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老僧

第九十一章 老僧

那老者怔了一下,道:“你這小和尚到底要做什麼?”

明已和尚道:“這精舍裏面明明有人,大師為何要撒謊,說這裏面沒有人?”

那老者聽了明已和尚的話,忽然低下了頭,小聲嘀咕道:“哪裏有什麼大師?你這小和尚莫要瞎胡說。”

明已和尚道:“佛家戒妄語,大師剛才教訓小聲時,說得頭頭是道,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就不知道持戒律了?”

那老者怔了好一陣,向明已和尚道:“你怎麼看出來我是出家人的?”

明已和尚宣了一聲佛號,道:“剛才見大師十分關切這精舍,又是對着佛家戒律這麼熟稔,就試着猜了一下,沒想到大師真的是出家人。”

那老者又道:“你真的是出家人?”

明已和尚道:“小僧雖然來自大周,但也是貨真價實的出家人。”

那老者道:“這裏離大周應該有千萬里吧,不知你們跋山涉水來此,所為何事啊?”

明已和尚道:“自然是來朝覲佛祖的。”

那老者可笑了一下,又搖搖頭,道:“這裏哪還有佛祖啊,你來錯了地方。”

明已和尚道:“這是為何?小僧一路走來,向人大聽佛祖講經說法的靈鷲山,卻也沒有人知道,這又是為何?”

那老者有節奏地敲了敲精舍的門,道:“即是出家人,那就到精舍中坐坐吧。”

敖澤道:“這裏不是沒人么?”

那老者道:“那不過是騙騙人罷了。”

敖澤道:“騙人什麼?”

那老者道:“此事是一言難盡,還是去精舍中說吧。”說完,精舍的大門便從裏面打開來,只見裏面幾個年紀挺大的僧人,衣着襤褸面容枯槁地站在那兒,臉上還帶着一絲驚恐。

敖澤看到那些僧人的樣子,不禁心道,這裏定是出了什麼事情,這裏的僧人竟是如此狼狽,好歹也都算佛門子弟,怎麼與大周的那些僧人差距是如此之大?

那老者道:“寒舍簡陋,兩位進去喝杯熱茶吧。”

明已和尚宣了一聲佛號,與敖澤一起進了精舍之中,只見精舍裏面屋宇雖然有些殘破,但是打掃的還算乾淨,看來是裏面的這些僧人經常打掃。院中一株高大的菩提樹,撐起一面巨大的綠冠,將精舍掩映其中。

那老者道:“讓你們見笑了,這裏灰塵比較多。”

明已和尚道:“佛法常清靜,何處有塵埃?”

那老者聽了這話,雙手合什向明已和尚行禮,道:“大師佛法深厚,受教了。”

明已和尚也連忙回禮,道:“只不過是一些淺薄感悟罷了,大僧過譽了。”

幾人到了一處還算乾淨的房舍,幾個僧人送來了熱茶,那老者道:“沒有什麼好招待貴客的,只有幾杯熱茶奉上。”說著,就端起熱茶喝了一口。

明已和尚道了謝,端起熱茶聞了聞,只是輕輕抿了一小口,便放下熱茶,又向那老者問道:“這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敖澤接過熱茶,在手中捧着,卻沒有喝,聽到明已和尚說話,便把熱茶給放在了面前。

那老者道:“此事說來話長,這裏本來是一片佛國的,人們也樂善好施,滿是向佛之心,可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這裏的人們開始變得冷漠起來,也不再布施,就連許多僧人也都還俗去了,走的時候,把精舍中的東西也給帶走了,就這樣這裏的僧人越來越少,佛園精舍也是十不存一。沒人願意布施,我們僧人的日子也變得不好過起來。”

敖澤道:“沒人布施,你們就不會自己種糧紡線,日子總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那老者苦笑了一下,道:“布施乞食,不禁是對僧人的心性的考驗,也是對世俗之人的考驗。”

敖澤道:“什麼意思?”

明已和尚道:“佛祖認為世間很大一部分不幸是因為貪慾而引起的,布施乞食,無論對世人還是僧人來說,都是在昭示着心中沒有慾望。”

敖澤皺着眉頭,想了一下,道:“布施,我懂,但是乞食怎麼就昭示沒有慾望了?”

明已和尚道:“你要是了解了佛祖的身世,你或許就能明白了。”

敖澤道:“佛祖有什麼身世?”

明已和尚道:“相傳佛祖本是迦毗羅衛國的王子,本可以錦衣玉食,享樂一生,但是佛祖見世人苦難,便思索如何使世人脫離苦海,便在菩提樹下悟道,證道之後,為眾生說法,成就永恆。”

敖澤卻搖搖頭,道:“還是沒有明白。”

明已和尚嘆了一口氣,道:“佛祖本是王子,身份尊崇,自然可以吃到美味佳肴,可是佛祖卻在城中乞食,吃得卻是粗野糟糠之食,而且心生滿足之感,這不正是說明佛祖沒有口腹之慾?”

敖澤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來,就明了了許多。”

那老者也道:“大師說得極是,正是此意。”

敖澤又道:“別人不布施,你們這些僧人化不到緣,總不能就這麼餓着吧?”

