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籠中之鳥 21 突圍
“吼——！”憤怒而痛苦的怒吼從他口中發出，他飛躍而起，一口咬斷那畜生的脖頸，接着扭身跳下堆疊在一起的廢墟，快速審度了一下周圍局勢。
除了羅納所在的小隊，兵團的所有人都被堵在了瓮城內。在突如其來增加了數十隻天災獸后，這地方變得更是水泄不通。在龐然大物的衝擊下，隊伍七零八落，本已搖搖欲墜的房屋一間接一間的倒塌，天花板被掀上天，再重重砸下來，飛石如雨。
有些經驗的老兵已經搶先一步，蹬上了城牆，而在城牆下瑟瑟發抖的，顯然是來自各個訓練營的新兵。
“笨蛋！快佔據高處！”他聽見卡德朝幾個驚慌失措的傢伙大吼。不遠處的都朗小隊，已經發起了第一輪反擊。
弓弦繃緊聲與子彈聲從四面八方射來，但轉瞬被天災獸的咆哮聲淹沒，啞了似的沒了聲息。慘叫聲響起，他看見一人被逼到了牆角，眼神獃滯而恐懼，而他的同伴已被一張血盆大口咬住，徒勞地踢蹬着雙腿。
瑞恩大腦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四處救援，他咆哮着沖向那隻畜生，那匹狼只比他略小一點，難以想像，幾分鐘之前，它還是一隻憨態可掬的狼崽。
利爪撞在一起，兩隻巨獸在地上翻滾，塵土與亂石噼啪飛濺，在凝聚死亡的空氣中迸裂，瑞恩一次又一次咬向對方柔軟的腹部，卻因心急屢屢沒有得口。
最後，對方過高地估量了自己的力氣，妄圖用野蠻的衝撞將他擊倒在地，瑞恩瞅准機會，雙爪抵住那狼頭，用力扭轉，清脆的骨頭碎裂聲，天災獸倒地不起，難看的舌頭躺在大張的嘴旁，瑞恩氣喘吁吁，沒顧上舔舐一下傷口，便向躺倒在牆角的士兵走去。
“快走！爬到我身上！”他伏身伸出前爪，發出低微吼叫。
“不……不要……不要吃我……”也許是因為過度驚嚇而喪失了理智，那人仍不住向後挪，即使背已抵住冰冷的城牆。
“你在胡說什麼？！快走！”瑞恩心頭一急，吼叫聲更加急促。
“不要！！啊啊啊！”士兵徹底下破了膽，根本無法再判斷眼前的巨狼是同伴，還是咬死隊友的惡魔，他端起槍，咔嚓一聲拉動了槍栓。
“啊？？——喂！”瑞恩心頭一緊，向旁邊一跳，如果被這子彈射中要害，即使是他也不死即傷。
然而，那士兵哆哆嗦嗦地瞄準，閉上雙眼，痛苦大叫着向四周連開幾槍，彷彿在被什麼巨大而恐怖的東西折磨着，最後，他將槍口顫抖着伸進自己口中。
“住手！！”瑞恩恍然明白了他的意圖，不管不顧地猛撲過去，然而為時已晚，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他難受得扭動耳朵，強烈的耳鳴與火光遮蔽了感官。
待到一切重回靜寂，他抬頭看去，那士兵的腦殼已被炸掉半邊，宛如爆裂綻放的死亡之花，仍在眼窩內的左眼圓睜着，裏面是無盡的絕望。
……啊……強烈的血腥味刺鼻而來，他感到頭暈目眩。
他自殺了……腦海中這幾個字嗡嗡作響……恐懼與自責緩緩侵入心靈……原來經過嚴苛挑選后的士兵，仍然是會崩潰的啊……
瑞恩緩緩後退，被一快倒下的橫木重重絆住。
如果我那時變成人形，他是不是就不會自殺了？他跌坐在地上，剛剛搏鬥留下的傷口已經癒合，而逝去的生命，長久刺痛着他的眼。
“瑞恩！別發獃啊！”伊然焦急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接着一支銳利箭頭從他耳邊擦過。
痛苦地嘶嚎聲，一隻巨獸被打翻在地，倒在離他只有半米遠的地方。瑞恩驚跳而起，發現在愣神的這一剎，自己已被十餘只天災獸圍到了牆角。
