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轉敗為功的勾踐
《越王勾踐世家》·勾踐(5)
先要拋出一個問題,伍子胥的存在有沒有可能成為勾踐復仇的障礙呢?如果說有,這要建立在吳王信任伍子胥的基礎上。伍子胥對吳國的壯大可謂重要的功臣,尤其在闔閭執政期間,功績顯赫,在吳國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
勾踐范蠡的隱忍之計,伍子胥早已看破,並且力諫吳王滅越以除後患。子胥言於吳王曰:“天以越賜吳,勿許也。”照理說,伍子胥的眼光確實厲害,吳國真要想志於天下,吞併越國是為首要,吳越毗鄰,留一個炸彈在身邊,難免有失。
問題是吳國戰勝越國之後,勾踐願意以仆臣身份侍奉吳王,這給了吳王極大的滿足,加之吳王野心膨脹,意欲北上中原稱霸,在自己的任期內讓吳國綻放輝煌。基於這一點,吳王跟伍子胥發生了路線上的分歧。吳王要伐齊,伍子胥主張乘勝滅越。伍子胥走的兼并路線,吳王只想稱霸而已,不滅人國。這就給了勾踐後來奮發的機會。
子胥諫曰:“……此人不死,必為國患。吳有越,腹心之疾,齊與吳,疥甪也。原王釋齊先越。”吳王弗聽,遂伐齊。在赦免勾踐與伐齊的事上,伍子胥與吳王的分歧增大。吳王不滿足於打敗一個小小的越國,他希望能如他的老子闔閭伐楚一樣更威風一些。
伍子胥為人剛烈,同時也自恃功高,在與吳王路線不一致的時候也曾要死諫,子胥欲自殺,王聞而止之。伍子胥的失敗在於與太宰嚭的政治鬥爭,準確的說是太宰嚭不滿意在吳國的權勢,希望能代替伍子胥掌控吳國大政。而伍子胥與吳王的分歧給了太宰嚭機會。
越大夫種曰:“臣觀吳王政驕矣,請試嘗之貸粟,以卜其事。”請貸,吳王欲與,子胥諫勿與,王遂與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聽諫,後三年吳其墟乎!”
這是太史公筆下伍子胥第三次力諫吳王,這一次最終導致了他的悲劇,其中關鍵的原因是乃使子胥於齊,聞其託子於鮑氏。吳王正有志中原,而手下第一大臣卻裏通外國,激怒了吳王
王乃大怒,曰:“伍員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賜子胥屬鏤劍以自殺。於是吳任嚭政。
太宰嚭如願執吳國大政,正如勾踐所說吳已殺子胥,導諛者眾。勾踐徵求范蠡意見,是不是復仇的時機到了。范蠡表示“未可。”吳國有沒有伍子胥並不重要,當初越國上下伏低做小是為了等待時機,這個時機是什麼呢?吳國北上中原爭霸,越承其弊,這也看得出越國的綜合國力的確遜色吳國很多,難以正面爭鋒。
《越王勾踐世家》勾踐(6)
黃池會
客觀的說,黃池會是吳王夫差執政時期最為重要的大事。說大事一面是吳國的國際影響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提升,吳國在西破楚、北敗徐、齊、魯之後成為東南一霸。於是吳王北會諸侯於黃池,吳國精兵從王,惟獨老弱與太子留守。這次會盟吳王帶兵參加,而且幾乎是傾國之精兵,想來夫差對這次會盟志在必得。實話說,到了春秋末期,諸侯爭霸這套把戲中原國家已經玩夠了,只是在名義上還考量的東西。但是對於新貴國家如吳越反而蒸蒸渴望,這很大程度上對吳王夫差產生了巨大的誘惑。這次黃池會吳王志在必得。
是以吳國精兵從王。吳軍“萬人以為方陣,皆白裳、白旗、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左軍亦如之,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
這次會盟主要是晉吳之爭。據《東周列國志》的記載,晉提出吳先歃(主盟)的明確條件:吳必須去王號,稱公。於是夫差去王號改稱“吳公“,主盟黃池大會。但是其他史料對於這次會盟有不同的認識,其中《左傳》詳細記載了晉國先歃血的過程,說明是晉國成為了盟主。《史記吳太伯世家》亦記載“趙鞅怒,將伐吳,乃長晉定公。“
復仇
當然,黃池之會並沒有給吳國帶來實際利益,反而加速了吳國的滅亡。黃池之會達到了吳國北上稱霸的目的,但也標誌着吳國霸業的終結。這是夫差所始料未及的。勾踐復問范蠡,蠡曰“可矣”。乃發習流二千人,教士四萬人,君子六千人,諸御千人,伐吳。吳師敗,遂殺吳太子。吳告急於王,王方會諸侯於黃池,懼天下聞之,乃祕之。吳王已盟黃池,乃使人厚禮以請成越。越自度亦未能滅吳,乃與吳平。
