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統一顧(下)
()進門便看見塊格外寬闊直長的空地,兩側相應各設一門,而在中部高台上有間大屋,瓦片桔紅、四方齊整、壯美肅純,名曰“同心廳”,過去后乃為個敞開型庭院,陳列着各式各樣兵器,琳琅滿目,鋒芒交輝,旁邊走廊通達延伸,至於對面則是座正房,並附加三山五嶽形垂脊,平穩厚重,顯達分明,其金框玉石橫楣精細雕刻道:“同德堂”,光亮閃耀,然似乎竟升起鶯歌燕舞,別具番熱鬧韻味。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寧不我報。”清淡婉轉的聲色夾雜着些許憂鬱及惆悵,見到數名綠衣紅袖女子隨之輕柔唱和並擺動身姿,舒緩迴旋,接連起伏,好似春風楊柳、夏雨初荷,說不出有多優雅嫵媚,望而浮想聯翩,其中一位又吟哦道:“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好……好啊……妙……妙哉!”主位上一光鮮衣履者大加拍案又鼓掌,映得兩眼直發紅,似醉亦狂,不覺酒水已流溢出來,若非歐陽曲還能有何人,“瞧他們這俏模樣……”
“唱得好、跳得更好……哈哈……”位於右邊之人猛灌下一杯,扯開了橙色衣襟,兩隻大圓眼也不眨,方臉闊口、絡腮鬍須、猿臂蠻腰、肌肉暴跳,居然生的這般粗壯,“實在看得我都想上去耍一把!”
“魯教頭……看你那甚底樣子?”雙目一眯,只剩鄙夷,原乃衛仕,“公子,費總管還真是有心呵……”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哦……有心、有心……這個費鑫……”歐陽曲點點頭,吞酒進肚,“哎呀……我怎的沒發現‘長樂坊’卻還有這麼些會唱會跳的小可人兒?來、來……先歇一會,陪本公子喝幾杯!”
“公子……咱們姐妹可不是長樂坊的。”
“哦……那你們是……”
“回公子:‘翠雲’。”
“什麼……翠雲?!”歐陽曲嗖地一聲站起,面色發白,“你、你們……我說怎的……”
“公子……怎麼了,不就是翠雲的嗎?”
“你懂什麼?那是我三……”
“公子、公子……”正見一人略帶歡喜從外適步而入,“哎……你們這……怎麼站着呀?”
“費鑫!”歐陽曲手臂一招,聲音壓低:“你小子怎把翠雲的弄來,要被我老三知道……”
“哦……公子請放心,屬下並未透露姓名地址,她們自不知道這是何處,保證也沒外人知道!”
“是嗎……那也不能讓她們來,當這是什麼地方?簡直瞎胡鬧!”
“是、是……屬下只想讓您開心點,沒有……”
“開心什麼……那不快送走?”目光漸而遠去,接着又一聲嘆氣,歐陽曲方愣愣坐下。
“咳……這翠雲姑娘呵倒是個個跟水蜜桃似的……對了,公子,聽說那‘雙絕’才真叫做美人?!”
“何止是美呀……簡直……罷了,魯初,不許再說這個……小衛,來……我們喝酒。”
“公子,還是少喝點,別醉了;何況如今起兵未成,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茶飯無味……影響不好!”
“好了……一提起這我就滿肚子的火……沒事,儘管喝!”
“公子……已照您吩咐安排妥當。”費鑫再次進來,躬身一拜,“屬下這回有欠考慮,還請責罰!”
“算了……只要記住下次別再自作主張;坐。”
“是、是……屬下謹遵教誨!”
“哎……費總管,你這今天招人情況怎樣,可有什麼收穫?”
“哦……我正要說……公子,今天還可以,招到幾個,在門外候着,請過目!”
“是嗎?唉呀……過什麼目,我還能不相信,你看中了就行,快帶下去賞飯安置。”
“好、好的……來人……”
“等下……費總管,是些什麼樣兒的,且讓咱們看看。”衛仕微笑道:“反正閑着也沒事嘛!”
“對!快帶上來,我今天倒要瞧瞧是驢是馬、是猴是人……怎麼老感覺這弟子越發難教了?!”
“魯教頭,這話什麼意思?”臉登時一脹,費鑫冷笑道:“哦……難道你教不好就怪人?”
“什麼怪人?我是實話實說……”
“你說的是實話,那別人說的……”
“別吵!我說費鑫,既然衛統領和魯教頭想看,你帶上來不就是,能有什麼?”
“這……是……帶新入門弟子上堂!”
一串雜亂而拖拉的腳步聲傳來,四隻形影包括這流水相繼顯示,各自低頭抬眼,氣息急促又壓迫。
“哎喲喂……什麼呀這是……兩傢伙瘦得都成精了,能教嗎?胖子嘛……氣吁吁,腳站也不大穩!”
“是呵……費鑫,怎把病貓子、討飯的帶來?”目光突然一定,歐陽曲伸頸指道:“旁邊那位……好像還可以。”
“對、對……這位兄弟學過功夫,特地投奔咱們的!”費鑫雙手重重一拍,“至於其他幾位原也不差,在今天當中可算比較好了,只是由於路上奔波加之又沒吃什麼東西故而才顯得……”
“哦……是嗎?”魯初接口道:“公子,既這樣不如先賞他們每人一塊肉、一碗酒再說?”
