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血火之路 43 人面狼
“我們剛剛在附近簡單搜查了一下。”待到蓋瑞能重新支配自己的身體，緩緩站起來時，卡德、雨果、奧爾本、艾多里安和卡爾文，還有侏儒跟他的大個子弟弟，都已經騎馬返回，“這地方真令人匪夷所思。”
“抱歉……大家，我光顧着自己悲傷，沒能幫上你們一點忙。”蓋瑞低着頭，不敢面對戰友的面孔。
“沒事，兄弟。”奧爾本道，“在場各位都能明白你什麼感受，唉，要怪只能怪天災，該哭一場就哭一場吧。”
“是啊，”卡德掏出信號槍，“砰！”的一聲再次射擊，“收拾好心情，咱們還有活要做呢。”
“在下和朋友們搜尋了幾間倒塌房屋，”雨果道，“意外的是，沒有發現一具人屍。”
“這麼大的火，怎麼可能會有屍體剩下呢……”伊然疑問道。
“不止這樣，”艾多里安道，“有幾所房屋沒被毀掉，我們發現門都沒有上鎖，馬也沒有被騎走。這就奇怪了——如果是逃跑倉促，來不及鎖門，又為什麼連馬都不騎呢？”
“確實奇怪，”瑞恩深吸一口氣，“四周沒有血跡，也沒有一點人的味道。如果天災獸在這裏虐殺過一番，總會留下點殘骸吧。”
“沒有逃跑，也沒有被吃掉……”卡爾文撓着頭，“真是犯愁，他們到底能去哪兒啊……？”
“我們不妨在村子各處再分頭找找，如果還是沒有天災獸的痕迹，說不定村民都逃走了……”蓋瑞抱着一絲渺茫希望提議道，聲略帶哽咽。
“就這樣辦。”卡德道，“要小心，即使發現的不是天災獸，而是貓狗之類的小動物也要報告，別忘了希斯城給我們的教訓。”
大家得令，兩人一隊分頭而去，伊然和瑞恩朝東邊緩緩騎行，一路上看着焦黑廢墟心驚肉跳。
“地上看不見腳印，”伊然仔細打量着四周，“也沒有什麼動靜……難道是……是因為牧場被發現了，這些傢伙想出來報復我們？”
“被發現了又怎麼樣？牧場還在正常運轉，為它們供應食物，伊然，”瑞恩仔細地辨別著風中的味道，“天災獸不光沒有損失，還多了幾個菜呢……我敢保證新到的守衛二話不說，就會把失憶的前任送到囚車裏。”
“我還是想……”
“噓！”
風向驟然改變，微微吹拂的北風變為南風，這次吹入鼻中的不再是干木頭被燒灼后的焦炭味，毋庸置疑是動物的氣息。
他渾身毛孔一緊，猛地勒住馬，朝南邊望去，沒錯，就是那邊，只是，這種味道很奇怪，不像人也不像通常的天災獸，更不是尋常家畜。
“是什麼？”伊然無聲地搭箭上弦，悄悄問道。
“不知道。”瑞恩搖搖頭，“但是只有一隻。”他豎起一根手指頭。
“我們先回去還是先去看看？”伊然用口型道。
“去看看。”瑞恩指指前面。
瑞恩緊握韁繩，感到手心裏滿是汗水，馬兒載着兩人緩緩挪動，幾秒鐘后，他已經能聽見那傢伙走動的聲音了。
不管是個什麼東西，它一定有雙大腳板，每隔幾秒，就傳來腳掌同地面撞擊的響動，但根據這並不劇烈的振動推測，對方的體型不比在希斯城撞見的火狐大。
“要來了！”瑞恩左手拉住伊然的馬兒，四周掃視一下，“走，我們去那間房子後面躲起來。”
兩人轉移到一間危房后，殘破的半面牆勉強把他們遮住，瑞恩露出一隻眼睛，朝南方窺探。
轟隆一聲響，一張碩大的人臉，從離他們僅幾十米遠的地方升起來，牛皮鼓般的巨大眼睛，足以吞掉一隻成年水牛的大口，赫然出現在房屋后。
唔！他渾身直冒冷汗，趕緊收回身子來，好半天才來及回答伊然的追問。
“我只看到了它的臉……難道是巨人？”瑞恩仍心有餘悸，“它至少有五米高。”
“那我們不怕他，”伊然打氣道，“一般的天災獸也比他要大呢。”
“我再看看。”瑞恩鼓足勇氣道。不知為什麼，看着那張被放大幾百倍的人類的臉，他感到發自骨髓的恐懼，後背嘶嘶冒涼氣。
