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籠中之鳥 20 瓮城
駿馬奔馳在荒野之上，一路上，除了隊長的幾句簡單指令，每個人都緊閉雙唇，雙手握住韁繩，一言不發。
初次作戰的興奮勁很快過去，每個新兵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恐慌。前路越是空曠，順利，他們就越提心弔膽。就連嬉皮笑臉的侏儒，也耷拉起那張蘿蔔臉。
各小隊按安排有序推進，三位射手分別奔馳在隊伍正前方和兩翼，劍士與斧兵則在中間，最後面是槍兵和擲彈兵。除此之外，還有遊走在隊伍之間的增援部隊，由各兵種混合而成。
而今天，瑞恩所在的小隊多了維洛克斯司令。他縱馬騎在瑞恩旁邊，面容一如既往地剛毅決絕，不帶一絲表情。
都朗小隊的斥候通報，從這條紅磚路過去暢通無阻。天災獸沒有把這條路破壞，一路上也沒有廢墟擋路。
難道每次作戰都這麼順利嗎？瑞恩心中滿是疑惑，卻不敢張口。一邊小心地駕馭着馬匹，一邊不動腦袋地四處張望。
倒塌的房屋，粉碎的玻璃，偶爾還能看見只剩白骨的屍首。商店酒家破爛不堪的招牌正隨風搖曳，發出苟延殘喘的咔啦聲。雜草與灌木，僅用了兩年的時光，便灌滿了人類生活的家園。
“司令，左翼沒有發現天災獸，一切正常。”一個士兵騎馬趕來，彙報情況。片刻之後，右翼的探子也如此彙報。彷彿天災獸不約而同，在今天收起了利爪，打道回府。
“司令，是不是它們找不到食物，都回雪山了呢？”看着維洛克斯愈加陰沉的臉色，瑞恩鼓起勇氣猜測道。
“曾經我也這樣想過，沒了獵物，它們會自行撤離，但看來不是這樣，”維洛克斯否定道，“從一年前開始，我就派人密切監視希斯城裏天災獸的數目變化，發現其數目一直保持在幾十隻左右。”
“已經走了這麼遠，按說會碰見一兩頭啊。”瑞恩感到不妙。
“不知道天災獸在和我們耍什麼花招。”維洛克斯嘴中雖這樣說，並沒有下達減緩前進的命令，“但不管怎樣，第一階段的計劃是將你帶到城牆缺口處，其他的都是空談。”
說罷，維洛克斯重新陷入沉默。瑞恩見他如此胸有成竹，便不再隨意開口，一門心思朝城外馳去。
最後一道城門就在眼前，穿過去，就將到達缺口所在的內壁。這是一座小瓮城，緊鄰主城而建。與主城相連的城門僅容十人騎馬通過。
“你們為什麼停下了？”維洛克斯厲聲問道。
只見都朗勒住韁繩，站在正前方，似乎有話要說。他的隊員們在身後等待，看上去不知所措。
“是我的命令。”都朗開口道，還是平日裏冷若冰霜地傲慢口吻，“疤頭，小城盡頭就是那個大洞，你只需要讓瑞恩在這裏變成巨狼，搬起石頭堵住缺口就行了。”
“那其他人呢？”維洛克斯反問。
“在這裏等他。”都朗回答。
伊桑、艾蒂等小隊也都合攏過來，看來進入瓮城只有這一個門。幾個隊長騎馬走近，也不知道都朗為何突然停下。
“我們當初的計劃是什麼？”維洛克斯問道。
“保護瑞恩，直到他堵住城門，再殺死城內的天災獸。”都朗淡淡答道。
“保護瑞恩，這是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維洛克斯道，“隊形不變，都朗，你和莫里的小隊將率先進城，然後是卡德小隊，接着是伊桑、艾蒂、巴羅、弗里奇，最後是羅納小隊。”
都朗眉頭緊皺，一緊一松地拉攏着手中韁繩，右手按在黑曜石刀柄上。
一向對維洛克斯言聽計從地都朗，此刻在恐懼什麼？瑞恩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你認為，我們應該全部進城保護他么？”
“是的。”維洛克斯道，“這樣才能保護萬無一失。”
都朗陷入了沉默。
“都朗隊長，我們應該服從命令。”莫里騎上來，勸告道。
都朗彷彿沒聽見，他依舊用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目光同維洛克斯對視。
“維洛克斯，”他低聲道，“我事先說過，支持你的前提是，不讓我的部下白白送死。”
“我保證。”維洛克斯不快不慢地回應道，很堅定，很決絕。
聽到他這話，都朗不再堅持。只見他緩緩點頭，撥轉馬頭，帶領隊伍向前。
“艾斯，林德，後方做好掩護。”他的聲音逐漸消失在門洞中，片刻之後，一切正常的信號彈出現在天空。
“走吧，瑞恩。”卡德隊長示意道，下達了前進的命令。瑞恩點頭跟上，邊集中精神捕捉空氣中的每一絲氣味。
很正常，沒有一點天災獸的跡象，他甚至能保證，天災獸在一星期之內沒有到這裏來過。
高大城牆的陰影籠罩瓮城，城牆上被天災破開的缺口就在正前方，白色光亮透射而入，瑞恩能看到破洞前後滿是天災獸的腳印。天災爆發那天，不知多少只野獸從這裏穿進來，在城中破壞捕殺。
