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白塔
芥川龍之介將那些人帶走,離開了這家咖啡店。
即便如此,這些人的到來,還是引起了不小的喧嘩,有人認出那是高瀨會的□□團體。
咖啡店門框下的鈴鐺響響停停,很快,店裏的人便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留下等待的澪,以及那位悠閑看書的繃帶黑髮少年。
在此時,店裏的琴聲已經過渡到莫扎特的《D小調幻想曲》,稍帶着抑鬱的曲調低低漸漸,連串的低音彷彿落在林間湖畔的小雨,淅淅瀝瀝,有時,雨落在草坪時,不仔細去聽,都無法聽到聲音。
放生澪聽着櫥窗外的聲響,然而暴雨消融了一切,根本無法明曉芥川如今的狀況,只能捧着杯子不安又徒勞地等待着。
似乎是為了安慰她,一直趴在對面的小貓伸了個懶腰,輕盈地跳過來,“喵喵”叫着在她身旁挪步。
澪放下杯子,將它抱到腿上,心不在焉撫摸着它柔順的毛髮,並不說話。
隔壁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響,那位黑髮少年放下搭在另一隻腿上的腿,合上了書。
好像是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的:
“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你的那位小男友。”
空蕩的咖啡店如今只剩下他們兩人,少年的聲音符合年紀,清澈而低沉,比背景的琴音更動聽,帶着旁觀者的冷漠。
低着頭的白髮少女擼貓的動作一動,沒有抬頭。
“關於剛才那位少年,您要不要……和我打一個賭呢?”
他仍不氣餒,彷彿胸有成竹,又或者稱之為傲慢地相信着、放生澪會接他的話。
聞言,後者終於抬起頭來,露出那張純美夢幻,彷彿陽春三月枝頭盛放的早櫻一般姣好的容顏。
只是此刻映入眼帘的,那張輕易便能令男人心動的面容上,帶着一層明顯的薄怒,她的生氣一直都很沒有威力,反而給那張蒼白的小臉更添加了幾分鮮活。
黑髮少年卻很快、便做出被傷害到的反應,在微卷的發下微微瞪大了雙眼,彷彿一隻迷路的小鹿,他找不到方向地無辜道:“唔,怎麼了,莫非是有哪裏叫貓小姐感到不愉快了么?”
他自創的這種稱呼,明明就是在取笑剛才那件事,澪沒有跟人辯駁的天分,也不會應付這樣巧言令色的人,抱着懷裏的貓頓了頓,悶悶道:
“你自己知道。”
“唉——不會是因為剛才那件事情吧,嗯……”
他拉長聲音,自顧自分析着,甚至將手擱在下頜下,假裝沉思了一小會兒。
“剛才是因為貓小姐的男朋友就在身後啦,如果再看下去的話,會被他毫不留情揍一頓的吧。
我可是,一直都很想找您這樣可愛的女孩子聊天的。”
“……花言巧語就少說一點吧,”放生澪皺了皺眉,“看來您只是找我開玩笑的而已。”
對面人抬了抬眉,感到苦惱地發起愁來,即使不用刻意討巧,那俊氣的眉宇依舊流露出一種渾然天成、令人心生憐愛的氣質。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被誇可愛,難道不應該立即高興起來么?”
澪不置可否,心裏有了轉身離開的念頭。
裝作無害無辜的模樣,依靠外貌和討巧的言語去哄騙女孩,也許自己也沒有覺察自己散發著的魅力,反而覺得女孩們的反應都理所應當的。
無知覺的渣才是最可怕的啊。
“可是小姐真的很可愛啊,不知道自己很可愛這一點很可愛……
窩在椅子上小小的一團很可愛;跟貓說話用敬語很可愛;臉色蒼白的模樣,一副看起來活不長久的模樣也非常可愛;我所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哦。”
他慢條斯理笑得毫無陰霾,那隻貌似多情、死寂什麼都沒有的彷彿一灘空寂死水的眼眸也眯了起來,快活且懶洋洋的,彷彿一隻曬着太陽的大貓的微笑。
靠在放生澪腿上的三花貓忽然生氣地叫了一聲,背上的毛都炸了起來。
放生澪安撫它,實際在這不算禮貌的話中,已經認真生起氣來,
“貓小姐應該……不是這裏的原住民吧。”緊接着,少年歪着頭睜開眼。
自他身上所散發而出的冷意,扼制住了放生澪起身離開的動作,叫她感到一瞬的瑟縮。
那雙本來已經移走的櫻粉色眼眸,深深凝望過去,她的手搭在坐椅的扶手上,純白的臉上露出了一點恐懼的茫然色彩。
即使那一線殺機稍縱即逝,但也足夠她明白面前人絕非良善。
放生澪重新坐好,默默收緊抱着貓的手。
未有束起的長發在瓷白的臉上落下凌亂的影,這時,她才表現出一點這個年紀女孩面對這樣情況、該有的緊張無措,她乖乖正坐着,是雙膝併攏,雙足併攏的那種。
放生澪遲疑道,她彷彿想了很久,但仍舊猜測不住他主動搭話的目的。
“難道,你與剛才那些人是同夥么?目的……是等龍之介離開之後,好朝我下手嗎。”
“……呼。”
在她提防壞人似的注視下,黑髮少年驟然捂住臉,僵硬着身形,從鼻中溢出了幾聲忍耐般的笑音。
他背後的櫥窗外,雨下得急而洶湧,即使是看着那不斷爬上、又下落的水痕,都能夠感受到外面撲面而來的水汽。
“雖然……嗯,是很想試一次當毫無原則反派的感覺,但這樣下流的事情,我還是不會去做的啦。”
拿她沒辦法似的,黑髮少年為她的警惕感到莞爾,緩了緩,他才直起腰輕聲道:“時時刻刻替男友着想這一點也很可愛,但是這樣是否是正確的呢?”
