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

此時是十二月底,下雪的季節。鎮邊的索倫山脈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白色,因為植被枯萎而裸露的山脊也因此平添了幾分柔軟。

“被劈焦的老樹在那。”

傍晚時分,內森指着遙遠山坡上的一個小黑點說道,兩步跳上纏繞着枯藤、堆積着半化積雪和爛泥的岩石,不滿地看身後的兩人:“磨蹭什麼呢!”

鄭雲龍雖然最近力量大漲,說到底還是個凡人,沒法像內森那樣在山路上行走自如。聽見這話脾氣上來了,撥拉開小心翼翼護着自己的阿雲嘎,大跨步向前。

不料腳剛邁出去,他就踩中了一團特別濕滑的積雪,腳底一歪,整個人向後栽倒。

腳下全是堅硬崎嶇的岩石,一旦他向後倒地,估計用什麼法術都來不及。鄭雲龍的心猛地一跳,一時間忘了使用咒語。

就在他慌忙準備念咒時,發覺自己的手腕正被一隻沒有溫度的手握住。

腳步穩住了,他看見阿雲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移動到自己身前,語帶擔憂:“別走那麼快,山路陡。”

他是怎麼做到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鄭雲龍說不上來是難過還是別的什麼,冷着臉推開阿雲嘎,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聽見耳邊嗖嗖地劃過幾道聲響。

他下意識循聲望去,目光還沒落到實處,就聽見一聲凄厲的嚎叫,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野獸不知在何處瘋狂嘶吼、掙扎着,周圍的樹枝和雪片簌簌落下,鄭雲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下:“是動物。”

“下一秒可能就不是了。”周邊浮動的吸血鬼氣息和血腥味讓內森額角的青筋漲了起來,他拉開銀槍的槍栓,說自己去看看,就消失在原地。

雪幾秒后就掩蓋了內森的足跡,也不知道他和那些傢伙正面對上沒有。打鬥聲和慘叫聲不斷攪擾着鄭雲龍的神經,他本能地往邊上靠近。

熟悉的檸檬草香鑽進鼻腔,鄭雲龍這才察覺到自己在下意識中犯了什麼樣的錯誤。頓住腳步故意不去回應阿雲嘎的目光,裝作無事發生。

被雪打濕的頸窩冷得叫人顫抖,鄭雲龍縮了縮脖子,忽聽“嗖”的一聲,一道銀色的箭矢朝阿雲嘎的方向飛來。

身體先於理智做出反應。他閃身擋在阿雲嘎面前,銳利的箭鏃蹭着臉頰劃過。

溫熱的血液從傷口處流出來,鄭雲龍捂住臉,暗自慶幸雪天寒冷,痛覺都被凍沒了,否則這麼深的傷口,有他受的。

比獸血甜美萬倍的氣息像鴉片一樣挑逗着阿雲嘎的神經,他眼中的冰藍色明滅了幾下,見鄭雲龍閉上眼睛要給自己施治療咒語,連忙抓住他的手腕。

“那個咒語太耗神了。”阿雲嘎啞着嗓音說,壓下慾望后的眼神有些黯,“你得留着精力拿到那塊石頭。”

我沒力氣拿它,對你來說不是更好?鄭雲龍涼涼地想,卻沒阻止阿雲嘎咬破指頭,把比雪更涼的手貼在自己頰上,往傷口上滴血。

破損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少年頰上只剩下些乾涸的血跡。

阿雲嘎鬆了口氣,眼底的渴望趁機翻上來,興風作浪。他逃也似的消失在鄭雲龍面前,不遠處傳來小型野獸奔逃的聲音。

鄭雲龍鬆了口氣,心頭卻莫名有些酸脹。他搖搖頭清空思緒,聽見身後響起一道嚴厲冷峻的聲音。

是鄭父。

他想必在雪中站了很久,走動時雪片紛紛從身上落下,發出細碎的聲響:“難道你真的相信,他不吸你的血是出於對你的愛?”

鄭雲龍抬了抬眼皮:“果然是你把人引走的。內森被離開后我才覺出不對,扎克里的人沒那麼溫柔,他們比較喜歡一擁而上把我們殺死。”

鄭父冷冷地說:“跟我回家。”

“不。”鄭雲龍轉頭就走。

一陣疾風從他身後騰起。鄭雲龍腳步一頓,側身閃了閃,父親的拳頭就落了空。

“我跟你說過‘伊甸之眼’被取走的後果。你現在是個巫師,不會意識不到它的可怕。”

“我會把一切解決好的。”

鄭父仍在步步緊逼,鄭雲龍躲避着他的拳頭,眼裏卻沒有絲毫躲閃。

“不自量力!”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鄭父。他踩着越來越厚的積雪朝兒子逼過去,“幼稚、衝動!你為什麼要拉着無辜的人陪葬!”