都朗小隊已分散開，在正前方警戒，有的在豁口旁，有的攀爬在城牆上。接着，其餘龍晶小隊也魚貫而入，按照先前的部署到四周搜查，瞭望。瑞恩在維洛克斯身旁揪心等待，而每一個小隊報告上來的都是一切正常。
“我們今天運氣不錯呢。”維洛克斯喃喃道。瑞恩感覺這是個好兆頭，可心裏不住怦怦打鼓。
“司令！”蓋瑞的聲音突然傳來，瑞恩抬頭一看，他沒有騎馬，氣喘吁吁地跑到二人面前。“我看到……我看到……”
“怎麼？”瑞恩心頭一緊。
“別急，慢慢說。”維洛克斯沒有太多表示，而是伸手搭在胖男孩的肩上。
“我看到一匹狼，正順着南邊的城牆根一路小跑。”
“狼？什麼顏色的？”
“灰白色，就是普通的山林狼。”蓋瑞道。
“你有沒有看見它從哪裏出來，又到了什麼地方去？”維洛克斯追問道。
“沒……沒有，它個頭不大，看上去一歲都不到，也沒什麼攻擊性。”
維洛克斯微微皺一下眉頭。
“謝謝你，蓋瑞，”他說道，“你發現的情況很重要，如果再發現類似的野獸，務必把它活捉帶到這裏來。”
“是！”蓋瑞立正領命而去，看上去還是匆匆忙忙。瑞恩暗自祈禱，若是真遇到危險，蓋瑞能冷靜應對，不至於慌了手腳。
“狼，這裏怎麼會有狼呢？”維洛克斯自言自語道，“這裏沒有獵物，更比不上山林。”
“司令，要不要在城內仔細找找小狼？”瑞恩問道，“我剛剛一點味道都沒聞見，這真夠奇怪。”
“不，不必了。”維洛克斯搖頭，只見羅納·肖特騎馬朝二人方向來。
“司令，我兒子讓您費心了。”他開口道。
“哪裏，羅納隊長，”維洛克斯微笑一下搖搖頭，“你們小隊也確定萬無一失了么？”
“是的，”羅納道，“我和我的隊員在城外列好了隊，隨時準備迎敵。”
“很好，”維洛克斯點頭稱讚，只見羅納馳騁離去，“那麼，瑞恩，接下來就看你的了。”他手指向不遠處的巨石，以人類之軀絕不可能挪動，但瑞恩估量一下大小，斷定變成巨狼后，搬起它還是綽綽有餘的。
“動手吧。”維洛克斯從腰間掏出信號槍，對天發射。
瑞恩下馬，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那塊巨石，他感到上百雙眼睛盯着自己，每一雙眼睛都屬於一個暗中捏把汗的主人。
我能成功的……瑞恩輕輕轉動戒指，啪的一聲輕響，利刃彈出，黑曜石依舊發著駭人亮光，而不同的是，此時他一點也不害怕被割傷了。
他輕打響指。
啪！！！
震耳的轟鳴與狼嘯，巨狼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瑞恩能聽到士兵們的喝彩與稱讚，隨着一陣輕微刺痛，熟悉的生長感從骨髓傳出。他的身體變大，變高，絨毛長出，利爪探出指尖。
瑞恩享受這種感覺，力量在雙臂激蕩，他用後腿直立起來甚至能夠到城牆頂端。在高處站立的伊然，此刻離他陡然變近，他能看見女孩臉上欽佩和幸福的微笑。
瑞恩走近巨石，雙臂將它抬起，正如他估計的那樣，分量很足，但對巨狼來說綽綽有餘，一步，兩步，他邁向缺口，接着，雙手一擲，伴隨一陣震顫大地的搖晃，巨石轟然頂住空缺，嚴絲合縫。
再沒有天災獸能從那裏進來了，他發出喜悅的狼嗥，四周，龍晶小隊的士兵們不約而同的慶賀起計劃的成功。
一絲淡淡的味道劃過腦海，宛如一道稍縱即逝的閃電。
？是什麼？被喜悅充滿的頭腦，沒能顧及，越過東邊的高牆，他彷彿看到一道紅色皮毛，從遙遠的荒漠之中稍縱即逝。
沒等他稍作思索，這次絕不會再錯，藉著風聲，他聽見很遠處傳來狐狸的叫聲，彷彿在嘲笑，彷彿在命令，一聲接着一聲，尖銳而響亮。
瑞恩聽見有士兵大叫，低頭看去，足足有幾十隻小狼不知從哪些隱匿的角落奔跑出來，它們都好小，有灰有白，瑞恩簡直想抱抱它們，若不是因為……
它們如玄冰一樣灰色的眼眸，散發著死亡氣息。
狐狸的叫聲再次出現，這次，彷彿宣戰的致意。
號令既出，似乎在一瞬間，小狼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宛如被吹起的氣球迅速膨脹，幾秒鐘后，伴隨着一陣熟悉的腥臭味，天災獸，一隻只嗜血，瘋狂的野獸，已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不好！！快撤啊！他想大聲發出提醒，然而嘴中發出的只是狼鳴，士兵們被恐懼與驚愕凍在原地，宛如木雕。
離內門最近的幾隻天災獸胡亂找到石頭，堵住了他們離開的門，越過高牆，瑞恩心臟驟停地看到，足足有近百隻快速移動的灰點，朝這邊趕來。
他們被圍住了，瓮城成了天災獸設置的陷阱，而龍晶小隊一腳踏了進去。
瑞恩怒吼着沖向最近的那隻畜生，在那之前，它已一爪拍向城牆上的士兵，並將他斷為兩截。
猩紅血雨落下，齒尖爪利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