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謙謙有禮白天師
極北天璽城，建立在一座巨大的浮冰之上，城池內居住着數量龐大的降臨者，在九州紀元開啟的數十年間，這裏流傳出了諸多預言，事無大小，皆被言中，據說這是因為做出預言的那個女巫，是一個覺醒了先天之道的存在。
先天之道，不同於常人所修習的“道”，後者被稱為後天之道，意味着即使先天不足，大多數也可以通過後天的努力，抑或是資源的堆積強行到達，可是先天之道這東西，按照降臨者的說法，本就只有少數的人，在特定的條件下才能覺醒的能力。
女巫蕾娜的先天之道究竟是什麼，沒有人知曉，但僅僅憑藉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裏，幾乎沒有過錯誤預言的這一點，降臨者們就斷定她是覺醒了先天之道的存在。
“先天之道，那是相當罕見的存在，早些年我們太元家還和外來者打交道的時候，就聽他們說過，覺醒先天之道之人，就算是在外域，那也是極為少見的。出現一個，必然會被重點栽培。”太元歸坐在航車之內，正在給太元司仔細講解，賀成則靜坐一旁，望着航車外的景色。
太元司聽得雲裏霧裏：“不對啊，我記得預言家不是戎州那邊的那個老神棍嗎？不是說他算得還挺準的嗎？什麼時候還有這麼個能預言的女巫了？還先天之道？我怎麼沒印象啊？”
太元歸搖搖頭：“所謂物極必反，那女巫名聲開始消散大約是十來年前吧，那時候她給出了一個預言，說人族的希望在東方，東方，你知道在哪裏吧，正是我們神州華夏，可那時候的華夏已經勢微，即使是她的虔誠信徒，也都覺得那是個錯誤的預言，都說，池水焉能出蛟龍？”
“池水焉能出蛟龍？”太元司喃喃：“他們，怎麼能夠這樣說我華夏？”
太元歸嘆了口氣：“華夏現在上位修道者的數量，是所有國家中最少的，但是你要清楚，即使是數量最多的時候，華夏依舊是勢力最弱的一方，你當真以為百年太平無憂，是因為我們太強？說到底呀，還是先輩們與外來者定下的約定，保了華夏百年安寧。”
“至於你說的那個戎州的神棍嘛，他所進行的預言，少之又少，不過宣傳手段了得，跟蕾娜女巫不是一個基準線上的存在。”太元歸突然嚴肅起來：“可別怪你老爸沒提醒你，進了這天璽城，你若是把那神棍跟女巫相提並論，挨打了可就得受着，別說是我太元家的人。”
太元司咽了口唾沫，點點頭：“有這麼嚴重么，但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我們華夏現在這麼弱，那當初為什麼……”
太元司警覺地閉上了嘴，他想起來當初極力反對投向外來者的人裏面，也有太元家的前輩，他更想起來自己的爺爺就在航車上面那層見朋友，這話一出口保不準就是一頓毒打。
太元歸瞥了他一眼，但是沒有多說，不止是太元司，在這近百年時間裏提出質疑的，從華夏國內到國外，從平民百姓到高層人物，比比皆是，尤其是近些年，愈演愈烈。太元歸扭頭不責問太元司，而是詢問賀成：“小成，你弟弟說的話，你怎麼看？”
賀成搖搖頭：“華夏不弱的，或者說，其他國家並沒有小司以為的那般強盛。”
“啊？”太元司嘟囔起來：“哥，你也不能怕被打就昧着良心說話啊，現在華夏勢微，大家都看得出來啊，單單是上位修道者這一項，我們就比不過別人。”
“華夏勢微，那也是看和誰比，你若說和外來者們比較，那母星上哪個國家不弱？可你若說與其他國家相比弱小的話，那就說錯了。”賀成指了指航車窗外，此時已經臨近天璽城了，眾多航車匯聚，在距離太元家航車不遠處，有個巨大的航車隊漂浮在空中，那是玄州某家的。
“譬如那玄州，兩國相合，明面上有着十七八名上位修道者，但是這十七八位修道者中，足足有六人是外來者，而剩下十一二人中，與華夏近年因為道境交好的，又不在少數，若真動手，只要外來者不參戰，那勝負依舊不好說。”
