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冷的中秋月光
世事無常，光陰無情。
爺爺作為世外高人，預料到自己何時壽終，便有計劃地在剩下的三年裏，將一生絕技傳給了自己聰明的孫兒。清然學得認真，爺爺也教的快樂。
爺爺去世那年，清然正好17歲，授業大計，也沒留什麼遺憾。
清然還記得爺爺去世前的最後一句話。
林風呼呼，清然跪在爺爺面前。爺爺如煙的白眉，在枯黃的燭光中顫動着。
爺爺已經坐了一天，整個人安靜得可怕，只有白眉還在飄動。清然知道爺爺時間不多了，他定定望着爺爺的眼睛，爺爺的眼睛半睜着，神采似在迷醉，又似在探尋。
忽然，天上一聲驚雷滾過，千顆流星劃過頭頂。清然看見爺爺的眼睛忽然睜得極大，他看着清然，彷彿目睹了一場意外，又轉眼化為意料之中的神態。“天意，天意。”
羽化成仙的那一剎那，他終於有資格知道自己的孫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只是，如此天機，不可泄露。
清然茫然眨了眨眼。爺爺身體發出了耀眼的白光，最後，整個人都被白光包圍，變成一束光箭，穿破了竹廬，飛上了天際。
清然跑到庭院中，仰頭想看見爺爺的行跡。只見一顆無比明亮的，逆行的流星，飛到了西北最遙遠的角落，停在了那裏。
“爺爺！是你嗎？”蘇清然眼裏閃着淚花，大聲地向西北方呼喊。
那顆星子閃了閃，作為回應。
可星子畢竟是星子，即使是爺爺，也再回不到他身邊。
沒有小小的他，如今又沒有了爺爺，本來就沒有多少親人的他，現在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蘇清然十七歲的單薄身體，忽然在風中抖了一抖。
他轉身走進桃木屋，把臉貼到爺爺那依舊溫熱的床榻上，彷彿爺爺還在那裏。
彷彿爺爺還可以手把手教他古琴；
還可以在夜裏為他掖被角；
還可以做出絕妙的菜肴給他吃；
還會弓着腰在爐子前面烤桃花糖；
還會躺在桃樹枝上呼嚕呼嚕的睡覺；
還會拉着他和小小在密林深處采蘑菇，認靈藥。
可是，他愛的人，他想擁抱的人，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只剩下空虛的影子，給夜裏的他些許安慰。
蘇清然回到自己的房間，把窗帘拉開。
圓圓滿滿的月亮，快活地照着冷而乾燥的大地，青白色的月光穿過窗欞射進來，刺到他的眼睛裏，混着落葉的味道，帶着秋天的寒意。
他脫下鞋襪，蜷縮到軟軟的被子裏，幻想着小小香甜溫暖的懷抱，突然覺得被子好薄，好冷。
以前爺爺在這個時候，總會過來輕輕摩挲他，把他抱一抱，再把他身上的被子卷一卷，掖一掖。
他睡不着，也不想睡着。
廳堂里的燭火還沒有熄滅，堂里几案上還擺着月餅。
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節。
“清然，中秋節不要忘記吃月餅，我今年特意做了你最喜歡的百花蜜露餡的呢。”
爺爺，為什麼要在今天離開我。
蘇清然擦了擦眼淚，去拿月餅吃。
七彩的月餅，從裏向外刻畫著茉莉，桃花，梔子，月季，玫瑰，百合，紅蓮，雛菊的模樣，蘇清然咬了一口，兩行清淚和了進去。
“茉莉二兩蜜漬，桃花五錢，梔子二錢，月季半斤，玫瑰取骨朵半斤留苦味……”爺爺的聲音彷彿響在耳畔。
蘇清然猛地回頭，卻看見半空中涼涼的月光。
百花蜜露，怎麼這麼苦。
回憶畢竟只是回憶，快樂的回憶，唯一的作用就是讓人微笑着痛哭。
微笑曾經擁有，痛哭無法重來。
轉回頭，獃獃地望着面前的月餅，濃濃的睡意襲來，清然不知道為什麼迷迷糊糊，一頭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栽下去也不疼，他摔到了柔軟的銀色絨毛里。阿深伏在他身下，五色鳥落在他手邊，蜥蜴也從房樑上爬下來看他。
朦朧中蘇清然又流下一滴眼淚，他微微笑了。
乾爽的陽光曬到蘇清然臉上，醒來看見腳下熟睡的三個朋友，心裏又苦又甜。
對啊，還有你們。
對啊，只有你們了。
從今天起，要一個人面對未來。
蘇清然復出。
一天之內，巨星重新回到了神壇。
17歲的蘇清然，容貌氣質已非14歲所能比，無數的人愛他，崇拜他，可是，他仍然很孤獨。
眾人的追捧還有與生俱來的氣度，讓他學不會在別人面前低頭。對他而言，世界上配讓他低頭的，只有兩人，小小和爺爺。
“但是他們都死了，所以我永遠也不會對人低頭了。”
他，清然，清水清泉一般善良純真，從前，他懷着滿滿的愛去對待這個世界，不願傷害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生命。
現在也一樣。他仍是那樣善良，那樣博愛而慈悲。
只是現在的他，要學會把純真修鍊為成熟，要學會保護自己，要學會收斂自己那種深沉單純的愛，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那樣去愛。
因為除了爺爺和小小，他現在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他付出曾經那樣的愛。
時間流逝得無聲無息，蘇清然本來清水一樣的性子，卻被演藝生涯套上了一件厚重的外衣。沒有爺爺，沒有小小，他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卸下面具回復那個可愛的少年。他隱藏了那每個夜裏隱隱作痛的孤單，換上了無比迷人的笑容，也成為了演藝歷史上，年紀最輕登上富豪榜首的明星。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得這麼好，或許只是因為一個執念吧。
他可以優雅得讓別人全都愛他，可是，他怎樣也找不到真實地哪怕一個人，讓他能再像以前那樣深沉地愛一把。
他有許多顆心，千百顆甜甜的心，還有一顆苦苦的心。人們都在搶他那些甜蜜的心，殊不知那顆苦澀的心，卻是他一直珍藏從未拿出來的。
他真正的真心，像一塊苦味巧克力。
他真的很想小小，很想爺爺，卻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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