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先天之道進化
“不用眼去看,你能看見巋巍嗎?”混沌如是問道,賀成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閉上眼來靜坐,他仰頭,想像着那是一座高山,然而無果,四面動靜入耳,山間冷風滑下,賀成長嘆一口氣,睜開眼來,卻看見之前與自己交談的那個外來者,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迦爾什納伸手,指了指他自己:“我叫迦爾什納,賀公子真是奇怪的修行方法,你不是鍊氣師么?鍊氣師進了道境不急着吐納,在這兒忙着煉心眼?”
賀成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塵土:“心眼是什麼?”
迦爾什納淡笑:“我也只是聽說過這東西,有長輩與我形容,說以心為眼,天下萬物皆可辨,方才看見公子閉眼觀山,還以為賀公子是在磨鍊心眼呢。”
“以心為眼,天下萬物皆可辨。”賀成喃喃,苦笑搖頭:“我若是能做到你所說的心眼啊,那就好了。”
賀成伸了個懶腰,不覺然已經到了傍晚。迦爾什納看着賀成走向帳篷,開口說道:“預計今天晚上半夜時分,雷霆的動靜會降到閾值以下,到時候我們就要動身了,不知道賀公子準備好了沒有?”
賀成笑了笑,沒有回答,直接走入帳篷。迦爾什納似乎預料到這一幕,他往外走幾步,站在半山腰的平台邊,他俯視着巋巍道境山腰下的景象,夜晚的霧氣繚繞,如同巋巍的一根白玉腰帶。他想起了羅什摩的話,無論如何努力,只要不是雲上出生的存在,那便只能終生抬頭仰望。越發黑暗的道境空間中,金色獨角的外來者,握緊了雙拳。
佛紅泥還在吃水果,賀成也不知道那個空間錦囊裏面究竟裝了多少水果,更不敢問,他回想着那迦爾什納的話,以心為眼,天下萬物皆可辨。混沌也在默念,按照混沌的說法,他所了解的,除卻一些根本的東西,不比賀成多,甚至關於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事情,全都是從賀成那裏得知的。
“公子出去觀山,觀得怎麼樣了?”佛紅泥側着頭問道。
賀成搖搖頭:“不怎麼樣,倒是姑娘說是來觀山,怎麼也不出去觀?”
“我要觀的山啊,早就在觀了,至於心中的山能否消除,那就不得而知了。”佛紅泥吃完手中的水果,打了個哈欠:“方才聽那迦爾什納的話,半夜就要動身了,公子走的時候可要記得叫上我。”說著,佛紅泥倒在了床鋪上,賀成似乎也有些睏乏,但氣府中飄蕩着的小瑟曦讓他不敢鬆懈,他只是稍稍躺了會兒,便又起身,走到帳外,道境空間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賀成盤腿坐下,他要再次觀山。
閉眼,冷意沉重,覆壓在賀成身上,混沌認定賀成單單凝氣是不可能成功的,堅持讓他嘗試先領會巋巍的山勢,做到心中有山。
賀成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着釋放心神,去感知巋巍,可是半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毫無動靜,除了身上冷意更甚,賀成感知不到任何勢的存在。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賀成百思不得其解,他睜開眼,站起身來,混沌有些感慨:“道境之中的山,靈性應該已經極強,是最好去感知的,你為何始終感知不到?”