巨人臉上那巨大黑痣與深溝似的皺紋，令他產生莫大的惶恐與不真實感。
他再次探出頭去，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番不可思議的景象。
巨人已經完全站起身，踏上紅磚路，可是除了頭部，它全身被灰白色狼毛覆蓋。瑞恩一時拿不準，應該稱呼其為巨人還是狼人。
只見它費力地挪動，努力想用兩腿支撐自己行走，然而狼的身體結構並不適合直立行動，走幾步，它便搖晃着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剛剛兩人聽到的撞擊聲。
摔倒后，不知受什麼驅使，巨人拒絕用四肢爬行，只見它用手爪扶住牆，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再次用兩腿笨拙行走。
結果可想而知，不到五步，它便重蹈覆轍，向前摔倒。如此反覆，五分鐘也沒向前挪動幾米。
“它肯定是一直這樣摔過來的，”最初的恐懼過後，伊然也把臉探出來看，“瞧它的膝蓋和雙手，都磨出血了。”
“是啊，”瑞恩看着這怪物一次次起身又一次次摔倒，“這狼人……還是什麼東西，你以前聽說過嗎？”
“沒有……”伊然搖搖頭，“它還有人的腦袋，你覺得他會說話嗎？”
“我可不想冒着這危險跟它搭話，如果它沒吃飽就更可怕了。”瑞恩握住狼爪，“最保險的方式是給它一劍。”
“別。”伊然按住他的手腕，“信號槍呢？還是讓大家過來集合，說不定蓋瑞能看出更多有用的情報。”
瑞恩覺得有道理，便從腰間拿出信號槍。“時刻準備逃跑，”他囑咐道，“捂住耳朵，我要開槍了！”
砰！黃色信號竄上天空，不到一分鐘，他們就聽見了博翼劃破空氣的嗖嗖聲。
“瑞恩！伊然！”蓋瑞從後面的危房一跳而下，“沒受傷吧？”
“我們沒事，蓋瑞，”瑞恩忙說道，卡德等人也迅速趕來，“看看前面那個大傢伙——”他用手指向那怪物，它仍在一次次重複着起身又摔倒的動作。眾人朝那邊望去，無不面露驚愕。
“什麼，半狼半人？”卡德饒有興趣又略顯恐懼的嘟囔道，“嘖，可惜我們沒法把它作為標本帶回去……”
“天哪，這是怎麼形成的？”奧爾本神色詫異，“為什麼天災獸長着一顆人的腦袋？”
“我也想問呢，”瑞恩聳聳肩，“蓋瑞，你怎麼想，蓋瑞？——”
只見那怪物再次抬起頭，將碩大的面部望向他們這邊，蓋瑞與那怪物四目相對，陡然兩眼發直，彷彿着了魔一般。
“蓋瑞，你怎麼了？”伊然有些害怕地衝上去，搖晃他的肩。
“是不是想到什麼了？”卡德見狀問道，“說不出來嗎？不要害怕——”
“不……”蓋瑞機械地搖搖頭，張口結舌說不出話，“它——那——”
沒等處於震驚的蓋瑞說出什麼來，只聽那怪物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叫。
不像是狼嗥，也不是天災獸慣常的叫聲，瑞恩不知怎麼，從中竟聽出了作為人類的痛苦與不甘。
怪物發出叫聲后，愈加努力地朝這邊挪動過來，它終於放棄了直立行走，改為不熟練的爬行。
卡德第一個做出本能的反應，朝大家喊道：“快！進入應戰！射手尋找狙擊位——”他大吼，“喂！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瑞恩向地面看去，心臟幾乎停止跳動，雨果和蓋瑞兩人好像沒聽見命令一樣，在那裏呆立着，直勾勾看向前方爬來的人面狼。
“快走啊！你們兩個——”瑞恩心頭一急，朝下俯衝過去，正想一劍把那傢伙砍死，只聽身後傳來叫喊。
“瑞恩！”是雨果的聲音，“在下請求你留他一命。”