一棵枯樹橫在兩塊與人一般高的岩石上。鄭雲龍堪堪從底下鑽過去,就聽見鄭父咆哮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怒意從胸中升騰而起,他突然不躲了,隔着那根枯木冷眼看向父親。

“轟”的一聲,枯木上猛地燃起熊熊火焰。

鄭父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只見血紅的紅光燒化了不斷落下的雪片、也照亮了兒子的面龐。片刻后,被燃盡的樹榦在兩人中間斷裂,重重砸在地上。

火勢明滅了一瞬,立刻被接續不斷的雪掩蓋住了,一縷氣味難聞的黑煙從那堆焦炭上冒出來。

“我看過一種巫術,叫時間回溯法。”

世界重歸黑暗。鄭雲龍的語氣也重新變得平靜,只是眼中的堅定並不稍減:“要是我沒能阻止約書亞醒來,我就會動用那個咒語,把時間扭轉到封印解除之前。”

“時間回溯?”鄭父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我從沒聽說過這種巫術。”

“我沒必要騙你。”鄭雲龍在口袋裏握緊拳頭,這件事他連阿雲嘎都不曾告知。

“你以為有了這句話,我就會讓你去?”鄭父踢翻了那堆枯火。細碎的火星子和飛灰散了出來,被朔風卷得明明滅滅,“我不懂多少巫術,但這種咒語只怕連高階巫師都很難做到,你——”

“一定會成功的。”鄭雲龍打斷他,拳頭握得更緊,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骨頭傳來“啪嗒”聲。

“你憑什麼保證?”

“憑我的命。”

鄭雲龍垂着眼睛,聲音很輕,卻很堅定。落在鄭父心上,驚起了狂風驟雨。

他頓時明白了。兒子說的那種巫術本質來說不算咒語,而是一種獻祭。咒語的完成度依靠的是巫師的能力,而獻祭,要的只是活人的鮮血和靈魂。

鄭父和吸血鬼打了快一輩子交道,以為自己早已心如鐵石,沒想到面對兒子的這番話,還是難以壓抑顫抖的聲調:“你瘋了!”

“我沒有瘋。”

鄭雲龍倏地抬起頭來。他的眼眶紅了,目眥欲裂:“我清醒得很,我在救自己的母親!”

“我們完全可以找其他方法,你卻偏偏要做這麼極端的事!”

“其他方法?”鄭雲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告訴我,是什麼?”

鄭父無言以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妻子所受的傷不屬於醫學的範疇。特護病房裏日夜轉動的儀器只能勉強維持她的生命體征,卻不能將她喚醒。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承受不起失去。盯著兒子的眼睛也開始發紅,焦急帶怒地命令道:“總之我不准你去!”

他說著,伸手要去拉兒子,卻聽見他發出了一聲比方才刺人得多的冷笑:“憑什麼,就憑你是我父親?”

不等父親上前,鄭雲龍先踏着灼熱的灰堆走了過去。火星燎着了他的腳踝,卻不覺得痛:“從我記事起,你就三天兩頭的不在家。後來更是一走就三年兩載、杳無音訊。”

“撫養我和May十幾年的一直都是媽媽。我每次闖禍被請家長,是她在老師面前維護我;May耍小脾氣不肯吃飯,也是靠她哄……這些事你幾乎從未參與過,冷不丁出現就是不準這個、不準那個,現在又不准我去救她,你誰啊?”

鄭雲龍的質問一字一句打在鄭父心上。他低下頭、少有的沒開口反駁。

他一度以為讓妻兒遠離風暴中心、給他們平安就是表達關愛最好的方式,卻不料彼此之間早已留下了無法彌縫的裂痕。

“你說我自私、沒有我這樣的兒子。沒關係,我也沒有你這樣的父親。”風聲漸起,卷着雪花往人身上撲。鄭雲龍說完這句話,再沒看父親一眼,越過他離開了。

腳步聲和飄雪的簌簌聲陪着鄭雲龍,他走了幾步聽見父親沒追上來,放心地垂下頭,讓滾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天氣太冷,他臉上沒多久就掛上了一道道冰痕。

“你哭了?”阿雲嘎揩着唇邊的血跡出現在他面前,眼裏嗜血的渴望消褪,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心疼。

鄭雲龍沒好氣地把人撞開。下一秒,手卻被阿雲嘎拉住。

“別動。”阿雲嘎的聲音仍是低沉,卻不同於剛才和慾望搏鬥時的狀態。在不遠處吸兔子血的時候,他把一切聽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立場,該怎麼安慰眼前的少年。

阿雲嘎小心翼翼地替鄭雲龍抹去臉上的煙灰、污泥和薄冰:“好了。”

鄭雲龍鼻子又是一酸,還沒想好怎麼掩飾,阿雲嘎就忍不住一把將他拉進懷裏,大力摟抱着:“有什麼事別自己扛,你現在還可以信任我。”

鄭雲龍沒說話,用力嗅着阿雲嘎身上沾了血腥和風雪味的檸檬草香,紅着眼睛把他推開,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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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 Is My Sin[雲次方同人 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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