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念念

看見帝王沉默不語,師奉恩識趣地給崔守疆他們使眼色,大家一齊退出殿去,把姜玿華的仆婢也帶了出去。

殿裏只剩下兩人。

唐見淵沉聲道:“長壽麵,甚好。”

姜玿華笑着說:“快嘗嘗,一會兒糊了就不好吃了。”

唐見淵拿起筷子,麵條滑溜溜的,他好不容易夾起兩根,正要往嘴裏送,麵條又“哧溜”滑了回去。

他皺眉,自己居然對付不了麵條!

堂堂大祁君王,居然!敗給了麵條!

不能忍!

他滿臉認真地再次嘗試。

皇室中人,尤其是帝王,最重要的是威嚴,是臉面,所以麵條之類的食物從來不會出現在皇宮,畢竟呼哧呼哧吸麵條的樣子,實在是太不體面了。

姜玿華明白過來,說:“算了,我去給陛下做別的。”

“不用。”唐見淵一臉嚴肅,和麵條杠上了,再說這麼冷,不忍心讓她再往外跑。

姜玿華忍着笑,伸出食指和中指,給他示範怎麼卷麵條:“這樣,轉筷子,把面捲起來,很簡單的,多練練就會了。”

唐見淵默默學着做。

那麵條卻有它們自己的想法,不聽他使喚。

姜玿華默默嘆口氣,起身來到他旁邊坐下,說:“我來。”

便接過筷子,輕鬆捲起麵條,發現太大一口,唐見淵吃起來不好看,就把面散開,從中間夾斷,捲起一半麵條,把筷子往唐見淵手中遞過去。

唐見淵卻把嘴湊上去,一口把面吃了進去。

姜玿華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吃面還要人喂!你該管靜王叫兄長了!”

唐見淵眼角眉梢都是笑。

姜玿華一怔,原來冷漠慣了的人偶爾笑一笑,殺傷力這麼巨大。

不過她是個懶的,自己吃東西還要看心情,怎麼可能被他一個笑收買,就放下碗筷,說:“乖,自己吃。”

唐見淵立刻作出為難狀:“手臂帶傷,吃不動……”

“陛下傷的是左臂。”姜玿華無語,十分無語,這個在所有人眼中如神明一般存在的帝王,居然有這麼幼稚無賴的一面!

他抬起右手,微微皺眉。

姜玿華才想起,白日裏他三拳打死了一頭猛獸,說不定右手也受了傷,心一揪,脫口就問:“疼嗎?”

唐見淵見她關心,便不說話,努力去拿筷子。

“我來吧,誰讓我心地善良,最是疼愛孩子的。”姜玿華拿起碗筷,全然把面前的人當成了三歲孩子,耐心地喂他。

不過這個“三歲孩子”實在太高大,姜玿華忍不住去按他的肩,按不下去,只好自己長跪起來。

一個喂,一個吃,配合十分默契,很快就吃完了面。

唐見淵冰冷雙眸中閃着些許奇異光芒。

姜玿華還要拿布巾給他擦嘴,一邊拿,一邊學着老母親的口吻笑嘻嘻地說:“我兒,以後可要記着為娘怎麼把你拉扯大,等為娘老了,要好好孝順娘啊!”

唐見淵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拿了布巾自己擦嘴,忍不住在布巾下笑了。

姜玿華強忍着沒讓自己臉紅,掙開他的手,讓玉落進來收拾碗筷,師奉恩帶着太監們服侍唐見淵漱口洗手。

唐見淵又讓人都退出去。

姜玿華笑道:“陛下還要什麼誕辰禮?再多的母后想不出來了。”

“已經夠了。”唐見淵沉聲道,“朕很滿足。”

姜玿華點頭道:“好孩子,真容易滿足。”