“啊？哎喲——”瑞恩打個側身，撞在了一旁的石牆上，他揉揉刺痛的肩膀，朝怪物看去，“為什麼？難道——”
那張巨大的臉映入眼帘時，瑞恩再次感到腸子絞到了一起，不過現在，他不知心頭是恐懼更多，還是詫異更多。
醜陋又佈滿皺紋的臉，此刻淚流滿面，怪物慢慢探出一隻爪子，朝蓋瑞伸過去。
“蓋瑞！！”瑞恩扯着嗓子大聲提醒道，而蓋瑞，似乎愣在原地不會動了。
“沒事……瑞恩，他不會吃我。”蓋瑞喃喃說道，直勾勾看着那隻手，“這張臉……這張臉我太熟悉了……”
世界彷彿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熟悉，”瑞恩驚恐地看看朋友，又看看那張巨人化的臉龐，似乎若有所悟，“蓋瑞……你是說……你認識他？”
“是的，那是，我的鄰居，一位有三個孩子的大叔。”淚水滾落蓋瑞的臉，滴在滾燙大地上，“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最後一句話是對怪物說的，他俯下身來，仔細端詳蓋瑞，張開大口，瑞恩能看見那不靈活的舌頭努力動彈着，想再次說出人類的語言來。
“我……天災……變……”
幾個模糊的詞，後面的話愈加含混不清，怪物發出一聲痛苦哀嚎，用頭撞向一旁的碎石，直弄得滿臉鮮血淋漓。
“不……”蓋瑞捂住臉，撲通摔倒在地，“不……不會……”
“蓋瑞，怎麼……”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詞來安慰萬念俱灰，悲痛欲絕的朋友，“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蓋瑞劇烈喘息着，哽咽不時打斷他的話，“我明白了……瑞恩……這個村子裏的人，既沒有被吃，也沒有逃跑。”
“他們的下場更慘……他們，統統被變成了天災獸。”蓋瑞勉強說出最後幾個字，如有千鈞之重。
瑞恩再次被震驚，緩緩朝那隻自殘的怪物望去。
他原來，也是人類啊……瑞恩木在原地，努力說服自己接受這事實。難道不只野獸能被狂化，我的同胞也能變成這種令人憎恨的模樣嗎？
“這不是簡單感染能造成的。”卡德道，“被天災獸咬傷會讓人慢慢喪失理智直至死亡，可還不至於全身變化的程度……”
在一旁警戒地隊員們也紛紛聚過來，一個個低着頭，默不作聲。
“嘖嘖，慘，真慘。”侏儒最先打破沉默。
“我本來已經發誓，不為遇見的任何事情震驚了。”過了會兒，艾多里安道，“可，把人變成天災獸……這……”
“我們還是殺死他吧，看得出來，這樣的苟延殘喘讓他痛苦。”卡爾文道。
“我來動手吧……”瑞恩抽出狼爪，卻被雨果拉住了。
“啊……怎麼？”他想起雨果剛剛說的話，還有第一眼見到那怪物時，他眼裏和蓋瑞相近的震驚，“雨果，你也認識這個……大叔么？”
“不，在下不認識。”雨果搖搖頭，看上去失魂落魄，“但是在下認為，這次讓在下動手更合適。”
“好啊，可是——”
雨果搖搖頭，不再做解釋，瑞恩愣在原地，見雨果腳踏廢墟，幾步跳到高空，接着重重揮刀斬下。
那顆頭顱骨碌碌滾下來，撞地時發出噁心的聲響，從脖頸中噴出的鮮血如同湧泉，濺射了足足半分鐘。狼身與人首分離，一個畸形產物，一個怪物，停止了他最後的掙扎。
“我們走吧，情況不容樂觀，得快速報告給維洛克斯。”卡德心情沉重地說道，“諸位，如果哪天我們不得不要對同類下手，千萬不要手軟。”
瑞恩騎上馬時，不由回頭望了望那被斬殺的人面狼。與他同時駐足的還有蓋瑞和雨果。
那雙暴突的眼球瞪着天空，彷彿在怒斥這神秘世界的殘酷與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