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熟悉的女人
破曉,東方一片白。
忽地,一道紅,從遠山之間噴射而出。是太陽?不,是他,祝婉。
一身紅衣,輕落絕塵。
秋亭留影。清晨的霞光潤紅了他的面頰,朝露扯下的幾瓣桃花,飄轉融進他的紅色衣衫上,落到他狹細的劍鋒上,化為碎片。
絕美的色調,絕美的畫。
“歇工!”導演喊。
蘇清然這次演的是個亂世美男。
腰上的鋼絲還沒卸下,一道綠光忽地從天邊閃過,直射向蘇清然後心。那光炫目之甚,眾人根本睜不開眼。一聲清響喚醒了眾人,綠光早已消失,秋亭原處,漫天茶葉飄零而下,半空只剩空空一層風塵,卻哪裏還有清然行跡!
傻了眼的導演衝到跟前,只看到青黃的茶葉尖上,點點夭紅甚是刺眼。
媒體重新有了爆料資源:時隔六年,蘇清然重新被綁架!
這次不是千萬豪車,是直升飛機。媒體的玩笑開得太大,只播出幾小時便被封殺。
那他到底去了哪裏呢?
羽化仙去的蘇爺爺已經不在人世,若是他的寶貝孫子再次奄奄一息傷痕纍纍地回來,恐怕只有進特護病房了。
一陣婉轉的鳥鳴飄進蘇清然的耳朵。他漸漸恢復了知覺,後背那穿心般的疼痛,也燒了起來。
朦朦朧朧地,他睜開了眼。
一切變得清晰。周圍的景色,讓他有一種在古裝劇片場的錯覺,簡單整潔的茅屋,古樸的陳設,應該是一位很愛乾淨的人住的地方。
突然,一雙頑皮好奇的眼睛闖進了眼帘。
剎那,一陣血液上涌,蘇清然只感覺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那個他無數次夜裏夢到的,和小小相遇的雨夜。
他想起身看得近一些,可後背傷口撕裂的痛,讓他直不起身來。
那個名字幾秒鐘內,在他心底盤旋了千千萬萬次。他臉上露出一絲驚詫。
可他一向的理性,不允許他輕易相信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
他換了表情,一貫的笑容浮上唇角。
“你……醒了?把你撿回來時,還以為你活不了了。”她淡淡地說,淡淡看着他那美到讓人窒息的眸子。
蘇清然承認,面前的人,是他見過的美人中,最美的一個。
除了小小。
勉強撐起身子,他微微一笑。“你在想些什麼?”
美人不吃他那一套,臉上仍毫無動靜。“我在想,你應該怎麼報答我。”她眼中突然有了一絲狡黠的笑。
這笑卻確實讓他心裏顫了一顫。一種不祥的感覺浮上心頭。
這算是他成年以後遇見的第一個特別的女人。
“哎真是麻煩,我又不能把你送到馬戲團,又不能把你煮了吃掉,又不能把你變成石頭玩耍,真是好無聊啊。”聽到這裏,清然的臉色刷地雪白。
恍惚中,他又看見小小叉着腰:“你是我撿回來的,但你又不能像阿么那樣吃蚊子,也不能像阿冰那樣做空調,更不能想阿深那樣馱人,所以你若是不聽話,我就找爺爺把你送到馬戲團,然後抓回來煮了吃掉,再把骨頭變成石頭渣渣……”他感覺身體裏有什麼東西被抽空了似的痛,一下子軟倒回去,眼睛卻直勾勾看着美人,似是不能相信。
美人白了他一眼。“只這樣嚇你就怕了?瞧你這副模樣還有點用,送去給紅館的劉媽媽倒是蠻好,這樣我就可以脫身,只是現在這麼虛弱,可真是愁人。”蘇清然仔細地打量她。
粉嘟嘟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又長又大如同風棱石一樣明亮而犀利的眼睛埋在又厚又長的睫毛下面,粉紅色的眼角剪裁出一縷未長成的嫵媚……她竟真的如此眼熟。一陣濃濃睡意襲來,他又合上了眼,隱約聽得美人在低聲抱怨:“原本就沒有多少糧食,又要養這樣一個又懶又病的蟲子。”聽到這裏,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笑了起來。
小小,這麼多年了,真的會是你嗎?蘇清然苦笑。
