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祖傳氣沖
祈安知曉自己的名字,是在人族撫摸刻在碑上文字的時候。人們低聲誦念他的名字,虔誠地祈求安康與太平,有時候還會有小孩,趁着無人的時候,坐在他身前,偷吃擺在石碑前的貢品,但是這種事情常被發現,隨後是大人的一陣痛罵,指着祈安說什麼會觸怒神明。
但是祈安知曉自己不是神明,他只是這塊石碑所生的碑靈,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祈安就在思考,或許人族供奉的,不是自己,只是心頭的敬畏。
敬畏總有消失的一天,當戰爭與災厄降臨的時候,人群還是來了,他們跪在祈安面前懇求族人能夠平安,但祈安想與他們說,死亡是必然存在的東西,甚至是篆刻入世間萬靈命運中的東西。祈安以為人族會同他一般,坦然接受屬於自己的命運,但是他錯了。
一開始,只是有人偷偷更換了貢品,後來開始有人朝着自己丟些爛掉的菜葉,再後來,人們拿着斧鑿來了,指着祈安說,這邪碑接受了人們的供奉,卻不肯庇佑人們免於死亡。他們說祈安是邪魔,但是祈安知曉,自己不是邪魔,他只是這塊石碑所生的碑靈,只是無人在乎。他們要為心中的恐懼,找尋發泄的途徑,在石碑的“安”字被鑿穿的時候,有人提議,不如建造祭壇,重新尋求供奉的神明。
祈安便被埋人黃泥之中,人們以砂礫黃石,還有曾經那塊邪碑,鑄成了一個新的祭壇,他們更改方式,覺得或許是之前的貢品太過簡易,於是開始有血祭的出現。一開始的時候,祈安還只感覺得到獸的不甘與憤怒,而後,人群之中每當有提出異議者,就會被推上祭壇,人血之中的憤怒與惡念,遠比野獸鮮血中的,要多得多。
隨着人血灌溉次數的逐漸增多,祈安發現自己身上纏繞着黑色的東西,或許是那黑色的東西,或許是人類鮮血中的邪念,祈安開始從人血的憤怒與惡念之中吸取新的東西,他開始改變以往的想法,開始嘗試着在人族祭祀的時候引動一些異象,這招似乎很有用,人族大都叩拜,說是蒼天在授意,然後又會進行更大規模的血祭。
祈安很喜歡身上纏繞的東西,那種被人族稱為業障的存在,只有被這種東西纏繞包圍,他才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塊碑靈,他已經跳出原本的命運,他應當被人族敬畏。
只是可惜,每當祈安嘗試衝破阻隔的時候,總會有天罰,最嚴重的一次,直接將偌大的祭壇轟進了海水之中,當祈安再次察覺到人族的活動時,他已經到了這裏,這個被人族命名為歸墟實驗室的地方。而這次人類祭祀的,是一個奇特的存在,祈安感知着她的恐慌與痛苦,回想起人類對自己做過的一切,他有了個主意,他要報復人類,他身上的業障均是人類所造,為何要他來承擔?
就在他與那小女孩合力造就出一具身體,可以不被天劫轟擊的時候,居然出現了一個人類,這個人類簡簡單單三個字,對不起,居然就讓那小女孩放棄了報復,憑什麼?憑什麼!如今那打造出來的身軀已經解體,不過還好,在祭壇之內還有自己的本體,他要復仇。
祭壇周圍的修道者,都在顫慄,這東西太奇怪,氣息古老厚重,卻裹滿了黑色的東西,光是一看,就知曉這東西比起之前的那個怪物更加難斗。
但還是有人動了,齋月一心拔劍而出,滾滾雷霆覆蓋劍上,他是極為難得的雷屬性叩元術,天生一股雷勁藏於骨中,如今一動,宛如天罰降世,雷霆恣肆,順着劍意斬出一道藍光,眾人都心中慨嘆,這還只是在基礎十層之內的威力,若是等個十多年,待齋月一心大成的時候,世間誰能擋這一道雷?