隨着他話音落下,《D小調幻想曲》已經進入最後的收尾揭短,音階一轉剛才的抑鬱低沉,陡然變得輕快高昂且急促,轉進D大調的音符彷彿天空迴旋着,叫人的心也跟着被高高拋起來,一時無法落下。
“能夠輕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被珍惜的。看得出來你很在意他,但是有些事情,是人越想抓去,越抓不住的。”
他正經起來,手臂墊在腦後,一雙長腿優雅地搭上在圓木桌的邊沿,伸手撈過咖啡,又重新在狹窄的坐椅上坐得四仰八叉起來。
“說回一開始的話吧。”
他喝了一口咖啡,卻被苦得吐了吐舌頭,在濃厚歌劇風格的終止式過後,琴曲走向末尾,一時間,只聽得見轟然而下、嘩嘩的雨聲。
那雙金褐的雙眸朝上望過來,靜寂無聲,那是一種會讓被注視者、有種緩慢處刑的煎熬感的注視。
“要跟我打賭么,貓小姐,就賭……外來者的你和原住民的他,你們的戀情,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
龍之介帶着一身血氣地回來。
黑髮濕漉漉地貼在慘白的臉上,那雙大而灰黑的眼瞳中虛無感更深,黑色的大衣濕透地貼在他瘦削的身體,他往店內行走,肩膀紋絲不動,如同被風推着,彷彿黑色的幽靈。
進來之前,在雨里待了一會兒,然而血的味道滲到了衣服里,一時半會很難衝下去。
一抹嬌小的白色的影子撲進他的懷裏,緊緊握住他的手,在他胸口瑟瑟發抖,黑髮少年遲疑了一下,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的,反手抱住了她。
“澪……”
但當他開口念她的名字,他還是龍之介,他依舊是那個能帶着她徒步邁過半個擂缽街的普通男孩。
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放生澪將手塞進他的手心,是每一根手指都按進彼此指縫地緊緊交纏着、扣在一起。
“……嗯。”
她將臉埋在少年單薄的胸膛,彷彿能深層次地聽到他的回答,當他發出聲音時胸腔的每一絲震顫。
“回去吧。”
這裏已經無法繼續待下去了。
陣雨來去匆匆,出了咖啡店,雨後的街道上,清新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再過幾天,這裏就會進入秋季,溫度也很快就會下降。
外面乾乾淨淨的,沒有人再會來糾纏他們。
澪就拉着龍之介的手,回頭去看咖啡店的櫥窗。
那位名為“太宰治”的少年仍坐在原處,似乎料到她會回頭的,對方正好整以暇,一隻手撐着下頜地,遙遙地、朝她舉了舉杯子。
隔着一層彷彿掛在水波的玻璃,他那張清俊的臉上,依舊掛着可愛又傲慢的懶散。
白髮櫻瞳的少女瞳孔微縮,下意識緊緊握了下旁邊人的手,她在他的注視下慢慢踮腳,以一種挑釁的姿態,啾了一口龍之介的臉頰。
只有當站在對方身邊時,她在太宰面前那層若有似無的尖銳外衣才會褪去,她表現得就和她的色彩一般——就如綿羊一般溫馴而柔弱,因踮腳、而繃緊的小腿弧度完美到令人屏息。
黑髮黑衣的少年,白髮白裙的少女。
兩個人站在雨後復古而破舊的街道上,和諧得彷彿郵票上的油畫,又或者老電影中令觀眾們紛紛感慨的經典畫面。
店內,那層懶散的笑意頓住了,黑髮的繃帶年輕黑手黨彷彿微微挑眉,在這幼稚的報復下,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
※※※※※※※※※※※※※※※※※※※※
把封面背景改成綠色的了,順眼好多(戰術摸下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