這麼多年了,茫茫人海多少次錯認,就有多少次受傷。
他都不相信,自己還能真正有機會,在人間再見她一面。
這次註定也是不可能的吧。
後背的傷口漸漸地沒那麼痛了,睡意也漸漸淺了。臉上軟綿綿的不知是什麼在蠕動。他睜開一隻眼。
本以為是美人指,卻是一隻大青蟲。
蘇清然渾身一緊。雖然膽量不小,可這樣一下,也是驚出了一身的汗。美人腳步聲傳來。蘇清然一把抓下青蟲,平躺裝睡。
臉上又有了軟綿綿的觸碰。蘇清然眼睛倏地張開。
卻是美人指。
“你怕我?”美人淺笑,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
蘇清然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言語。手中的青蟲,早已不知去向。
“你也好差不多了,該上路了。送你一個禮物。”美人揚了揚手中的畫卷。展開一看,卻是一位無比姿容的國色天仙。
蘇清然只覺得這人甚是眼熟。又仔細看了看。
可不是他自己也怎的!只是眉宇間的英氣和渾身的男子氣去了哪裏?
“這是我畫的,你可還滿意?”看着面前強作淡定的男子,美人彷彿格外開心。
“我這就……”美人話音未落,門外卻傳來凌亂腳步。轉眼殺進來三個粗身大漢,一持丈八闊斧,一端鍋大鐵鎚,一握九齒鋼叉。二話不說,齊齊向美人衝來,闊斧下劈,鐵鎚旁擊,鋼叉前刺……剛才還高興得很的美人,臉色瞬間慘白。
三件兵器三股風。美人眼看要死在圍攻之下,突然,一股力道將她向後一拉,三股風頓時停住。
美人張開眼,卻躺在蘇清然臂彎里。他僅伸出一隻手,攔在了三人面前。下垂的髮絲隨風揚起,半露出無比迷人的側面,他微微笑了一笑。她也不知,那笑是對着她,還是對着那三個惡煞。她愣了一愣。
“退下。”聲音清越如天籟,絲毫聽不出一絲慌亂。
美人又愣了一愣。
他是不是傻了。
除了天王老子,還沒人敢這樣吩咐嫖客三殺。
“你是不是傻了……”美人在他身邊低呼,他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她的唇。“我現在可不是又懶又病的蟲子。”
他臉上的笑是那麼優雅,彷彿旁邊那三殺嫖客是清風空氣,朝露秋華,而他和美人本就在迎風品茶。
美人又愣了一愣。
三殺還站在那裏。
蘇清然目光斜掃,似是看着三嫖客,又似不屑去看。“退下。”語氣中已不容反對。
三嫖客帶着難以置信的神情,倒退着走出了屋子。
“走了就再也不用回了,若是再回來……”蘇清然冷冷道了最後一句。腳步聲已飛也似地遠去。
“我就只能,”蘇清然放鬆地一笑,吐出一口氣來,定定看着美人。
“用我的貞節,換你的平安。”
美人再次愣了一愣。
“剛才我記得你問我是不是傻了。”他微微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美人。
“我沒傻,只是瘋了。”
美人盈盈一笑,手中的青蟲漸漸爬上了蘇清然的臂彎。
蘇清然伸出兩指,優雅地夾下青蟲。“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你沒有理由再把我賣到紅館了吧。”他的鼻息是如此之近,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氣度居高臨下地壓下來。美人頓時不知說什麼話好。
蘇清然看着懷裏的美人,突然覺得好笑。年方弱冠的他,原本很難有如此濃烈的氣質,可是戲裏戲外,無數女人對他的青眼追隨讓他對魅力二字有了極為深刻的了解,再加上他與生俱來的樣貌,無與倫比的貴氣,生生,把魅力升華成了魔力。
這樣的男人,若是沒有好的心思,可比紅顏還要禍水。
幸虧蘇清然有蘇兼一手教出的高等素質,才避免了為禍一時。
“謝謝你把我畫得那麼嫵媚。”蘇清然眼睛眯成兩條縫。把美人放在床上,找來紙墨。