又想起師奉恩說的他的過往,也難怪他容易滿足。

他缺少的不是權勢地位,不是萬國朝拜,只是家人的關愛而已。

唐見淵起身,來到一面雲母嵌紫檀木屏風前,上面畫著個正在盪鞦韆的美人,笑容滿面,像極了姜玿華的神情,這畫本就出自她之手。

他看着那屏風,緩緩說:“一直以來,朕的誕辰禮都是寶馬名刀、治國書籍,或是教導朕的名師大儒……而父皇每年要朕送他的壽禮,便是朕對治國的看法。朕經歷過的所有生辰,從來都與政事脫不開干係。”

他一直不知道,原來除了自己,天底下許多人在誕辰時會吃家人親手做的面。

可今天吃到了,還是她做的。

他的心不禁柔軟起來,伸出手去撫摩屏風上女子的臉。

姜玿華起身,笑着說:“都過去了,陛下,以後你想要什麼,母后給你什麼,只要我辦得到!”

唐見淵將手指從美人臉上緩緩移到頸上,又輕輕勾勒着她的肩,他的聲音低沉好聽:“朕,不想母后給,想要念念給。”

姜玿華聽見自己的小名從帝王口中說出來,頓時如五雷轟頂,腦中噼里啪啦炸開各種顏色,簡直要把她炸暈過去。怔了許久,她沒骨氣地拔腿就跑。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等於知道了姐姐是懷孕出宮!

姐姐是先帝親封的皇后,卻懷了別人的孩子!

他會震怒的!

完了完了!全完了!

還沒跑出幾步,她被他拉住。

“念念!”唐見淵柔聲喚她。

姜玿華閉上眼狠命地要往前跑,卻掙脫不開,只得說:“陛下,念念是我妹妹的乳名,陛下這樣稱呼自己長輩的名字,恐怕不妥!”

“念念!”唐見淵偏不聽,念念念念念念,這個名字他在心裏、在夢裏,早就叫過無數次!如今當著她的面叫出來,心中滿是喜悅。

姜玿華被他拉回去,在錦墊上坐下。她無比恐懼地看着他坐在自己面前。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朕早就知道你是念念。”唐見淵看着燭光中她的臉,說得十分認真,“朕已見過母后,她懷了身孕,朕會把寧王背後之人查出來。”

他的每一個字,姜玿華都聽得驚心動魄,一時間難以接受他知道了姜家所有的秘密。她微微顫抖着,雙手在袖中握成拳,不敢看他。

唐見淵知道她在擔心什麼,說:“朕既決定與姜家和解,不會因母后的事改變。念念不用害怕。”

姜玿華緩緩定下心神。

也是,從一開始的獨孤太妃,到現在的鄭太妃,她們都懷疑自己身份,難道唐見淵能看不出來自己是冒牌的?

自己和他的智力,從來就不是一個水平!

可恨他早看穿了自己,自己卻以為他沒有傳說中那麼精明敏銳,原來自己才是傻的那個!

真是傻透了!傻透了啊啊啊啊啊!

她在心中淚流滿面,羞愧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問:“陛下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你進宮第二日。”他淡淡說著,喝了口茶,深邃的雙眼一錯不錯盯着她。

姜玿華要吐血,進宮第二日?他連自己什麼時候進宮都知道!

第二日,中秋宴?那天自己嚇得要死,靈犀、飛鸞她們還勸自己他沒發現呢!

姜玿華后怕不已,忙拍馬屁:“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是大祁之幸,百姓之幸!”

唐見淵:“……”

兩人尷尬對視片刻,氣氛凝滯。

姜玿華宛如犯錯被抓了個正着的孩子,坐在唐見淵面前,一動不敢動。

唐見淵卻像是查看珍寶一般,緩緩說起了她每一個令人生疑的細節:“父皇陵墓里,你想不出辦法,撞在了這裏。”說著,他指在自己胸口,微笑。

姜玿華臉一紅,急忙認錯:“我冒犯陛下,罪該萬死!”說著,就要向他叩拜下去。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

姜玿華被迫看他。

“秋獵時你被昊陽潑酒,原形畢露。”

姜玿華尷尬地笑,果然,就那麼一會兒工夫,他還是留意到了那顆淚痣。

“還有那把鎖。母后早已不戴,你卻很喜歡。”

姜玿華能說什麼,只能繼續拍馬屁:“陛下慧眼如炬,不愧是大祁帝王,威震四海!”