為何始終感知不到?賀成心亂如麻,繞着帳篷走了一圈又一圈,為何?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不僅僅是手上,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層薄薄的氣包裹着,賀成以此隔絕與外界生靈的直接接觸,以逃避困擾自己多年的先天之道。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盤腿坐下,他看着自己的雙手,又想起了佛紅泥所說的話,先天之道所不變,但人是會變通的。最終,賀成長嘆一口氣:“跟了我這麼多年,倒是也挺委屈你的。”
賀成緩緩控制着這層保護自己的氣散去,他伸手,觸摸身下的泥土,這才發覺身下坐着的並非是泥土,在泥土之上,似乎還有一層薄薄的絨毛,應該是某種單薄的草。固結於賀成精神深處的某樣東西,正在被賀成緩緩接受,異變,同樣在慢慢發生。混沌感覺到了精神的變化,並不吱聲,他意識到這或許與賀成正在做的事情有關,卻無法分辨出到底是哪一部分在改變。
賀成只感覺四面風來,他想起舅舅的話:“先天之道者,承天地恩生,強求不得。”
他又想起小時候的夢魘,與人接觸也好,與動物接觸也好,那無窮的噩夢都會出現,沒有生機,全身衰亡的場景,小小的自己躲進被窩,躲進角落,卻始終躲不過噩夢的困束。
他又想起來,初次被鶴千冮教導,學會慢慢控制着氣,覆蓋住雙手,而後是周身,直至不再有噩夢的困擾,但是似乎在這過程中,自己丟失了什麼,丟失了什麼呢?大概是某件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吧。
賀成閉眼,隨着心意一動,周身一震,再無一絲氣束縛他,他雙手壓在地面,如同久不見天日的囚徒一般,貪婪地呼吸,他仰頭,雖然緊閉雙目,但是極力地去感知着周圍的一切,這還不夠,氣府之內的海納狀態不再被約束,只聽得一陣風動,四面竟然又起了小小的氣流漩渦!賀成獨坐在黑暗中,終於,他感知到了。
從泥土的潮濕,到肩頭的寒意,再到氣府中涌動的靈氣,無處是巋巍,處處是巋巍。
賀成在黑暗中緩緩站起身來,徐徐推出一掌,似乎在與某樣東西相互應和,混沌驚詫,卻不是驚異與賀成的動作,而是發生在賀成精神中的變化。
修道者的神識一般是獨立於身體各部位的,往往存在於眉心的一片小空間,但是鍊氣師有所不同,鍊氣師識海與氣府相連接,故而即使混沌不動用與賀成的心念通道,一樣能夠看見一抹抹金色的光芒在綻放,包圍着氣府,小瑟曦在氣府的空中飛舞,有一股精神力量穿過了識海與氣府的那個連接,傳遞到了氣府之中,宛若瓊瑤佳釀,滋養着賀成氣府中的兩道意識。
在巋巍道境之外,茶館之中有個老人,已經賴在此處兩日了,聽掌柜的說,這老頭就靠着那張椅子,也不吃也不喝,也不搗亂,但就是坐在上面,閉目也好,衝著店家小孩做鬼臉也好,趴桌子上打呼嚕也好,就是不肯挪動屁股。饒是那些準備進道境的修道者動手,也不能移其分毫。
可眼看這第二日快到夜半了,老者突然從桌子上抬頭,蹭地站起來,遠望巋巍道境的方向。
四面喝茶閑聊的修道者着實被嚇住了,老者一掃之前弔兒郎當的模樣,除卻鬍鬚依舊邋遢,儼然是一個修道高人的模樣。
白天師皺着眉頭,專心致志地感知着道境之中的變化,他心中驚訝:“莫非是摯友?不對啊,摯友那先天之道,一看就是沒多少用的,甚至還比不上天璽城那頭小羊的先天之道,怎麼,怎麼還會進化?”
旋即,他又閉上雙眼,感知着近幾日進去這道境的修道者,每一個修道者,無論進去是死是活,只要是從這道境入口進去的,白天師都記得分毫不差,良久,那道境之中的變化還在繼續,白天師睜眼,以他的雙眼,能夠清楚看見道境之中,一股金黃色的東西,正在冉冉升起,並且越發明亮耀眼,但是於茶館旁人所見,這老頭面前是無盡的黑暗。
白天師疑惑,卻也明白,其餘的人,同樣沒有可能出現進化,除非是某個在自己到這巋巍道境之前就已經進去的人,可白天師搖搖頭,低聲嘟囔:“也對,若是別人都不能,摯友就算再不可能,也會變成唯一的可能。”
白天師又坐下,店家捶胸頓足,懊悔方才只顧着順着這老頭看的方向看了,應該把那椅子抽出來才對!