你們這群混蛋！！自責與震驚，一點點變成憤怒，如果沒有天災……如果把它們殺光，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瑞恩弓起背，利箭離弦般彈射而出，轉眼就能將眼前的野獸撕成碎片，然而，他預料中的搏鬥沒有出現，那野獸進了幾步，接着突然掉頭，飛也似的逃跑。
嗯？瑞恩有些詫異，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逃跑的天災獸。沒來及多想，他調整步調剎住車，轉身向右邊那隻咬去。
咔嚓！他咬了個空，對手依舊不戰而逃，宛如被狼追趕的落魄綿羊。
這讓他疑惑不解，也大為窩火，瑞恩左沖右撞，卻沒能造成多少致命傷害。周圍的天災獸彷彿響應了什麼召喚，不再追趕沒能跳上城牆的人類，而是圍成一個圈，不斷挑釁着他的耐性。
體力逐漸消耗殆盡，他左右盤旋，心中明知包圍圈在逐步縮小，卻沒法打出一個缺口。
耳邊傳來博翼滑翔時的呲啦聲，他回頭一瞧，維洛克斯從城牆一躍而下，落在他的背上。
瑞恩做好了撲殺的準備，而令他大為詫異的是，天災獸們看見人類，絲毫沒有撲上來的打算。
“瑞恩，把他們引到狙擊射程內，”司令在他耳邊急切說道，“城內的天災獸用不了多久就會到達這裏，如果不先消滅完這裏面的，被包圍的就是我們了。”
“之後，你要移開那些住內門的石頭！”維洛克斯急語道，“回程的路上是大片荒野，城牆不夠高，沒法利用博翼飛越這麼長的路程，所以不能放棄馬匹。”
說罷，維洛克斯雙腳一用力，向上跳起，加強過的手臂扣住牆壁裂縫，以廢墟為墊腳石蹬上城牆。瑞恩抖擻精神，重新發出嘶吼，朝城牆那側發起衝鋒。
攔在這邊的野獸們果然向後散開，然而堅實的後壁堵住了去路，後方，組成包圍圈的天災獸們一哄而上，準備撕咬他的後背，然而此時已難逃牆頂射手們灑下的槍林劍雨。
有成效！瑞恩心中暗喜。他猛撲上去，利落撕開一個又一個的喉嚨，滾燙的血液，塞滿喉嚨的皮毛與血肉，令他呼吸急促，愈戰愈勇。瑞恩急促呼吸着，眼前輪番閃過一張又一張大開的血口，一面又一面可憎的臉，他大口喘息，汗水蒸騰，在焦灼的空氣中變成蒸汽。
天災獸們逐漸發覺了牆壁上的士兵們，它們轉變攻勢的速度遠超瑞恩想像，彷彿在誰命令之下，十餘只野獸圍住瑞恩，剩下的傢伙們發瘋似的沖向城牆，踩踏着屍骸、廢墟與同類的肩膀。
我身後就是卡德小隊啊——瑞恩心頭一急，扭頭朝攀爬城牆的獸群衝去，而失去了火力壓制，包圍他的野獸重新開始了車輪戰，而此刻，他的體力已遠遠不足以前。
“拉開距離！”他聽到卡德大吼，瑞恩餘光瞥見伊然等人在城牆之上向北邊撤去，一隻，兩隻……很快，爬上牆的野獸越來越多，緊接着便向射手們發起衝擊。
“休想得手！”各小隊的劍士與斧兵頂上前，防止天災獸衝垮防線，眾人緊握武器，運用博翼騰挪躲閃，對衝來的野獸迎面痛擊。
而即使是剛參軍的瑞恩也明白，憑這幾個人對付如此多的天災獸，實在是勢單力薄。
兩支遲到的箭矢狠狠插進天災獸的前腦，而它的嘴巴已重重咬下，哀嚎聲同鮮血一齊迸射出來，劍士手一軟，黑曜石劍跌落而下，自己已身首異處。
除去加緊對付身邊的野獸，瑞恩只能咬牙切齒，別無他法。他不知道射手的箭袋中還有多少支箭，步槍中還有幾顆子彈，甚至，他不知道應該增援高牆，還是按維洛克斯說的移開擋路的巨石。
“瑞恩！”數個身穿博翼的身影從上空一躍而下，穩穩降落在他身上。
是莫里，還有伊桑，艾蒂，以及幾位手持利劍的士兵。不知為何，聽到這沉穩親切的聲音，瑞恩心中突然有了底氣。背上的重量彷彿壓艙石，令他冷靜下來。