唐見淵強忍住笑意。

姜玿華知道他沒有追究的意思,慢慢放鬆下來,接着一怔,問:“陛下怎麼知道我喜歡隨身帶那把鎖?”

唐見淵笑了:“五年前,鴻業寺。”

“鴻業寺?聽着耳熟……”姜玿華開動小腦筋,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饅頭。”唐見淵提示。

姜玿華恍然大悟,那年姜家跟隨先皇、先皇后一行北上避暑,某個晚上歇在鴻業寺,姐姐餓得不行,兩人偷偷去廚房找吃的。姐姐怕被人撞見想要回去,自己就把鎖摘下來給她,讓她扮成自己在廚房裏吃些東西,結果發現菩提樹下站着個同樣來覓食的少年。

第二天她去找昨晚的少年,又給了他幾個饅頭,怕他餓着。

原來,竟是當今天子么?

“不,不對。”姜玿華說,“吃了我饅頭的人不是陛下,我聽見大哥叫他名字呢。”

否則她也不敢偷偷給人家饅頭。

唐見淵看着她,差點失笑:“第二日你認錯了人,前一晚遇見的卻是朕。”

姜玿華頓時覺得有些丟臉,這該死的臉盲症!

唐見淵收斂笑意,沉聲:“那人叫葉承,與你大哥一樣,自小是朕的伴讀。”

“葉承?已逝的輔國大將軍之子?”

唐見淵點頭。

姜玿華怕他傷感,繼續回到正題上來:“原來陛下從小就嘴饞!”

唐見淵不說話,兀自拿起案几上的布巾,沾了杯中茶水,看向姜玿華。

姜玿華知道他要做什麼,想後退,卻像上回那般,被他捉住雙手,然後擦去了臉上淚痣。

唐見淵垂眸將她看了許久,彷彿看見一件渴望已久的絕世珍寶,眼中閃起光芒。

姜玿華更加無地自容,原來自己被獨孤太妃她們質疑身份的那一晚,他就用擦去淚痣提醒過自己,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自己只會牽強地矇騙他,並且再次為“騙過”他而沾沾自喜!

他不但替自己隱瞞了那麼久,還屢次為自己解圍。

“怎麼謝朕?”唐見淵沉聲道,將她的雙手捉到自己胸前,兩人靠得極近。

“什麼啊?”

“朕幫你良多。”

“嗯……是……”姜玿華真心實意地點頭,“陛下先放開我,我這就報答陛下!”

唐見淵緩緩鬆開她的手腕,盼着她說以身相許之類的話,結果小姑娘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留下他獨自在殿內茫然。

姜玿華很快就回來了,手中托着兩盅湯,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看他臉色有些黑,輕聲說:“倉促了些,不成敬意,請陛下不要怪罪……明天、明天我再給陛下做別的……陛下要是覺得不夠,我可以入宮為奴,為陛下做一輩子膳食報答陛下!”

說著,她揭開蓋子,一盅昆布魚翅湯,一盅筍乾臘肉老鴨湯,都是剛才離開膳房時讓宮人準備的。

唐見淵的臉色更黑了,看她一眼,低頭嘗湯。

這小姑娘,為何這麼遲鈍!

自己要的根本不是吃的!

她怎麼還不明白!

唐見淵越想越氣。

“陛下,不好吃嗎?您告訴我,我一定改,改到陛下滿意為止!”姜玿華輕聲細語問他。

唐見淵被她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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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還是沒達成……下一章一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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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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