“這……也好;來人……賞肉、賜酒!”
幾人早就覺得飢餓,一看居然還有酒肉當即抓起來便吃喝,如狼似虎,差點都要噎着,唯這流水斯文講禮無聲咀嚼,像在品味,可也不停左瞧右看,閑里偷忙。
“公子,行不行,一試便知。”魯初近前,大眼瞪視,“好……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都跟我來!”
一時已至庭院之中,日光垂照,熱氣上涌,看着這滿場堅挺利害的兵器林則不禁令人有些眩暈。
魯初隨便抄起了把銅長刀,將近人高,寬頭粗尾,少說也達四五十斤,“你……先給我接住!”
見靠前那名白面胖小伙精神一振迎上去,但雙手才剛觸及卻陡然下沉,不由被壓倒在地,怎奈竟是虛浮臃腫,總無法豎起,漸趨軟弱;這阿貓、阿狗則相繼過來抓舉,可惜縱使出全力幾番硬撐又如何管用,根本就難以把持,更別提揮舞運作了,真正讓人搖頭嘆氣、啼笑皆非。
“全是些沒用的東西……就只剩下你了,試一試?!”
這流水不吭聲上去就將那刀輕飄飄地提起來,接着便又橫砍、豎劈、左刮、右掃……一連運使幾下,倒也四平八穩、法度分明、氣色如常,顯而易見有些功底。
“好、好……一看就是個行家裏手!”費鑫直鼓掌上前,“而你們幾個屁用沒有,竟敢說大話矇騙本總管?今天看在頭一遭姑且作罷,下次要再讓我看到——小心狗命……還不快滾?”
“這小子嘛……倒真沒看錯,但卻不知高低長短?”魯初亦從旁取出兵器,乃是把闊斧,非常粗大,金箭頭、銅虎尾、寒光如雪、分為鋒利,“本教頭今天高興,我們來過幾招,就當認識一下。”
“你……魯教頭,這不大好?”
“沒事,玩玩而已,我自有數;小子,可要仔細點——接招!”一聲喝斷當場,斧頭隨之橫空砍去,冰封三尺,冷氣侵襲,直颳得人心動蕩。
這流水一怔連忙揮刀相抗,耳畔頓時嗡響,幾乎沒給震破,見自己竟已退到幾步開外,手臂直發麻,猶未緩過勁來,那斧頭又當空劈落,光芒炫耀得難以睜眼,危急之下只能全力抵擋。
又是聲暴鳴響起,拉出一串火花,瞧到對方左右飄搖、開始喘氣,顯然有些力不從心,魯初笑道:“小子,還行……再吃我一斧!”說罷大步邁進斜砍而出,似要將人整個頭顱卸掉。
氣勢如此霸道而沉猛,着實令人驚嘆,這流水未再接受腳掌一搓便閃避了開去,還算輕鬆。
魯初稍愣,隨即上撥斧頭抓住虎尾底端伸展臂膀並快步打旋起來,霎時風聲大作,寒光飛舞,猶若揮帚掃雪,盡在掌握中;驟聽錚地一聲,那長刀翻個空心跟頭墜落老遠,而這流水也差點踉蹌跌倒,合谷處已然生出血跡,面色紅白交替,惟有雙眼仍鎮定如斯,緩緩轉動。
“好了、好了……魯教頭,哪有你這麼個玩法?”費鑫連忙將人扶住,“怎樣,你沒事?”
“不錯、不錯……”魯初仰首弄須,“一般人在我斧下都吃不了兩招,你卻能連過四招,已經相當可以;公子,這位小兄弟是根好苗,只要多加栽培,日後定有大用!”
“這還用你說?我看上的又豈會錯?”
“不錯,真是人才!”歐陽曲亦連連點頭,“今後就放心在此住下,多加刻苦練習,只要本事過硬、效忠於我,本公子絕對不會虧待……且還可以帶你回府面前家父,或許也能賞個頭領做做!”
“哎呀……這可為莫大恩寵啊!太難得了,你還不快謝謝公子?”
然這人卻並無反應,魯初亦不禁走過去一拍,“小兄弟,在發什麼愣呢,沒傷着……說話呀……對了,你怎樣稱呼?可還有何親人?”
“呃、呃……我……我叫‘流水’。”
“‘流水’……這名字挺稀奇的,倒真沒聽過……”
“名字沒什麼,只要人好就行!”眼睛一斜,費鑫接道:“公子,咱們別站這了,快請他——流水兄弟進屋去。”
“對、對……流水,走……我們先進去喝上個幾杯,壓壓驚、洗洗塵……”
“等等!”這流水猝然拱手道:“歐陽公子,我還有幾位兄弟,想去跟他們說一聲。”
“兄弟……你不是說沒有親人?”
“哦……是我結交的朋友,關係還很不錯!”
“是嗎……那好辦。”費鑫一笑,“他們現在哪,大可以叫過來和你同住下,沒關係的!”
“他們……就在城裏。”
“這樣,那更好辦了。”歐陽曲正色而道:“費鑫,速派人隨流水壯士一同去迎接他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