太元司聽得有些楞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又反駁：“那不說這些虛的，現如今母星上的大多數產業，都與我們神州沒有任何關係啊，比如說我們現在乘坐的航車，那不就是戎州製造的么？比起實力，顯然我們是要差得多啊。”
太元司指着航車內一角，上面赫然寫着“戎州二十七局造”。
賀成閉眼搖頭，絲毫沒有猶豫，直接否定：“戎州二十七局造，但是他也可以是合州二十七局，也可以是薄洲二十七局，只要外來者願意，他甚至不必將二十七局建在母星上，你所說的，始終是外來者的強大，而非你想論證的母星其餘國家的強大。甚至，我們可以這麼說，”
賀成眼眸微睜：“在過去幾十年時間裏，其餘國家真的有強大起來嗎？現在能得到他們人民回應的，是他們國家自己的振臂一呼呢？還是他們國家內外來者的一張簡陋字條？答案顯而易見，在過去的幾十年裏，那些國家人民的信仰，已經從自己的民族，變為了陌生的外來者。”
太元司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眉頭依舊沒有解開：“可是，可是，為什麼還說華夏勢微呢？照哥你這麼說，那豈不是華夏最強了？”
賀成笑笑：“你呀，太心急了，我不是說過么，華夏勢微是事實，但是與其他國家相比，華夏從來不弱，但是如果，”賀成悠悠然吐出一口氣來：“如果你把敵對的目標，換成整個外來者……”
太元司嘴巴大大張開：“這，你……”
“行了！”太元歸出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再說下去保不住會出什麼事，小成還行，關鍵是自己這個兒子，他是真不放心：“今天的話，除了我們家的人，誰的面前都不準說。你們兩兄弟要記住，事關大局，務必謹慎，當心隔牆有耳。”
太元歸語音剛落，巨大的嗡鳴從天空上方落下，整艘航車都迅速迅速震動起來，持續了約莫一秒，又歸於寂靜，太元司只感覺渾身筋骨都震動了一番，想到了什麼，一臉震驚問道：“這時剛才的話被別人聽到了？”
太元歸白了他一眼：“這是進入天璽城管轄範圍了，不是讓你小子來之前看了行程說明的嗎？”
太元司把腦袋耷拉下去，不敢吱聲，他總覺得從那日父親聽到了自己給表哥做的準備后，似乎心頭一直有股子火壓着，就等自己往槍口上撞。
賀成杵着腦袋，從側面看向前方混着符咒修葺而起的高聳圍牆，心中低語：“天璽城，又見面了啊。”
當年自己隨同師父來這裏的時候，自己還是天生九脈九層的鍊氣師，如今卻是一個體內只有一層氣苟活的人。近十年過去了，自己卻連對自己動手的到底是誰都不知道，甚至於連自己的日常生活，都要再三謹慎，唯恐招致死亡。
而這一切的源頭，正是那一晚，高座之上的老婦說出的話：“你是希望所在。”
希望所在？賀成淡淡冷笑，可真是夠絕望的。
冰冷的電子聲從正前方傳過來：“華夏太元家航車，坐鎮上位修道者，一位。准許，自天璽城正前門進入，將由接待者，西普，接待，請做好準備。”
上位修道者？賀成太元司面面相覷，太元家什麼時候有這麼一號人物？
太元歸擺擺手：“別猜了，是那位客人。”他小心地指了指上面，正是今日與太元丕在二樓暢聊的那位。
航車已經停住了，一聲嗡響，航車門打開，探出來一對羊角，黑髮羊角的青年環顧一周：“咩啊，這就是太元家的航車嗎？真是好看，請問蘇子秦老先生在嗎？”
“嘿呦，我說誰來得這麼快，原來是西普你啊。”黑髮老者從二樓轉角處慢悠悠走下來，一臉笑意，面龐看上去也就四五十歲，但是太元丕在其身後恭恭敬敬，儼然後輩，可見其並非表面所見的年紀。