“我也給你畫一幅。”美人心裏暗呼不好。
可是她大大低估了蘇清然的畫工。
他就那樣坐在那裏,修長白皙的手握着紫竹狼毫,一點一點,一位身着戰甲的英氣少年躍然紙上。“我把你從我畫裏偷走的男兒氣,安到你身上。”他低低地說。
少年桃花粉頰,紅唇皓齒,只是看起來是個男兒。一把紅纓槍映得人神氣如玉。
蘇清然每看美人一眼,美人的臉就紅一分。畫上的少年,自然臉色也亮一分。
“臉色不要太紅。”蘇清然睫毛低垂,專心注視着畫紙,不知這句是對誰說的。
結果美人的臉不可收拾地紅到了耳根。蘇清然沒有再抬頭,臉上笑意更深。
最後一筆,一隻青蟲。
青蟲大剌剌,就栩栩如生地落在少年的肩膀上,如一枚翡翠肩章。
“你真的不要把它拿下來嗎?”他放下手中的紫竹筆,抬頭問她。
美人臉上的紅色剛剛褪去,肩上的青蟲又讓她的臉紅得一發不可收拾。
蘇清然舉步向前,捉下了青蟲。放到了窗外。
“怎麼樣?”蘇清然舉起畫紙,向她微笑。
美人伸手過來,他忽然覺得一陣眩暈。
畫紙飄落在地,他面前的天地彷彿都在旋轉。
他站立不住,美人伸手去扶他,可他仍不斷地向地面倒去。
記憶似乎在流失,身體彷彿被掏空,力氣一點點散盡……
他又聽到了凌亂的腳步聲。
眼前一片黑暗。
等他醒來,已回到了秋亭。頭痛欲裂,剛剛的無力仍在身體中回蕩。大腦酸脹得像一團漿糊,記憶混亂得無一點頭緒。
不知過了多久,天地的旋轉漸漸慢了下來,模糊的眼睛也漸漸恢復了清楚。
只是身體還提不起一點力氣。
背心的疼痛已經完全消失,他摸了摸,連塊疤都沒有。
剛剛的景象彷彿夢境一般,這到底過了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
“我的蘇少爺喲!”一聲喊叫打斷了他的思緒,劇組道具師看見蘇清然就像看見再生父母一樣,衝過來簡直就要跪在他面前。
看着淚流滿面的道具師,蘇清然一臉茫然。
“你怎麼了?”
道具師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從上到下把蘇清然看了個遍,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揉了揉眼睛。
“少爺您是在問我嗎?我們找了您三天,本以為您凶多吉少,沒想到您好好地回來了!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道具師把蘇清然扶到軟椅上坐下,端茶伺候起來。“喂,導演,蘇大少爺找到了,找到了啦!快來快來,就在他丟的地方啦!”道具師撂下電話就眉開眼笑地對蘇清然說,“導演說一會兒帶一位美眉來見您。看,他們來了!”道具師用手一指,遠處一個黑點。
黑點轉眼便到了面前,是一輛黑色蘭博基尼。
下車的兩人中果然有位美女。一身綠裙,輕淡如初春臨寫的山水畫。
“這位是楊融,專職畫家,以後,她要為你畫劇情特寫畫。因為……”記憶如潮水般洶湧。他一下子將美人擁在懷裏。“你沒事太好了!”楊融羞紅了臉,掙脫開,扇了蘇清然一個耳光。“你這人怎麼這樣!”導演連忙勸住楊融,但美人仍不依饒,眼神狠得能殺人。
蘇清然捂着臉,髮絲飄揚間,美人似笑非笑的模樣,又在面前閃現出來。“明明是你……”導演見二人還有繼續爭吵的意思,“二位不要動氣,畢竟是合作夥伴,楊小姐,清然他剛剛失蹤回來,恐怕是受了驚嚇……清然!”
蘇清然腦中猛地一陣劇痛,天地又復旋轉起來,黑色如潮水般向他湧來,把他吞沒……
他又沒了知覺。
楊融看着蘇清然暈倒在地,頭也頓時痛了起來。“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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