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血火之路 42 灰燼
“伊然的頭髮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卡德同身旁同伴開着玩笑，“真的，我從不騙人。”
眾人騎馬飛馳在紅磚道上，還有幾千米就將到達一個村莊，在那裏他們可以補充稀缺的水源，順便吃頓午飯。
伊然紅着臉說了句謝謝，而法莉在旁邊扮起了鬼臉。
“第一句話我同意，第二句我打死也不信，”她說道，“就在昨天，你還向疤頭說他的金髮天下第一。”
“嗬嗬嗬，卡德隊長給人剃頭剃得眼裏只剩頭髮，連夸人都不會誇嘍。”哪裏有聊天，哪裏就有侏儒，那出了名的快嘴立馬加了進來。
“那是在男人裏面，”卡德不甘示弱，“真的，伊然，以前我給不知多少人打理過頭髮，軟的硬的，橘紅的磚紅的，褐色的栗色的，但沒有誰能像你的頭髮那般富有光澤，氣質高貴。”
瑞恩記得維洛克斯曾說，在他的隊伍里可以隨意打扮髮型。卡德算是幫隊員把這項優待推行到了極致，帕托隊裏有一個女兵，每天的髮型不帶重樣的。
“隊長，您加入龍晶兵團，也是因為被天災毀了家嗎？”瑞恩問道。
“是啊，”卡德嘆口氣，撩起前額的劉海，“從那時我就發現，比起給人理髮，我更喜歡給天災獸剝皮。”
瑞恩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等等……前面這是怎麼？”蓋瑞的叫喊聲突然傳來，眾人緊拉韁繩。
只見紅磚路上迎面駛來幾十輛馬車，趕車人一個個神情緊張，高聲吆喝着馬兒，風卷塵土一溜煙跑過。
地上步行的人也不算少數，青年攙着老人，母親抱着孩子，背上挎着簡單背囊，風塵僕僕，灰頭土臉，匆忙趕路。
“這地方怎麼會有流民？”維洛克斯擺擺手，先遣斥候立刻策馬上前，攔住一個趕路人詢問幾句，便忙趕回來。
“司令，壞消息，”他眉頭緊鎖，報告道，“村民說，村裡被天災獸襲擊了，現在大家都在趕着逃命！”
“啊？——”蓋瑞的驚叫聲嚇了瑞恩一跳，只見他慌張地驅趕馬兒，朝這邊靠來，“是……是哪個村子？”
“赫倫、海塔爾、哈德良，”隨着偵察兵說出一個個鎮名，蓋瑞也越來越惴惴不安，心要從嗓子眼蹦出來，“奧利爾、蘇爾特、格利亞——”
“不……不會吧……”
“是真的，據他們說，天災獸是從東南邊侵入的，蘇爾特和奧利爾是重災區，周邊的居民能跑的都逃跑了。”
“司令……我請求帶兵去偵察！”蓋瑞臉色慘白，大聲請求道，圓臉上寫滿驚恐，“我……我一定要去……”
“蓋瑞，你還是——”
“我對那裏熟悉，能為大家指路，”蓋瑞的聲音慢慢小下來，彷彿忘了自己身在何方，“蘇爾特……那是，那是我的家鄉……我媽媽就住在哪裏。”
瑞恩突然想起那本日記，出發前，蓋瑞把它小心放進了行囊里。
不要……他心頭一緊，默默祈禱，大家……不要再失去親人了，他心疼地看向朋友，蓋瑞顯得失魂落魄。
“既然行動能讓你忘卻悲傷，就去吧。”都朗道。
“不，我們趕快些，還有——”
“喂……小子，你想說‘還有希望’是吧？”都朗在馬上探過身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想給人無謂的盼頭么？”
“啊……”
都朗緩緩走開，一絲堅毅爬上蓋瑞的臉龐，瑞恩強忍悲痛，閉上了嘴吧。
走着瞧，都朗……你是錯的。瑞恩倔強地想，如同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多希望都朗是錯的啊……
“那麼，”維洛克斯環視眾人一圈，下令道，“奧爾本，艾多里安，卡爾文，蓋瑞，你們幾人沿小道，抄近路去村子裏打探一下情況。”
“司令，請允許我也跟着去。”瑞恩立刻開口道。
“那……我也是！”伊然請求道。
“嗯？”都朗皺起一條眉毛，“你們兩個小鬼湊什麼熱鬧？”
“蓋瑞是我的朋友！”瑞恩道，“我們什麼時候要讓隊友一個人去前面行動了？”
“照這麼說，奧爾本他們就不是人？”都朗口氣冰冷下來，“哪個教官教你把私人感情帶到命令里去了？”
你最沒資格這樣說我。瑞恩心裏憤憤不平，沒有鬆口。當初就是你為了保護部下而抗命的。
“算了，都朗，算了，”卡德騎馬過來，“我的整個小隊都和他們一起去吧，彼此有個照應。”
聽見這話，侏儒沒有發出什麼異議，便和他身材魁梧的弟弟騎馬過來，身着長衫的雨果也默默來到眾人身旁。
維洛克斯看上去也想要阻止，猶豫良久，最後還是點了頭。
“也好，這樣你們可以多搜查一會兒。”他看上去像在說服自己。