但那黑色氣流只是微微一抖,彈射出一脈業障,雷霆渙散,修道者中斷臂男子認出來了:“這就是之前在洞口的時候,隱蔽在符文之下那陷阱的力量,不要與之觸碰,道則會紊亂!”
小女孩與賀成說:“這是業障,最多的便是貪殺之業障。”
她如今在賀成氣府之中,因為賀成的神識境界不高,故而不能幻化出自己的身形與之交流,只能通過內視,來詢問關於這自稱業障之物的信息。氣府之中,混沌如死物般寂靜,沒有任何心緒意識傳出來。
“觸碰到會怎麼樣?”賀成詢問。
小女孩搖頭:“不要嘗試觸碰,因為一般的道,被沾染之後,都會紊亂,繼而扭曲改變,終生修為難進寸步。”
賀成吸氣,又問:“那有沒有能夠解決的辦法?”
小女孩點了點頭:“有的,有人佈下了陣法,好像是想要誅殺他的本體,之前就是我察覺到他的本體有危險,所以我才說回到此處,但這件事我並未與他說。只是不知,這陣法將如何啟動。”
“陣法?在何處?”賀成抬頭四望,不斷有人出手,嘗試着突破那業障的阻隔,也有方寸念的修道者動手,想要干擾那團黑氣,可紛紛口鼻出血,再無人敢這般去嘗試。漸漸的,已經無人敢動手了,他們感覺到了絕望,比起之前發現被困道境更加絕望。
小女孩站在氣府之中,抬手指向上方:“小哥哥看最上面,那陣法不在這道境之中,而是在外界,有人在外界佈下了滔天大陣,要強行擊穿道境的壁壘,轟殺他。”
賀成疑惑:“還能這樣?”
“能,這個亞腦道境,是依託於原本實驗區的結構存在的,並非是單獨的空間,雖然受到我與他的影響,最終還是成了道境,但這裏的道則並不成熟,只要威力夠大,應該可以轟穿。”小女孩細細解釋,在與祈安共存的這數十年裏,她也從進入道境之人的交流之中,獲取了許多信息,而道境入口處的地圖,便是她所描繪。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所能控制的事情,越來越少。
沒等賀成多多思考,會是誰有如此偉力,布下這等大陣,人群中的阿莫西林叫嚷了起來:“賀成!看看你惹出來的好事!”
賀成心中微怒,回頭冷笑:“阿莫西林公子言重了,我這還不是怕你被那怪物傷着了,才不得已為之。”
修道者中有比較冷靜之人,通過之前怪物在賀成面前解體的場面,看得出賀成在這亞腦道境中有些手段:“賀成公子,你有無什麼妙招?”
“退!”賀成只有一個字,既然有人要轟殺這妖孽,自己這一干人等,沒必要再糾纏下去。
修道者們遲疑:“退又能如何?這道境出口已經被封死了,退得了一時,也退不了一世!早晚要一戰!”
賀成不知如何解釋,他抬頭,察覺到那團翻滾的黑氣正在審視自己。小女孩說道:“他要我的精神來維繫那具軀體,才能躲避天劫,如今身軀被小哥哥你毀去,必然想要報復你。”
阿莫西林再次開口,他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機會,去剷除這個眼中釘:“賀成,你是不是忘了,你曾說過,你有對付這怪物的妙招,莫不是忘了?現在就是你露一手的機會了。”
賀成皺眉,心中已起殺意,還不等他回答,又有個聲音出現:“正是,賀公子說這話的時候,我也在,公子說要誅殺怪物,替天行道呢,公子難道忘了?”是那戎洲老者在說話,他也盤算了一番,這小子要是成長起來,實在是可怕,與其留着,不如趁此時機逼這小子去赴死。
“那不知賀成公子有什麼辦法?”有修道者信以為真,畢竟連乾坤境界都鍊氣師都這麼說了,應該差不了。
賀成攥拳看着阿莫西林與那老者,兩人都不懼,倒是阿莫西林更加猖狂,挑釁般朗聲說道:“賀公子說,他有一記祖傳的氣沖,可以一拳轟殺這怪物,是吧,賀成公子。”
“氣沖是什麼?”場上不乏不清楚鍊氣的年輕人,經過解釋之後,場上又是嘩然,這甚至都不是功法,居然就是最簡單的基本功!這也能一擊轟殺怪物?
