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夢 冷與熱

盛璆一點也不着惱，眉眼反而漾着笑意，他真是太想念他的王妃了，以至於連“有病”兩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都是那麼的悅耳動聽。

祁琬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要告辭，被盛璆一個閃身擋在了她身前，壓着嗓音一字一頓道：“事情沒有說清楚之前，安楚公主覺得自己能走出這營帳嗎？”

祁琬氣結，索性一甩衣袍旋身坐在石凳之上，一手搭在膝前，冷着眼神道：“既被識破，本公主便也不裝了，今日本公主倒要聽聽你我二人還有什麼沒有說清楚的？”

盛璆坐在祁琬對側，笑容溫和，“琬琬，難道……”

“打住！”祁琬打了個寒顫，“別叫‘琬琬’，我聽着……噁心。”

盛璆一怔，“你不是最喜歡本王喊你‘琬琬’的嗎？”

“最喜歡？什麼時候？”祁琬皺眉往前探了探身子，上下打量了盛璆一眼，“難道是在王爺的夢裏嗎？本公主可沒記得說過這句話。”

“也是，也算是在夢裏罷……”盛璆低頭哂笑，面上有一絲苦澀。

“你我二人無甚交情，還是按大楚慣例喊我一聲‘安楚公主’罷。”祁琬面無表情，語氣冷淡的不能再冷淡。

“琬琬……”盛璆軟了聲音。

祁琬瞪着眼一橫，“閉嘴。”

“你……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怎麼會對本王有如此大的敵意？”盛璆站起身，雙手撐在桌案之上，猛地俯身上前盯着祁琬的雙眼，長長的睫毛，圓圓的琥珀眼，卸掉這層黑粉，便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安楚公主，明艷絕世，可這臉上神情，卻是如此的陌生。

祁琬既不懼怕也不尷尬，抬眸回之以盯視，“若本公主說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你也不會信，那便不必說了，你我再無任何可能，還請王爺死心罷。”

“冗長的夢？”盛璆似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不知公主做了什麼夢？可否告知一二。”

祁琬冷笑，“上不得檯面的夢，有損王爺清譽，不聽也罷。”

“如若公主描述一番，那本王便不再糾纏。”

“當真？”

盛璆點了點頭，“洗耳恭聽。”

“這樣的夢本不該講的，但是我卻如真實般經歷了一番，夢中十里紅妝，我嫁給了王爺，本以為此生嫁得良人終有歸宿，未曾想王爺並未傾心於我，而我也只不過是王爺宏圖霸業中的一枚棋子，歡欣熱情終成無數孤寂，我撐起長明燈夜夜等王爺歸來，然而王爺在外征戰，從未想起我這個妻，此後王爺藉助我獲得軍權，更是不再願意多看我一眼……”

盛璆越聽心越驚，透骨的涼襲遍全身，雙手緊攥成拳，手指節泛着白，這哪裏是夢，這分明就是他做過的所有事。

祁琬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除了眼角發紅，並無任何情緒波動。

“終於有一天，王爺引兵叛亂攻至皇城，我匍匐于丹墀下苦苦哀求，狼狽至極，王爺並沒有念及夫妻之情，相反殘忍無比，在我面前殺了我皇弟，滅了我族人，覆了我的國，而我被兩箭貫穿，鑽心刺骨的疼，鮮血暈染了一片又一片，瀕死絕望前我在王爺眼裏看到了厭惡與解脫。”

祁琬側過臉，眼圈泛着紅，“怎麼說呢？即使我入黃泉喝了孟婆湯，也絕不會忘記那種厭惡的眼神。”

盛璆雙唇緊抿，良久才啞着嗓子低聲喃喃道：“你又怎知我不是來贖罪的？”

祁琬並沒有聽到這聲低喃，她雙手一拍，扯出一個笑道：“本公主的夢講完了，希望王爺能夠履約不再糾纏。”

盛璆抬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帶着疼惜，“不知安楚公主可否聽一聽本王的夢境？”

“咦？”祁琬提高了警惕，“王爺也做夢了？”

“與你不同，我的夢充滿歉疚苦楚。”盛璆苦笑着搖頭，“我的夢裏，安楚公主對我噓寒問暖，為我洗手作羹湯，你我二人琴瑟和鳴，公主承載着我最美好的記憶，然而某一天公主去世了，我對公主日思夜想，思念至極，甚至發狂。這種思念太過煎熬，所以我連夜趕往皇城求取公主。”

祁琬蹙眉，“思念至極？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盛璆隱瞞了自己顛覆舊朝成新皇的事情，只言自己在失去祁琬后的思念苦楚，他想懺悔贖罪，一切還未開始，一切都來得及。

月上柳梢頭，肆虐寒風終停歇，南霽庸在床榻之上緩緩醒來，山槐正坐在榻邊打盹，聽到聲音立馬一個機靈跳了起來，“少懷，你終於醒了！”

“我昏迷久了？”南霽庸嗓音乾澀，聽起來像是冬日樹枝沙沙掃地，聽得人心裏跟着難受。

山槐急忙端上一杯熱茶，小聲道：“你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

南霽庸艱難坐起身，一小口一小口的緩緩喝完一杯熱茶，乾澀的嗓子總算濕潤了過來，“是你一直在守着我嗎？”

“倒也沒有，先前一直是監軍大人在守着你，只不過剛才他被平王請去了。”

“平王？他來到西梁城了？他請監軍大人過去做什麼？沒有說是什麼事情嗎？”

“你怎麼一醒來就問這麼多問題，”山槐又遞上一杯熱茶，“監軍大人被請去有一個時辰了，他本不想去，好像平王拿賭約威脅他了，要不說這平王也不幹人事，人面獸心的玩意兒……”

山槐還沒有點評完，南霽庸已經從榻上翻身躍起，手握寒骨白，大氅一披就要往外走，山槐急急攔上去，“大哥，你這頭髮散亂，一身傷痕，腿腳還流血，只怕還沒到盛璆的營帳，就暈死在路上了。”

南霽庸眼一瞥，啞着嗓子無比堅決道：“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