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如你所見,我披着華光的身下,也是一望無盡的深淵
在宮九喑被林瑤囚禁的日子裏,旁支老傢伙與林瑤以及主家三者之間的權利爭奪愈演愈烈。
而分身乏術的古枳為了讓古喑這個人不會出意外,每日的飯菜里,都加的有刺激蠱蟲發作的葯。
“你以為自己在多年的兄弟生命垂危下足夠難過,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她比起這裏的任何人,都要更痛苦。”
“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贖着自己在顧神身上刺的那一刀。”
“什麼意思?”江希影隱隱有些猜測。
江緋緩緩吐了口氣,今晚的夜裏,他似乎沒了以往的冷冽冰涼。
面上也是時時閃爍着痛苦之色。
說話的時候,他的心在抽,再難過。
“你看見她手上的那些疤痕了嗎?”
江希影沒說話,但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從眼底下一晃而過的猩紅。
那樣的傷口,是反覆割划的模樣。
江緋說:“那就是她贖罪的方式。”
古棋垂了眸,聲音有些低:“少主每夜蠱蟲發作都疼痛難當,她便將自己鎖在房間裏,採用這種自殘的方式轉移痛苦,一是怕傷了我們叫我們,二就是,藉此來提醒自己,究竟用那雙手,傷了誰。”
在江希影緩緩攥緊手的時候,古棋的聲音徐徐響起:“因為,她從不傷自己的其他地方,每次盯着的,只是那隻曾握了刀染了血的手。”
每夜藉著蠱蟲的發作割破自己曾握刀的那隻手,用血液來獲取釋放感。
最後在無盡的啃噬中,顫抖着手點燃了那她從來沒碰過的煙草。
“古棋,他們說,這個東西,能把不好的東西抽進肺里,然後稀釋掉……”
她望着天上星光夜色,輕吐:“我想試試,這樣能不能,好受一點。”
不遠處,古棋將眼角的晶瑩隱匿進黑暗裏,默不作聲。
這段時間,古喑過的怎麼樣,他才是最大的見證着。
古棋當時在想,如果不是他非要求來老唐和江醫生的安排,來到古喑的身邊,又有誰,會看見少主一身的破碎血色?
他想,不會有。
也沒有人會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只是因為一個不得不做的決定,折磨自己至此。
古棋再也沒有比那一刻更清晰過,古喑也是一個很固執的人。
她偏執,卻有原則,對愛的人,只傷自己。
在無盡的煙草中將無法言喻的痛吸進肺里躲藏着。
“你們以為她沒有心嗎?”江緋的手落在江希影的頭上,第一次輕輕的拍了拍:“小影,她有,只是不曾浮於表面讓你看見過。”
“你以為她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不知道君顧在背後為她做的那些嗎?她知道,但是她縱容且拼護。”
這一次,江希影沒再辯駁任何一個字。
他想。
是啊,那麼倔強又固執的一個人,又怎麼會把自己的傷口掀開給眾人瞧看呢?
她的骨子裏,是驕傲的啊。
抬手捏住江緋的手腕,緩緩拿下來,江希影狹長的眸里,沒有少年意氣的風痞,只是一團深不見底的靜。
他說:“哥你錯了,我怨她,卻從來不覺得,她沒有心。”
再怎麼,也是結識了快半年歲月的真心好友。
他對宮九喑,其實是打骨子裏的佩服的。
只是一直在鑽一個牛角尖,“為什麼,阿顧要那般不顧計較的浮出,就連你也是,哥,我知道,你是為的她學的醫吧?我一直都知道,醫可是你一開始,最懼怕的東西。”
可你依舊為了她,義無反顧的走上了這條路。
江緋愣了愣,沒料到江希影會突然這麼說,也沒料到,那個年紀的江希影,竟然已經能夠如此敏感的察覺到了那個時候的他,對醫者的懼怕。
忽然,江緋低低輕笑,他搖頭:“不,你錯了,我最懼怕的東西,不是醫,而是她丟下我,消失在這世間。”
所以,比起心中排斥的醫者,他更怕的,是古喑真的在他的歲月年華中,不再出現。
可能是那個時候女孩毫無波瀾的眼神給了他,在黑暗裏繼續蟄伏前行的勇氣。
從那時起,他本來被消磨殆盡的菱角,忽然間有了再生的能力。
在不斷有人死去的地獄裏,抗了下來。
在江希影怔愣的目光中,江緋緩緩站起了身,垂眼看他:“放心吧,我說的不欠,便是真的不欠,一會兒,你就能看見一個,完好無損的君顧了。”
說完,他便轉了身,很快離他遠去。
古棋看了一眼合著門的病房,垂眼,抬腳越過江希影,跟在了江緋的身後。
少主說,她不在的時候,要跟緊江醫生。
她一會兒就出來。
原處,江希影忽然猛地站起來。
江緋的話,是什麼意思?