賀成本想說些什麼,但是放眼看過去,大部分修道者都盯着自己,既有小部分的希望,更有懷疑,以及看熱鬧的冷眼。賀成看到了師父,他在微微搖頭,並舉了舉手,示意賀成不行就走,有他在,實在不行就動手。
可賀成突然想起來一個人,白天師。
白天師與他說,此行,大吉大利。
除卻進道境就摔了一跤外,還真沒有什麼意外,甚至於自己在危險區域走了那麼久,都沒有遇上襲擊。他吸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向小女孩指給他看的那個陣法。世間若是能有一人可以夠擊穿這道境的壁壘,必然是白天師!
黑氣壓下來,此間皆是他祈安的領域,即使那小女孩的精神能夠阻攔一二,也不可能阻礙自己擊殺那個人類!祈安開始思考,如何虐殺這個人類。
賀成轉頭看向眾人:“不錯,我有一記祖傳氣沖可以一拳轟殺這怪物,不過威力甚大,諸位還請先退出這片區域。”
有鍊氣師詢問:“不知公子修為如何?”
“四層氣。”賀成答道。
四層氣!眾人嘖嘖搖頭,這用氣沖打怪物就夠離譜了,這賀成還是個四層氣。
倒是戎洲老者聞言一愣,完了,他心裏直道完了,這小子敢這般說,怕是真有底氣。
阿莫西林雖說也被賀成震住了,但絕不相信他真能一拳轟殺這怪物。他迎着賀成的目光,點點頭:“既然如此,大家不妨退出去,看看賀公子的祖傳氣沖,威力有多大!”
“這,賀公子你沒開玩笑?這可事關我們所有人性命啊!”有修道者面露難色,只怕這是小輩間的打鬧,耽誤眾人大事。
賀成篤定點頭,他看了看師父,鶴千冮無奈,只能點頭。
隨着賀成轉身,阿莫西林帶頭往外面走去,眾人陸續退出去了。
小女孩不解:“小哥哥能夠打敗他?”
“你不是說,那個陣法不知如何引發嗎?我想,那或許是一位好友為我準備的。”他緩緩吸納,醞釀著氣勢。
在泛斯拉夫山頂,白天師坐在雪地上,忽而感覺到了那死氣的波動,嘿嘿一笑,站起來跺跺腳:“該幹活了!”
賀成右拳緊握,黑氣越壓越近,祈安並不着急,他感知着這個年輕人類的微弱波動,突然想起人族的一個詞,螳臂當車。祈安開始思考,虐殺這個人類后,如何報復這裏的其他人,還有全人族呢,祈安心頭愉悅起來。
而在這片區域之外,阿莫西林也越發喜悅起來,終於,自己的夢魘要結束了,這個廢物,死在自己手上!
賀成出拳,氣沖一層層疊加,推動着這一拳砸向那團黑氣。
眾人搖頭嘆氣,這不胡鬧嗎!
可下一剎那,天崩地裂的氣勢在那片場地中綻放,煙塵四起,只聽得爆鳴之聲,整個道境顫抖了起來,煙塵之中,眾人都看不清那片區域中究竟在發生什麼,只看到一道亮光,一閃而過,恐怖的波動橫推出來,即使是在距離那片場地尚遠的此處,修道者們也被推得四仰八翻。
眾人掙扎着站起來,煙塵已經落下,那場地中不見黑氣的身影,只有青年還保持着出拳的姿勢,順着那一拳看出去,穹頂已經破出一個大洞。
賀成收拳,緩緩吐氣,方才那靈氣翻滾,貼着自己亂飛,居然沒有一道傷及自己,他確信,絕對是白天師的手段。
賀成扭頭,看着目瞪口呆的阿莫西林,笑起來,這笑容將從這一日起,逐漸成為所有母星天驕的夢魘,賀成問道:“我這祖傳氣沖,諸位可還滿意?”
全場寂靜,無人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