“但萬萬要小心，諸位，”他囑咐道，“卡德，每騎一段就發一顆綠色信號彈，報告你們的位置，遇到危險就立刻發射紅色信號彈。馬上和我們匯合，我們會沿着紅磚路慢慢推進。”
“沒問題，疤頭。”卡德保證道，又回頭命令他們幾人，“伊然，多帶幾個箭袋，其他射手和投手也要保證自己的配件充足。”
瑞恩握了握腰間的狼爪，法莉將自己的三個箭袋都摘下，掛在伊然那匹小銀馬身上。塞西則往自己身上的口袋裏塞進不知多少顆手榴彈，弄得自己像一個移動火藥庫。
“出發！”卡德一聲令下，十匹駿馬彈射而出，與匆忙逃命的村民擦肩而過，蓋瑞在最前領路，緊抿着嘴，一句話也不說。瑞恩知道好友一定是心如刀割，便不由為他捏把汗。
不知到達村莊時，那裏會是什麼樣的慘狀啊……瑞恩努力搖搖頭，把那血淋淋的影像趕出腦海。
“停一下！”卡德喝住戰馬，朝天空發射出一顆信號彈，“蓋瑞，這是哪個村子？”
“哈德良，”蓋瑞急忙答道，“前面的廣場經常舉辦化妝舞會，我和媽媽還去過……”
瑞恩環視四周，他們已經衝進小鎮中心，四周安靜的可怕，宛如一座鬼城。而建築沒有被破壞，也沒有打鬥的痕迹。
他們遇到的唯一一個活人，是個面紅耳赤的醉漢，在街頭酣睡。看來鎮上的居民已經全部撤離了。
“哼，這群慫包倒是跑得夠快。”卡德用馬鞭指向當地督察隊的府邸，那把大鎖頭分外顯眼，“我本來還想找他們打聽打聽天災情況呢。”
“我們翻進去看看日曆，就能了解到天災來襲的時間。”蓋瑞提議道。
“好主意。”卡德點頭。艾多里安同卡文便立刻利用博翼，跳牆而過，只用了片刻便返回隊伍。
“日曆上寫得還是昨天的日期，”卡文道，“根據信箱裏的信件來看，最晚到昨天晚上，還有信使在送信，到了今天早些時候，就一個人都沒有了。”
“看來天災獸是掐准了咱們到這兒的時間啊。”卡德道。
“而且這次是從東南方向來的……那就是說，這是從盆地內部來的天災獸。”瑞恩道。
“瑞恩，見到牧場以後，天災獸和人互相利用，就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蓋瑞無奈道，“只怕我的家鄉……凶多吉少……”
“那我們快去啊！”瑞恩心中一急，催促道，“卡德隊長，下令吧！”
“繼續前進！”卡德點點頭，面色嚴峻，“再往東一小段就是蘇爾特，我們在那裏仔細搜查一番！”
衝出哈德良，踏過長在石縫之間的褐色荒草，蘇爾特丘陵起伏的地勢已出現在面前，越向前走，瑞恩越感到燥熱起來。
“蓋瑞，你們這裏總是這麼熱嗎？”瑞恩在馬上問道。
“是啊，因為你能看見的那幾座小山坡裏面，有往外冒岩漿的小火山。”蓋瑞道，“這裏甚至盆地內的某些地方還要熱呢。”
那可真夠難熬，馬兒因為滾燙的地面，自覺加快了奔騰的速度，一隊人馬一騎絕塵，朝村中撲去。
遠處模糊的灰色像點越來越清晰，越是走近，瑞恩的心就挑的越快。
別出事……別出事……瑞恩心中默默念道，灰紅色田野一掠而過，荒蕪一片，不見人影。
別出事……千萬不要……他能看見遙遠的鐘樓，完好無損，村子的人一定都逃出去了吧……
要到了，要到了，他緊緊閉上眼睛，不敢看近在咫尺的情況。
旁邊傳來一陣馬兒的嘶叫，瑞恩趕忙一拉韁繩，怎麼停下了，停下應該代表沒有天災獸吧……一定——
“啊……”心中最後一點希望被蓋瑞喉嚨中發出的斷續聲音擊拔掉，他睜開眼，那點水晶般發亮的希望摔在地上，和眼前的房屋一樣變得粉碎。
“啊…這……這……”蓋瑞哽住，發不出聲音來，他不再拉扯韁繩，任憑馬兒遊盪，眾人都不敢再開口，跟在他後面，任他向家的方向騎去。
四周的狀況慘不忍睹，大火曾經灼燒過這裏的一切。空氣中，瑞恩嗅不到人的氣息，只能嗅到馬、牛、驢等家畜被火燒灼后的一絲髮苦焦香，茅草和木料搭成的馬廄蕩然無存，只餘下灰燼和碎屑。
天空被染成灰白色，濃煙滾滾，道路上有些發黑的龐大屍骸，可以想像這些牲畜在渾身着火，拚命逃跑前是怎樣掙扎。
紅色岩漿宛如惡魔手臂，從大地的傷口中滲出來，嘶嘶響着蜿蜒流向低處。他們跟着蓋瑞，騎馬跨過一條條岩漿碎屑流，一直走到一處已被夷為平地的房屋前。
曾經住過母子的石屋，如今只剩下一具空殼，廳門化為焦炭，房椽燃燒殆盡，天花板壓墜在地，留下攤攤碎石。
瑞恩跳下馬來，伊然也下馬走到他旁邊，亦步亦趨跟隨蓋瑞朝廢墟走去。
“媽媽……”他們聽見蓋瑞輕聲喚道，黑眼睛看不見一絲光亮，彷彿熄滅后的炭火，連淚都滴不出，“這……這是我的家啊……”
蓋瑞從懷裏掏出那本日記，鄭重朝前走去，將它放在滾燙大地之上，任憑火焰將它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