他低吼一聲示意，邊左右轉着圈，提防周圍撲來的野獸。
“司令的命令，我們來幫你你一起突出包圍，然後，你抓緊時間去移開巨石。”他提醒道。
可是……伊然……還有好多士兵都在城牆上……！他晃晃頭，朝城牆之上嘶吼一聲。
“瑞恩，為了保住大家，我們必須這樣做！”艾蒂焦急地解釋道，“瓮城外還有上百隻天災獸，如果現在不撤離，會被它們徹底堵死在裏面！那時我們誰也跑不了！”
……如果……如果伊然在我背上，那該多好啊……
他重重用前爪踏向地面，喉嚨中發出苦痛的咕噥聲。
耳邊分明傳來士兵身體被撕扯開來時的慘叫，還有彼此招呼時聲音中的顫抖。
“瑞恩，城牆上的人支撐不了太久！而你打開城門，就能給他們逃離的機會，這就是現在應該做的！”莫里急切勸說道，“瑞恩，我也不想讓他們死在上面！他們是我的學生，我的朋友，我的親人！！”
“你要相信司令的判斷啊！”伊桑大吼道。
“吼！！——”
一隻野獸已當頭撲來，它再也剋制不住獵物的誘惑。瑞恩孤注一擲，弓起身子，與他撕扯在一起。
莫里等人在最後一刻飛身躍出，手中利刃劈砍突刺，殺倒一隻又一隻從他後背襲擊的天災獸。
“伊桑！！”莫里大叫一聲，兩隻面容醜陋的猛虎一齊朝落在地上的伊桑撲來，瑞恩放倒前面的敵人，驚恐轉身時，那畜生已將來不及起跳的伊桑按在了爪下。
不……你們不能再死去……這是第多少個了……？我看着保護我的人捨命拼殺，最後慘死在天災獸的利齒下？
他彈射而出，撞飛其中一個，艾蒂與莫里的利刃緊隨而到，巨虎哀嚎一聲，虎腿斷裂，被連根斬斷。而它爪下的伊桑，已血肉模糊。
“埃文斯！你去照顧伊桑隊長！”莫里吼道，“我和艾蒂、里德爾繼續殺敵！”
士兵領命而去，瑞恩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昏迷不醒的伊桑，他將淚水咽進肚中，撐住如波濤襲來的疲憊，殺出一條血路。
周圍的天災獸接連倒下，偶有漏網之魚，也成為黑曜石利刃之下的亡魂。
“就是現在！”莫里朝他大吼。城牆內的野獸數量不斷下降，包圍圈已潰散開來，他撲向最後的敵人，幾下將其制服，然後便沖向堵住去路的石塊，將它們用力推開。
伊然……蓋瑞，你們一定要堅持住……
他用身子拱，用肩膀推，後腿死死釘在地面上，肌肉因綳直而顫抖。在他身後，莫里與艾蒂仍揮舞着缺刃的利劍，將每一隻妄圖靠近他的天災獸喉嚨切斷，
力氣很快就要消耗殆盡，還有四塊，還有三塊……已經能看西邊的亮光……他必須在變回人形前把它移開。
只見龍晶小隊的隊員們一個個從城牆跳下，找到馬匹，準備進行撤退。伊然……蓋瑞……他用餘光尋找兩人的身影，一眼辨識出了伊然的栗色長發。
他們還活着……這念頭宛如火種燃燒不息，瑞恩拚命向前推動巨石，粗糙稜角磨破手爪，。
“荒野之上，一定要避免同天災獸作戰！”維洛克斯已吼叫着下達最後指令，瑞恩正用力推開最後一塊條石，不知那些傢伙哪裏來的蠻力，將這塊碩大無朋的石頭堵在了門口，“按照原來編隊，儘快撤回黑石城營地！”
“啊啊啊啊——”他用盡最後力氣猛然一推，巨石滑移出去，移出了逃生的路口。緊接着，瑞恩便感到四肢一軟，身體在迅速收縮。
他踉蹌倒地，如一團沒骨頭的肉重重摔在地上，覆蓋周身的皮毛縮回毛孔，手腳都恢復成了原來大小。
“帶上他，快走！”沒時間猶豫，只聽維洛克斯一聲令下，有人解下斗篷，裹住他變回人形的身子，宛如拎小雞一般將他拽上馬，帶領小隊朝來時的方向猛衝而去。
皎潔永不隕落……
他默念着，汗水鋪滿滾燙的身體。
讓我活着回去……讓我們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