出了醫院,站在夜色里,古棋看着白色顯眼的江緋:“江醫生,是怎麼知道,少主用刀割自己的?”
看了他一眼,江緋收了眼。
腦子裏浮現的,是那人手掌疤痕交錯的模樣。
原本極為漂亮的一雙手,被她折騰的不成了樣。
他看着漫天夜色,唇瓣噏合:“因為,我了解她。”
隨後,一道更輕的嘆聲漸漸飄散在夜裏。
“你總是,輕易就能拿捏我……”
有些顯得空蕩的病房裏並不冷,相反,比起外面刮臉的冷風,這裏要溫暖上許多。
但宮九喑還是覺得有絲絲的冷意從骨子裏透出來。
她下意識攏了攏脖間的圍巾,抬腳在床邊坐下后,還是伸手,將圍巾摘了下來。
床上的人已經撤去了呼吸器,記憶里風華絕代總噙着淺笑的人,此刻安安靜靜的在這裏睡着。
這是宮九喑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看君顧的模樣。
好像在這之前,她哪怕是對視,都從未這麼細緻的用目光描繪過君顧的五官過。
指腹輕輕的點在他高挺的鼻樑骨上,宮九喑指梢顫了顫,緩緩的落在那弧線流暢好看的眉骨間。
自有古人言說美人骨,大抵說的就是君顧。
他的鼻樑骨,像是聳起的峰巒,高挺漂亮,是世間少有的風骨。
半年的歲月里,這人帶給她的好像什麼都沒有,卻什麼都有。
就比如此刻,她沒有哪一刻有這麼清晰的感覺到過,他於她而言,很重要。
重要到,這人只是這麼安靜的躺着,就讓她胸腔內跳動不已。
許久,她唇間溢出一聲輕嘆。
從包里拿出了一個食指粗細的透明玻璃瓶,指腹蜷起將瓶口彈碎,她仰頭,將裏面的透明液體倒進了嘴裏。
然後起身,緩緩的俯身,唇輕輕的,緩緩的,烙印在君顧沒什麼沾着薄緋的唇上。
躺着的人喉間滾動,有一絲水漬從兩人的唇角滴落,沒入他白皙的肌膚內。
是一片令人遐想飛竄的活色生香。
宮九喑輕輕起身,極進的距離讓她略帶着溫熱的呼吸落在那張沉睡的面容上。
嗤——
喉間腥甜湧上,她閉着的唇角溢出一絲暗色的殷紅。
宮九喑渾身一頓,她垂眸,伸手,指腹在嘴角抹過,然後掀起眼眸,緩緩移動。
對着床上人的額頭,小心翼翼的,虔誠的,落了上去。
復而,她用自己的額頭貼着君顧的額頭,鼻尖觸碰這鼻尖,呼吸交織里,她緩緩的閉上了眼。
漫天廝殺里,他胸前是不斷蔓延的血色。
“你這樣的人,不該拘泥於小小的情愛。”
你還有一路華麗行程,餘生註定發光發熱。
她冰冷的面容擦過他的耳際,視線里那雙驚愕的瞳孔是滿天夜星都比不了的璀璨繁華。
她唇瓣噏合。
抱歉,你的餘生,我可能,要失約了。
【“我們做個約定,你的餘生我不會消失,我的餘生你也不要消失,好不好?”】
【“我這個人很少和別人達成什麼約定,小傢伙,你可不要放我鴿子。”】
那雙黑耀的瞳眸里驚愕緩緩散去,忽然化成她看不懂的淺笑。
他身軀不穩,跌落的時候,唇瓣擦過她的耳垂。
低醇的聲音里被他用力摒棄了痛色,是悅耳的低沉。
他應該是在笑。
“喑喑,你錯了。”
“如你所見,我披着華光的身下,也是一望無盡的深淵。”
所以,不要害怕侵染我。
如果早知道我們是一樣的人才會讓你放下芥蒂,不推開我,那我一早,就不會裝得那般華光無限,一身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