巋巍道境之中,賀成不知不覺竟然漂浮了起來,四面依舊是黑暗,看不處別的異常。可帳篷中的佛紅泥突然睜眼,她連忙起身,兩步走出帳篷,看着盤腿漂浮在空中的賀成,她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拉,但卻被一人攔了下來。
是迦爾什納。
迦爾什納對佛紅泥搖搖頭,指了指賀成:“他正在突破什麼,不必打斷。”
佛紅泥看向迦爾什納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厭惡,旋即又恢復了正常,不再嘗試去拉拽賀成,而是細心觀察起來,四面的氣流漩渦很快引起了佛紅泥的注意,她意識到賀成的確擁有海納,而且海納之強橫,恐怕比起她的,還尤有過之。
不對啊,佛紅泥不知如何去理解,若是此等規模的海納,不說能夠達到自己這靈氣堅實充沛的九層氣境界,再怎麼也不可能是四層氣境界啊!佛紅泥又想到什麼,賀成這四層氣還是在亞腦道境之中,接連突破的。
“難不成,”佛紅泥看着賀成與周邊的氣流漩渦,一向平淡輕鬆的語調,終於有了些驚慌:“他這是又在突破?
怪物,怪物!佛紅泥心頭叫道。
賀成感知得到外面的動靜,但這依舊沒有將他從這個神秘狀態中拖拽出去,有什麼東西越來越清晰,似乎是自己的雙眼,又似乎是自己的內心。
巋巍的一切盡數展現在他心中,他甚至感知到了極遠的地方,在戎洲二十七局所劃定的區域之外,那些生靈正覬覦着這邊鮮活的生命,更有膽怯而弱小的怪物,在林木草叢中緩緩移動。
賀成攤開手,盤坐在空中的他仰頭望去,他感覺巋巍就在眼前,除了,一樣東西,巋巍山勢!
氣府之中,混沌驚愕得不能自已,那些死氣順着賀成心意扭轉,竟然在氣府之中凝聚出了巍峨高山,山勢雖說模糊不明,但是隱約能夠感知到,那山間的靈氣流轉,似乎有生靈在蟄伏,在雀躍。可是剎那之後,隨着賀成意識到自己還沒見到真正的巋巍山勢,氣府中的氣山轟然破碎,小瑟曦感知着那金黃的光芒已經到達了極致。
賀成睜眼,自空中落下來,他內視,氣府中的那股金黃,漸漸消散了,但有東西已經改變,賀成低頭,再次看向自己的雙手,他明顯感覺得到,先天之道改變了,自己接納了先天之道后,先天之道竟然改變了,至於究竟是什麼,還有待確定。不過在先天之道改變過程中,自己莫名進入的那種奇妙境界,賀成一時間找不到對應的形容,最後,他想起了今天那迦爾什納的話:心眼!
“玄妙是玄妙,只是不知何時才能再入這境界了。”賀成心中感慨,若是自己現在已經登頂,想必定能藉助之前的那玄妙境界,徹底領悟這巋巍,做到心中有山。
一直在旁邊看着的迦爾什納咋舌:“我聽聞鍊氣一路,入玄乃是基礎,元門方能自如控制周遭氣流演繹諸多變幻,但是仍舊難以御氣而飛,踏空而行。到了乘靈階段,這才才是無數天才一躍衝天的機會,在乘靈階段,大部分鍊氣師才能夠輕鬆地憑虛御空。這賀成公子,現在唱的是哪一出啊?”
賀成看着他,報以笑意,之前感知到周圍一切的時候,賀成最擔心的,就是早早發現這一切,卻隱匿在暗中的迦爾什納,畢竟小司當初破境,在公開場合下,還是同為人族的阿莫西林,都歹毒地出手。如今本就在道境之中,又是外來者眼皮子地下,雖說不是破境,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自己正在突破某個層次,這迦爾什納竟然沒有出手,反倒通過他攔下佛紅泥的行為,看得出他居然有一絲絲為賀成護法的意思。
賀成自當以禮相待:“並非是憑虛御空,這不是我心意所至,而是突破的時候,無意中發生的情況,別說與乘靈的馮虛御風比了,就是元門階段,那些個磕磕絆絆,嘗試御氣飛行的鍊氣師,也比我方才無意識的情況強。倒是迦爾什納先生,一直靜看,不曾打擾,實在是感謝。”
迦爾什納搖搖頭:“我與他們不同,賀公子若是無事了便好,我先行去準備準備,最多再過半個時辰,我們就要出發了。”他轉身,身形沒入黑暗。
佛紅泥嘀咕:“沒想到這外來者裏面,還能有點好的。”
賀成心中總是按捺不住去對比着迦爾什納與那阿莫西林,一時心中感慨:“紅泥姑娘這意思,莫不是我們人族之中,都是好人了不成?”