“咩啊，果真是蘇子秦先生，早幾日我就聽先生說，若是來這天璽城，必然是與太元家的人同行，方才聽到華夏太元家還在想會不會是先生呢，果然是先生。”西普搓着手，穿着天璽城統一的黃白相間的工作服，但是引得太元家人矚目的，是他的那對微微彎曲的羊角。
他是外來者！
西普縮縮脖子，似乎有點不適應太元家眾人的目光，蘇子秦抬手，指着西普：“西普與你們太元家接觸過的大多數外來者都不同，他也是個可憐人，在母星這麼多年，也就到了天璽城之後，才安穩下來，之前也是一直受人欺辱。”
西普連連點頭，滿眼感激：“若不是老先生，別說成為老師座下的弟子了，怕是我這條命，都不知道沒在何處了，咩啊，蘇子秦老先生是我一輩子的大恩人！”西普說著說著，就在航車門口跪拜了下去，太元司偷摸看向蘇子秦，賀成暗自震驚，難道這西普是女巫的弟子？
蘇子秦扶額：“誒，這裏畢竟是天璽城，你作為蕾娜的小徒弟，在這裏給我這麼一個外人行大禮，終究不妥，快起來吧”
西普聞言連忙爬起來，又是一臉笑意：“那接下來，由我帶着太元家的諸位，好好遊歷一番，交代交代後面的安排。”
“對了，差點忘了，西普在這天璽城生活了十來年了吧，要說這天璽城，那跟他家一樣，有不明白的，或者不知能否做的，大可問他。”蘇子秦拍了拍西普的肩膀，似乎給予了莫大的鼓勵，說完就轉身回到二層去了，對於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修道者，天璽城，並不陌生。
“什麼？包括外來者在內的，大多數上位修道者都曾從天璽城獲得過預言？”太元司錯愕萬分，那得是個什麼數量級別的？
“咩……”西普搖搖頭：“準確點說，應該是老一輩的上位修道者們，當然，人數的確多，前前後後兩三百人吧，”西普滿面和煦地笑容，若不是頭上羊角太顯眼，幾乎就是個鄰家大哥哥的形象了。
兩三百人！太元司暗自咋舌，這豈不是意味着與兩三百個上位修道者交好？難怪，這女巫十來年沒動靜了，一朝出事，依舊震動天下。
“可是，這麼多修道者就沒有敵對的嗎？”太元司又問，難不成還都是相互交好之友？
西普搖搖頭：“自然不是的，但是老師定下了規矩，不管在外面有多大的仇，但凡踏入天璽城，都得和睦相處，否則將會終生禁入天璽城，故而天璽城內人員雖然複雜，但是至少交流起來，都是文質彬彬，謙讓有禮之輩。”
西普話音剛落，航車正前方飛過來一個影子，那似乎是個人，但在空中旋轉翻滾，在其身後，亮起一道黃芒，一聲爆喝隨之而起：“孽障！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爺爺我今天就超度你！
剎那間，人影已經撞到了航車之上，航車猛然停下，懸在半空中，緊接着這艘太元家的航車亮起了淡綠色的光芒，它察覺到有危險，要自己啟動防護系統。
但是沒等到防護系統完全打開，那道黃芒已經迫近，動手的人太過狠厲。
太元家一樓的人都下意識後退一步，只有西普在大聲吼叫着：“咩！姓白的……”
二樓有一股波動推了出去，在黃芒砸上航車的前一刻，迎了上去，但是一聲嗡響，航車依舊被震得倒退出去。
“道”的奇妙光芒散去，眾人終於能夠看清楚前面的是什麼東西，貼在航車上喘息吐血的，是個穿着麻衣的男子，禿頂之上烙着一個奇怪的圖案。
“這，這圖案是戎州的那個老僧的？”太元司錯愕，戎州老僧雖說在華夏裏面名聲不怎麼好，但是母星上其他地方，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這貼在航車上的人頭頂有這圖案，必然是那老僧的徒弟，怎麼能被打成這樣！
“咩啊，”西普搖搖頭，語氣中頗有幾分無奈：“方才與諸位說的謙謙有禮之類的話，可不能適用在眼前這人身上，他這個老頭，是在老師離世后闖入天璽城的，能力有些奇怪，目前來說，天璽城裏面還沒有修道者能壓制住他。”
