位,還能這般若無其事嗎?

想到這裏,他心裏發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晏晴不知景瑜心裏所想。她聞言瞭然點了點頭,一縷柔軟的髮絲擦着他的臉頰拂過,她並無所覺,他卻忽然感覺異樣,神經末梢那一絲微妙的、難以描述的觸感,彷彿也拂過了他的心頭。

他竟一時失語,斂了斂神,才低聲道,“晏老師,回去小心些,還有,記得千萬別讓人知道你的來歷,尤其是那塊表。”

“知道了,你放心吧。”晏晴應下,繼續全神貫注地盯着夾道盡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那裏人影憧憧,故而雖然語氣輕鬆,但緊繃的身體卻泄露了她的緊張。景瑜遲疑了一瞬,抬起手輕飄飄地拍了拍她單薄的肩,“回去后什麼也別想了,早點睡。天塌下來還有我呢!明天,明天我再找機會見你。”

晏晴轉頭朝他一笑,“嗯。”那笑容竟然有安慰之意。

於是景瑜赫然發現,緊張的竟然是他自己。這個想法幾乎讓他呆住了。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間,他從怔忪中恢復神智,默然從窄袖中抖出一塊火石,替她將燈籠點燃,交到她手上,低聲道:“回吧,我走了。”便轉身離去,身影幾乎立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晏晴深吸一口氣,提着那盞暈黃的燈籠,一步便跨出了夾道。

與此同時,不遠處剛邁入那座側院的人若有所感,收住腳步回過頭來,在他的角度,剛好看到一道裊娜身影,一手挽着食盒,一手提着燈籠盈盈而來。他身後的林笙臉上的笑容幾乎藏不住:“殿下,快看,是晏姑娘!”

先前嚇得發抖的英子和細丫一看主子姑娘回來了,馬上一掃萎靡,啪地挺直了腰桿。細丫年紀小些,壯着膽子道:“就說姑娘是去給殿下送吃食了,這不回來了么?”

方才殿下突然駕臨,聽說姑娘獨自一人出去,他臉色馬上就變了,一旁林侍衛的眼神簡直跟要活吞了她倆似的,嚇得她倆腿肚子抽筋,直挺挺的跪都跪不下來。天爺!幸虧這節骨眼上姑娘回來了,細丫簡直想給她磕頭。她還以為她倆今晚肯定要挨一頓好打了呢。

林笙早把這倆丫頭的失職扔腦後去了。他灼灼地盯着晏晴,咧嘴笑得像個二傻子。

看晏姑娘這身裝束、手上提的東西,果真是去給殿下送溫暖去了呀!!!嘖嘖,瞧那髮髻梳的,油光水滑;瑪瑙簪子也選得很不錯。哎,好像還塗了點口脂,了不得!這麼好生打扮一番,瞧着真的很不一樣,確實有了些主子娘娘的氣度了。

還是咱們殿下眼睛毒啊!當初怎麼就能看出晏姑娘是塊璞玉了?

最關鍵是,今兒晚上,她怎麼就突然開竅了呢?他一邊瘋狂腦補,一邊偷眼瞧他家殿下。

只見他身披鶴氅,長身玉立地站在廊下搖曳的燈火里,抬眸望着佳人漸漸走近,神色雖是一貫的清冷,可嘴角卻分明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連他周身籠罩的寒意彷彿都被驅散殆盡。

自從蕭娘娘薨逝,這幾年來,他極少看到殿下這樣純粹的喜悅,哪怕只外露一點點,也顯得彌足珍貴,幾乎讓他這個皮糙肉厚的侍衛都感到心酸。

此時此刻,他真心實意地在心裏給早登極樂的蕭皇後上了一炷香:

“蕭娘娘在上,看來咱們殿下快要得到晏姑娘的心了!您老人家想要孫子的話,再加把勁,保佑保佑,讓殿下快點得到晏姑娘的身吧。”

※※※※※※※※※※※※※※※※※※※※

作者有話說:

斷更了近3個月,險些就太監了。

如果不是看到幾位親愛的還在問這個文,也許真的就此斷了也說不定。

獨自出了一趟長差,飛機、高鐵和火車輪着坐,行程超過8000公里;回來身體出了點小毛病,進了兩趟醫院;做了多年的阿姨毫無預兆地辭職,請公婆過來照顧兩娃又是一地雞毛。我只能感慨生活精彩得好像劇本,每天都不得清凈。偶爾上來看,看到有幾個親留言,都感覺沒臉回復。這幾天稍微平靜些,終於更了一章,求個心安吧。

天冷了,多添衣,祝安好!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夢落芳塵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夢落芳塵
上一章下一章

空翠濕人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