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緊我
山崖上也出現了蟲子,像烏雲那樣成片地朝May和內森壓過來。他們正一人舉着一支火把拚命揮趕,就看到金哲永被阿雲嘎帶了上來。
金哲永剛被阿雲嘎放下來,看見眼前的景象,嚇得飈出一連串髒話。
“牆角有火把!火能讓它們暫時後退!”May回頭,看向阿雲嘎身後,“我哥呢?”
“下面。”
阿雲嘎說,他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冷峻和嚴肅。不等May說什麼,他就從牆邊摸索出一根火把,在May的火把上引了火種,帶上金哲永的安全帶,義無反顧地轉身跳下懸崖。
山崖中段,鄭雲龍正攀着繩索。一邊施咒隱蔽自己的氣息,一邊擊出雷電劈向蟲子們。
一道道藍色的電光疾馳出去,趴在岩石上的蟲子們被掀得翻捲起來,噼里啪啦地落進岩石的縫隙。但緊接着,又有更大一波蟲子蜂擁上來。
源源不斷,像是沒有盡頭。
鄭雲龍罵了一聲。他抓在繩子上的右手已經開始打抖,腿也不停往光滑的岩壁下滑。剛想喘口氣,就聽見“啪”的一聲。
因為疲憊,他給自己設的防護結界像肥皂泡一樣破裂。
新鮮人類的氣息暴露在空氣中,蟲子們越發雀躍,瘋狂甩着尾巴,爭先恐後地湧向自己的獵物。
鑽心的疼痛沿着鄭雲龍的手背蔓延開來。
他低頭一看,右手背上密密麻麻地趴着幾隻蟲子,水蛭似的吸他的血、鑽進他的皮膚,那片地方變得像金哲永剛才的腳踝一樣透明。
“嗚!”
鄭雲龍咬着下唇痛呼一聲,剛要聚起雷電劈死這些噁心的東西,就聽見上面不遠處傳來不祥的“咔”一聲。
繩子震動了一下。鄭雲龍手一滑,不由自主往下墜了幾厘米。
他像主動送上門來的食物,兩隻小腿都被密密麻麻湧上來的蟲子吸住,噬骨飲血。
鄭雲龍從沒體會過這種感覺,他覺得自己快要被撕碎,疼痛和驚恐的感覺一波接一波碾過他的神經。
他沒力氣,快要抓不住手裏的繩子了。
他會死嗎?
他死了的話,老媽怎麼辦?
強烈的絕望、恐懼和自責伴隨着死亡的氣息裹住鄭雲龍。但很快他連這些都感覺不到,手一松,跌下深淵。
也跌入蟲子們口中。
不知道是不是臨死前的幻覺,恍惚中,他看見阿雲嘎出現在自己面前。男人的黑眸中溢滿心痛和擔憂,檸檬草的氣息裹住他,像一場夢。
“龍,抱緊我。”
不知過了多久,鄭雲龍聽見耳邊響起阿雲嘎低沉的聲音。他心一顫,下意識睜開眼睛。
睜眼的瞬間,全身的疼痛也隨之復蘇。他含着眼淚吃痛地□□一聲,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登山繩不知什麼時候消失,大約是斷了。阿雲嘎用安全帶把他面對面綁在身前,一手揮舞着火把驅趕蟲子。單手施力向上攀登。但那些東西越來越多,一點火光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你他媽下來幹嘛?別管我,快走!”
蟲子被火燒焦的氣味漫進鄭雲龍鼻端,他聽着蟲子們啃咬阿雲嘎右手時發出的瘮人聲響,心裏忽然一陣絞痛,比身上的疼痛還厲害。
他掙扎着要把阿雲嘎推開,去解腰間的安全帶,阿雲嘎卻加倍摟緊他。因為被嚙咬的疼痛和強忍着對少年鮮血的渴望,阿雲嘎的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我們都能活下來,相信我。”
一滴冰涼的液體滴在鄭雲龍唇畔,舌尖一觸,是血,從阿雲嘎傷痕纍纍、來不及癒合的臉上滴下來的。
幾個小時以來,鄭雲龍心中對阿雲嘎的嫌隙瞬間被心痛取代。
即便這個男人有一大串事情瞞着自己,但此刻他的血是真的。他在拼了命保護自己,也是真的。
“我相信你……”
恍如隔世一般,鄭雲龍心疼地摟緊阿雲嘎,紅着眼睛,聚起全身力量往外打出一道雷電。
微弱的藍光轉瞬即滅,他只聽見空氣里響起風吹熄燭火般的聲音。
一隻蟲子落到阿雲嘎傷痕纍纍的肩頭,抬起身子來。
它渾身的絨毛立起來,頭上兩塊顏色稍淺的圓形斑紋正對着鄭雲龍,張了張。
接着就聽一陣連綿不絕的窸窣聲。所有蟲子都抬起身子,把臉扭向了岩壁上的兩人。
咧開了嘴。
山崖下的火光明滅幾下消失了,空氣里只剩下蟲子爬動的細細聲響。山崖邊,May看着這副景象,揮着火把的手無力地垂下來,一滴滾熱的淚水滴在地上。
金哲永一邊揮着火把,哭得比她還傷心:“May你節哀,我以後每年都陪你去給龍掃墓……”
May的眼神讓他嗝一聲止住哭泣。