黃色光芒散去，包裹在其中的，並非是大家所想的什麼身軀魁梧之輩，那是個普通身高，普通樣貌的男子，鬚髮不知已經多久沒有打理過了，頭髮還有多處打結，身上的衣服不僅破，而且臟，就是他前面那個半死不活的和尚，看起來也比他要好得多。
這哪是修道者的樣子，活脫脫一個乞丐。
西普打開航車的門，走了出去：“咩啊！我說姓白的，我們不是有過約定嗎？天璽城裏面你不可以隨便動手打架！”
“是小羊啊，”男子撓撓頭，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我這不是動手打架呀，是這小子不識好歹，非要偷他爺爺我的寶貝，不得已啊，我只有出手了，這也算契合你天璽城剛正不阿的形象啊，小羊你也知道的，我白某人平日裏是溫文爾雅，謙遜待人的，怎麼能隨意出手打別人呢？”
那白姓男子說著伸手探入和尚的懷中，和尚哼唧一聲，竟然還留有一絲意識，想要緩緩睜開眼來，但是白姓男子反手一個耳光問候上去，和尚徹底沒動靜了。
摸了會兒，白姓男子摸出來一個金色綢緞包裹着的東西，上面赫然印着那和尚頭頂的圖案，白姓男子也不避諱，雙手之上波動一起，蠻狠地撕開了封印：“這小子動作倒快，居然都加持上封印了，無妨無妨，東西拿回來就行，我也不多追究了。”
西普按捺不住了：“咩啊！這小和尚要是有這麼快加持封印的本事，怎麼可能被你打成這樣啊！還有，你手裏拿的這本金書，是天璽城田家的信物吧，這不就是給戎州那位老僧的嗎？”
“嘿嘿，小羊真是好眼力，”白姓男子依舊不慌不忙，將那原本要送給戎州老僧的金書收入懷中，還拍了拍：“不過小羊你有所不知啊，這田家的人已經決定讓我去幫忙了，那自然就沒有那禿驢啥事兒了，行了，此間事了，我先走一步，小羊你帶着你的客人慢慢轉悠吧！”
那人就要離開，卻往航倉裏面看了一眼，一個聲音傳進賀成耳中：“天生九脈而斷九脈，有趣啊有趣，可惜，命不久矣。”
整艘航車的人都沒有反應，這句話似乎是那白姓男子單獨說給賀成聽的。
西普無奈搖頭，天璽城內雖說人員複雜，降臨者也頗多，可偏偏這個人，他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西普，這人究竟是誰？”蘇子秦面色略微沉重，走了下來，方才他出手，原本想擋一擋，但是對方卻直接無視了自己，而更為恐怖的是，蘇子秦感覺，那人若是想，恐怕一拳轟穿整艘航車也不是問題。
“那人啊，那人姓白，自稱白天師，說自己是個道士，對了，他雖然也是降臨者，但卻也屬於你們人族，好像還挺喜歡你們藍星人類以前的文明，他行為張揚，剛到天璽城的時候，我那大師兄看不下去就出手想要教訓他，結果現在還在醫療床上躺着。”西普一五一十解釋道
“還在醫療床上躺着？下手那麼狠？”太元司不解，這得是多重的傷。
西普搖搖頭：“他若真是下手狠辣無情之輩，我天璽城也不可能容他到現在，大師兄倒也不是重傷，只是這人手段特殊，明明看着傷勢不重，可一動彈就渾身疼，實在是沒辦法，只能與那白天師約定好了，讓他在天璽城待一段時間，等他離開的時候，把師兄治好。”
“倒也難怪，”蘇子秦點點頭：“方才我與他也算是交了次手，那人明明看着像是動用符文的力量，但是打起來卻像橫煉體一系那般蠻橫，實在是有些，奇怪。”
航車又開始行進，眾人各有所思，太元司還沉浸在震撼之中：“一拳將航車轟退，嘖嘖嘖，沒想到修道者還能這般，那所說的修道的高人能夠搬山填海，也不是不可能啊，哥，你覺得呢？”
賀成點點頭，卻在思考另一件事，難道，師父說機會，就是這個人？不論如何，他既然能夠看出來自己的情況，多多少少，應該能夠幫助現在的自己。
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