那老者笑笑,道:“活人總不能被溺憋死,我們這些僧人化不到緣,自然也能種些糧食採集一些野果充饑,這樣還算能勉強過活,但是後來,外邊的人見我們這些僧人好欺負,便又佔了我們的田地搶了我們的糧食,日子便過得恓惶起來。”

敖澤道:“你們僧人不都是有金剛伏魔的本領么,怎麼還會被那些人欺負?”

那老者嘆了一口氣,道:“那是以前,後來我們這裏的僧人,覺着功法只能讓人心中戾氣更盛,只會多起爭端,後來我們就只修佛心了。”

敖澤看向明已和尚,問道:“這些真有衝突嗎?”

明已和尚道:“小僧修為太弱,還參不破這些,所以也無可告知。”

敖澤又問道:“那麼可知道為什麼人們都不信佛了嗎?”

那老者道:“那是因為有了更能讓人感到滿足的神,人們便不再信佛了。”

敖澤道:“那是個什麼神?”

那老者道:“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神,我們想去看,可是外面的信徒見了我們僧人打扮,便把我們給趕了出去。”

敖澤笑了笑,道:“你們就不會換一套衣服去看,不要總這樣迂腐,換一套衣服,又不是對佛祖的不敬。”

那老者道:“我們也換過衣服去看那神像,可是不管怎樣,那神的信徒總能認出我們的身份,把我們趕出去。”

敖澤又道:“那你們就沒想過搬離這裏,我們來的路上,見白沙瓦城那裏的僧人就過得很是愜意。”

那老者忙宣了一聲佛號,道:“我們也從過往的客商哪裏聽說過此事,你們既然親眼見過,那麼能說說,哪裏的僧人還算是佛門弟子嗎?”

敖澤怔了一下,沒想到這老者會問出此話,沉默了一下,道:“大僧說得極是,那裏的僧人的確不能算是佛門弟子了。”

那老者又道:“我們幾個老僧之所以不願離開,那是因為我們年紀大了,走不了遠路,還因為我們想留在這佛祖遊歷過的地方,希望佛祖的榮光能再次照耀在這裏。”

敖澤點了點頭,心道,原來是這樣,這幾個老僧意志倒是堅定。想起此行的目的,又問道:“我們想問一下,佛祖講經說法的靈鷲山在何處?”

那老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你們問這個做什麼?”

明已和尚趕在敖澤前面,說道:“小僧此次不遠萬里來此,是為了朝覲佛祖的。”

那老者嘆了一口氣,道:“你們來晚了,靈鷲山早就坍塌了,已經消失不見了?”

明已和尚如遭雷擊般怔了半晌,自己辛辛苦苦走了這麼多遠的路,就是為了朝覲佛祖,雖然知道不一定真的能見到佛祖,但是能在佛祖講經說法的地方靜坐冥想,也算是了了心中夙願,可是此時佛祖講經說法的靈鷲山竟然坍塌了,這可真是匪夷所思,怎麼會是這樣呢?怪不得一路上都問不到靈鷲山的所在。但是一座山怎麼會坍塌,這裏面又有什麼緣故?

“靈鷲山怎麼會坍塌呢?”明已和尚聲音中有些嗚咽。

那老者嘆了一口氣,道:“這好像是一二百多年前的事情,我也是在小時候聽我的師傅說的,說他小的時候就聽說佛祖講經說法的靈鷲山坍塌了,小時候不懂是怎麼回事,現在想來,從那時起,是不是就在預示着佛門的沒落。”

明已和尚平復好心情,又問道:“那靈鷲山在什麼地方?就算已經坍塌了,小僧也想去看看。”

那老者道:“從此地向東走二百多里,有座王舍城,在城的東北向,那裏就是靈鷲山遺迹了。不過現在天色已晚,就算是要去,也不妨先在這裏休息一晚,養足了精神明天再啟程。”

明已和尚向屋子外看看,天色的確已經暗了下來,就向老者道:“那就叨擾了。”

那老者道:“既然同是佛門中人,理應相互照拂,這就去造飯來招呼貴客。”

明已和尚道:“不用這麼麻煩,小僧還有些乾糧,我們吃些乾糧充饑就行。”

那老者道:“即是如此,那款待不周,就只能請大師恕罪了。”

明已和尚宣了一聲佛號,道:“豈敢,豈敢。”又看這些僧人如此恓惶的樣子,同敖澤商量了一下,拿出一大半的乾糧交給那老者,又道,“小僧這裏還有些乾糧,大僧就拿去給精舍里的僧人添些口糧吧。”

那老者倒是不客氣,接過這些乾糧,便向後院走去了。

等那老者走得遠了,敖澤這才說道:“這裏的僧人怎麼會如此凄涼,跟大周的那些僧人,簡直是沒法相比。”

明已和尚道:“此事的確讓人覺着蹊蹺,這也太難以讓人相信了,在佛祖的誕生地,這裏的僧人竟是如此遭遇。”

敖澤又小聲道:“你發現什麼異常沒?”

明已和尚道:“什麼異常?”

敖澤道:“你要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怎麼不喝他們的熱茶?”

明已和尚道:“你不也是沒喝么?!”

ps:唐朝時,玄奘從長安出發到天竺,走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這裏敖澤與明已和尚到天竺走了差不多有幾個月的時間,不是說兩地見的路途近了,而是兩人修為稍高一些,腳程比一般人快些,如果按照《西遊記》中的走法,處處妖魔鬼怪,恐怕真的要走上好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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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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