吳王夫差傾全國精兵黃池會盟,遠在千里之外的勾踐等來了時機,襲吳殺吳太子。後方失控,迫使夫差在黃池會盟上對晉國讓步,返國滅火。吳士民罷弊,輕銳盡死於齊、晉。昨日方為霸主,今朝淪為階下囚。吳王使公孫雄肉袒膝行而前,請成越王曰:“……意者亦欲如會稽之赦孤臣之罪乎?”范蠡對吳王的請成持反對態度,警告勾踐會稽之辱。大概惺惺者相惜,勾踐憐之,乃使人謂吳王曰:“吾置王甬東,君百家。”吳王謝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殺。
人云“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認真的說,吳王夫差霸國大廈瞬間傾頹,根本的原因並不是說勾踐范蠡的隱忍負重,騙過了夫差,而是北進爭霸的巨大虛榮蒙蔽了他自己。
《越王勾踐世家》·勾踐(7)
歷史所謂的春秋五霸,有一面的觀點把勾踐列入,有他的道理,傳統主流的看法並沒有將勾踐歸為五霸,這裏的原因有很多,此處不予細說。從歷史階段看,勾踐作為霸主,應該算是春秋時期的最後一個霸主,之後歷史邁進了戰國。越國忽然而起,勃然而興,竟也忽而滅,乃至於戰國時期根本找尋不到越國的影像。
事實上,越國與吳國一樣,在春秋末期曇花一現,遽然消失,這很大程度上得利於春秋末期,中原各國對爭霸失去了興趣,尤其是中原兩次弭兵之後,大家各忙各的,晉楚平分霸權,許多年內列國內部不同形式的發生動蕩,各自無暇旁顧,而作為新興的吳越兩國,大概急需一種國際上的影響力,反而對霸權情有獨鍾,吳國夫差這樣,越國勾踐也如此。吳王夫差痴迷霸權,遭遇勾踐襲擊,羞愧自殺;越王勾踐亦憧憬霸權,至於無彊,受齊國迷惑而攻楚,大敗亡國,吳越同出一轍,倘若吳或越固守自保,戰國開端一啟,天下或者又是一番新局面。
不過,後世對勾踐的評價相當高,多半褒揚之類:
譬如太史公在蘇秦列傳中,讚美勾踐會稽之辱,而後霸天下,此皆因禍為福,轉敗為功者也。這非常了不起。
越王勾踐與吳戰而不勝,國破身亡,困於會稽。忿心張膽,氣如湧泉;選練甲卒,赴火若滅。然而請身為臣,妻為妾,親執戈為吳王先馬,果禽之於干遂。故老子曰:“柔之勝剛也,弱之勝強也。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越王親之,故霸天下。
會稽之敗,勾踐俯身做小,以臣妾事吳王,頗類老子所言柔弱勝剛強,理歸理,事歸事,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誠哉斯言!
司馬遷更是將勾踐之興上溯到大禹王:禹之功大矣,漸九川,定九州,至於今諸夏艾安。及苗裔勾踐,苦身焦思,終滅強吳,北觀兵中國,以尊周室,號稱霸王。勾踐可不謂賢哉!蓋有禹之遺烈焉。當然,太史公追溯至大禹王有他自己的思考,其中表現了他另外的思想,指出大禹王事功天大,故而有後裔勾踐之興,天意人事非尋常人能悟得,置而不論。
勾踐已平吳,乃以兵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於徐州,致貢於周。周元王使人賜勾踐胙,命為伯。勾踐滅吳之後,躊躇滿志,仿效夫差的樣子,北向與齊魯諸侯會於徐州,並致貢於周。周元王使人賜勾踐胙肉,承認越是華夏諸侯的“伯“(霸主)。這樣說,勾踐也算是以合法的身份獲得天下霸主的稱謂,但是後世主流仍然沒有將越王列為五霸,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越國自封為王,而主流的儒家一派是不贊同在周朝天子之外王的存在,再者越國僻處東南,風俗文化與中原迥異,也沒有融合的可能,至少在文化上不被承認。
墨子更是鮮明的指出越王勾踐作為曾經的一個失敗者,能勵精圖治,最終霸天下,正是他的失敗激發了他的成功。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桓公去國而霸諸侯;越王勾踐遇吳王之丑而尚攝中國之賢君。三子之能達名成功於天下也,皆於其國抑而大丑也。太上無敗,其次敗而有以成,此之謂用民。
敗而後有成,因禍而為福,轉敗為功,這樣的評價對一個歷史人物勾踐來說,算是頂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