沒等金哲永擦乾眼淚,他額前的頭髮就被底下驟起的風吹動。
金哲永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崖下,只見一隻血跡斑駁的手扒在崖邊。
“Lone?!”金哲永驚喜地喊了聲,趕緊跑過去,和May一起把人拖上來。
鄭雲龍和阿雲嘎氣喘吁吁地倒在地上。金哲永見他右手腕上有兩個深深的血洞,一驚一乍地喊起來:“你你你……你被阿雲嘎……”
“閉嘴。”鄭雲龍疲憊地撩起眼皮橫他一眼。不等金哲永再說什麼,阿雲嘎就握住鄭雲龍的手腕,咬破舌尖,輕輕地舔舐。
濕潤柔軟的感覺在鄭雲龍腕上帶起一陣戰慄,他腕上的血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鄭雲龍看向內森的方向,只見他迅速斂去眼中嗜血的渴望,揮舞着火把,轉頭指向前頭十米開外的高處:“那個地方,蟲好像上不去。”
幾人隨着他的手看去,只見那裏立着一個圓形的平台。毒蟲如浪潮般漫遍四周,就是漫不上那裏。
安全,但也詭異。
鄭雲龍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耳邊的“窸窣”聲陡然放大數十倍。
原先被火把逼得稍稍遠離了些的毒蟲突然不要命一樣朝他們撲過來。遮天蔽日,猶如蝗災。
蟲子在阻止他們上圓台。
“火把給我!”
鄭雲龍忽然靈機一動,朝May和金哲永大喊。兩人一怔,下意識直接把火把拋給他。
火光拖着金紅色的尾巴飛向半空,鄭雲龍咬着牙,抬手對它施咒。
下一秒,只聽“啪”的一聲,微弱的雷電擊中火把。火焰頓時暴漲起來,在鄭雲龍的指令下分成兩路落到地上,沿着通往圓台的路蔓延開來,硬是在蟲潮中燒出一條通路。
猶如摩西開海。
“快走!”這個咒語幾乎耗盡了鄭雲龍所有體力,他強撐着喊了一聲,眼前一陣暈眩,喉頭湧上一股甜腥。
“噗”的一聲,他吐出一口黏膩的鮮血。猩紅的液體落在地上,在火光照耀下格外刺眼。
“龍,你怎麼了?”
金哲永、May和內森匆匆往前奔去,只有阿雲嘎察覺到少年的異常。他跪到鄭雲龍面前,心痛地扶住他無力的肩頭。
冰藍的顏色重新在阿雲嘎眼中明滅,他卻顧不上自己的慾望。他看着少年,火光映出他眼裏的痛惜和內疚。
“咳咳,我可不是因為剛才給你餵了血才這樣的。”鄭雲龍無力地笑了聲。山崖上的事讓他沒法再像不久前那樣對阿雲嘎視而不見,卻也沒法放下心中的芥蒂,“扶我起來,我們快點去圓台,這點火撐不了多久。”
阿雲嘎點點頭。他起身攙起鄭雲龍,帶着他向圓台奔去。短短的路程中阿雲嘎一言未發,心裏卻是溫熱的。
他知道少年的心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但可惜,這點鬆動來得太遲,他們很快就要走到終點。
到那個時候……
阿雲嘎不敢想下去。
圓台很快就近在咫尺,眾人雙腳踏上去的一刻,像猛地闖入另一個溫暖的世界。氣急敗壞的蟲子們圍着圓台邊緣瘋狂涌動着,發出“滋滋”的聲音,就是沒法衝破隱形的屏障。
“我的天吶。”金哲永一下子跌坐下去,心有餘悸地大口喘氣,“我們安全了?肯定是我剛才的那些禱告起效了……”
“這到底是哪?”鄭雲龍上來的時候也跌倒了,撐着阿雲嘎的手站起來,粗喘着看向內森,“直覺告訴我離終點很近了,難道就在這附近?”
“我沒見過這個地方。”內森應道,神情比剛才舒展不少,“不過這個圓台近看有點眼熟……怎麼回事?!”
圓台忽地劇震了一下。站着的幾人猝不及防地踉蹌了幾步,剛勉強穩住身型,就聽見一陣嘎嘎的巨響,失重的感覺襲上四肢百骸。
“啊啊啊——”金哲永驚叫起來,話音被下墜時的氣流聲模糊了,“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May同樣模糊地回應他,身體哪裏不小心撞上旁邊的石壁,痛得驚叫。
黑暗中,下墜在繼續。他們好像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水管,驚惶的情緒在一片黑暗中蔓延。為了不讓鄭雲龍被撞到,阿雲嘎緊緊把他摟進懷裏,護着他的頭。
男人的胸膛和手臂給了鄭雲龍安全感。他下意識回摟住阿雲嘎,但下一秒,隨着“砰”的一聲巨響,他們落在地上,震顫着激起細細的塵土。
光亮突現,鄭雲龍離開阿雲嘎的懷抱,踉蹌着站定,眼睛被刺得有點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