佛紅泥哼了一聲:“讓賀公子幫我看着點,我原打算老老實實睡一覺呢,公子可倒好,生怕我睡熟了,連忙弄出這麼多動靜來。”她又朝着賀成走了兩步,抬手打了個響指,指間竟然有光芒綻放,賀成看得目瞪口呆,混沌在氣府中篤定,這依舊是之前那種空間道則的波動。
指間持續綻放着光芒,佛紅泥圍着賀成走了兩圈,沒有任何發現:“公子這是什麼了?什麼突破了?之前一起登山,公子也沒有出現靈氣外溢的現象啊,這就算是海納,也不可能在我睡過去的那一會兒里,就讓公子破境了吧?”
賀成伸出手,笑問佛紅泥:“紅泥姑娘看看這雙手,姑娘可抓過去不少次呢,可看得出有變化?”
佛紅泥給了賀成一個白眼:“要不是想着救公子,讓公子活下去,我哪樂意一直厚重臉皮抓公子的手啊。”她低頭,皺眉:“公子這手上之前一直覆蓋著一層氣,現在這層氣沒了。”
賀成眼睛微眯,果然,之前佛紅泥多次牽起自己的手,自己見她沒有吱聲,還以為是沒發現呢,現在看起來,這是早就發現了,只是沒當回事兒。
“公子不準備與我說說?”佛紅泥又湊近了一點,她指間的光芒放在賀成耳邊,照出賀成面頰的輪廓,陰影鋪疊在賀成臉上,從眉骨到鼻尖,那雙明亮澄澈的眸子想要躲開,卻又還是不自主地偷看向自己,撲閃的睫毛像是一片輕盈的雪花,似乎要落在自己臉上了,佛紅泥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不是賀成的局促不安,是來自於自己心頭的異樣,似乎是靠得太近了。佛紅泥低嘆一聲:“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賀成沒聽清,只感覺佛紅泥離得遠了些,心頭的緊張總算是少了點,他反問佛紅泥:“那不知紅泥姑娘,是如何認清楚自己的先天之道的呢?”
“認清楚?”佛紅泥搖頭:“哪裏認得清啊,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這先天之道就是震動一下,後來發現這震動是源自於先天之道破開空間的過程,再後來,慢慢將重心轉移到破開空間上面去了,直至現在,賀公子或許會覺得,我將這先天之道,玩得是如魚得水,但是對我自己而言,我清楚,我並沒有完全認識到我的先天之道。”
說到這裏,佛紅泥停了下來,她眸子中有光芒閃爍:“公子真是慌了啊,你這麼問,我不就知曉,方才是與先天之道有關的了。”她皺起眉,卻不敢再靠近,生怕自己先心慌意亂,只是又問道:“那公子不準備與我說說,你的先天之道嗎?”
賀成聳聳肩膀,即使能夠感覺到先天之道的存在,即使不像之前一般否定自己的先天之道,他也不能在片刻中察覺出,這先天之道變成了什麼樣,按理說,方才的過程似乎是一種突破,先天之道也能突破么?賀成滿腹疑惑。
佛紅泥並不惱於賀成的回答,而是滿意地點頭:“不錯不錯,公子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不知道公子這樣的人,最後能夠走出什麼樣的道路來。”
賀成藉著佛紅泥指間的光芒看過去,那乾淨的女子絲毫不畏懼,依舊盯着自己,來回打量,似乎還想發覺一些屬於自己的變化。
兩人的目光很快撞上,對視一眼,這次卻幾乎是同時挪開了視線,賀成心思一動,他想到什麼:“紅泥姑娘之前一直說觀山,說已經在觀了,莫非指的不是這巋巍高山?”
佛紅泥不答,又從錦囊里掏出一隻橘子:“這可是沙蜜橘,是我最喜歡的水果了,聽說這是外來者在無窮遠的星域上種植出來的,咱母星上都種不出來呢,公子要不來一個,一會兒公子若是帶錯了道,這可能就是咱倆的最後一頓了。”
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