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怕

懼怕

前些日子,一個走南闖北的戲班子到了他們隔壁村裡。

小環說,他上次聽戲的時候還是他父母還在的時候,那時候他還不到十歲。

聽他這麼一說,小環媳婦也對這事生出了憧憬:“我這輩子還沒聽過呢,只聽我阿爹講過。”

兩人言語之間,凈是對聽戲的憧憬。

但冬天剛過,小環成了個親,家裏的銀錢本就不多了,還要為接下來的春耕留銀子買種子,家裏並不甚富裕。

看到小環跟小春那滿臉的失望,雲清衡從床板底下掏出來一個錢袋。

鼓囊囊的錢袋砸在桌上的一刻,一家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你怎麼會還有這麼多錢?”小環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

“以方剛來那會,我怕是個來謀財害命的歹人,你又不懂得攢錢,所以他打獵掙來的錢都被我偷偷收起來了,要不然你以為咱們家足足三個勞動力,怎麼會一直那麼窮呢?”

顏以方:“……”

總之,一家人算是都歡天喜地的得了聽戲的機會。

小環跟小春頭一回見這麼熱鬧的場面,都開心得不得了,雲清衡給他倆買了前排的位置,顏以方跟他自己就在最後頭坐着,理由是:“你個頭太高了,坐前頭擋着後排的人,不合適。”

明明就是捨不得給我花錢而已……

所幸,顏以方對聽戲這種事的癮並不大,雲清衡怎麼給他安排,他就怎麼受着。

戲台上唱的是十分古早的民間傳說,才聽了一個開頭,顏以方就意識到,這又是一個十分俗套的愛情故事,他對塵世間男男女女的那些故事並不怎麼感興趣,事實上,他對任何故事其實都沒什麼興趣,這其中摻雜了太多虛假的成分,他不喜歡。

但,既然來都來了,也不好浪費雲清衡的票錢,沒一會,顏以方就入戲了。

還別說,還有點意思,女主角被逐出家門,女扮男裝開始發憤圖強那段氣氛渲染得還挺不錯的,顏以方抓起了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的開始磕起來了。

哎?

顏以方忽的一怔,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渾身上下的注意力都匯聚到了身體的某一點。

他不敢動了。

甚至不敢低頭查看,周圍是人聲鼎沸的聽戲的人群,隨時可能會有人轉頭,注意到坐在最後頭的他們的舉動。

隨時有人會看過來,隨時可能會被人發現雲清衡手中的小動作,還有顏以方身體最直接的反應,這緊張感帶來的亢奮不是以前的任何一次能夠比的。

那人的動作忽的停了。

顏以方終於膽敢轉頭,看到了滿臉壞笑,但眼睛裏又醞釀著那麼一絲期待的雲清衡。

顏以方放下了手中的瓜子,伸手抱住了雲清衡,足尖一點,抱着他一道飛到了身後的大樹上。

那是一棵長了約莫十來年的樹,算是有些年頭上,枝丫很粗壯,承受兩個成年人的重量不在話下,樹葉也很茂密,能夠藏人。

顏以方很是難耐的親啃着雲清衡的臉,另一邊麻溜的去扒拉他的衣服。

故意撩火的某人這會卻退縮了,喘着粗氣:“不行,會被大家聽到的。”

顏以方咬住雲清衡的腰帶,頭也不抬:“那戲很有意思,沒人會回頭的。”

某人只在撩撥顏以方的時候膽子大得驚人而已,旁的時候,被小環撞見就慫得不得了,他連連反抗,壓着嗓子:“不行呀,太危險了,等我們回去。”

恰巧,戲台上重重敲了一鑼,人們的注意力都被那鑼聲聚攏了。

趁着雲清衡被那鑼聲吸引,一個哆嗦的工夫,顏以方藉機抓住了主動權。

明明剛剛還在反抗的人,這會卻比起旁的時候更為激動,因為樹枝上的活動位置有限,他只能賣力的掛在顏以方身上,生怕裸着便掉下去了。

高處的樹枝上掛着兩人的衣服,顏以方一隻腳蹬在一根枝丫上,背後躺靠在另一根枝丫上,半個身子都是懸空着的,而雲清衡就被箍在他的懷裏。

十來年的老樹開始搖搖晃晃起來。

那齣戲很長,或許是因為好幾年都沒人聽過戲的緣故,人們的注意力從頭至尾都沒有從戲台上離開過。

只是有時,戲台上會只剩戲子們的動作和聲音不大的念白,沒有樂器做烘托,周圍就會變得十分寂靜,那時候,便會嚇壞了樹上的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再喘,任何的動作都不敢再有,最麻煩的是明明都已經處在“瀕死”的邊緣,卻又動彈不得,只得在心裏拚命的期待着後台的樂器再起聲響。

戲散了,小環跟他的媳婦開始四處張望着喊他們的名字。

但是兩人還沒完事,眼看着人群開始躁動起來,雲清衡越是急切,不知是因為著急還是因為旁的原因,眼淚都掉下來了。

越急越亂,就在快要結束之時,顏以方的一隻鞋子自他腳上滑落,掉到了樹下。

正巧,一個村人自樹下路過。

雲清衡的心跳都要嚇停了,整個身體猛地縮緊,顏以方被他絞得也止不住一個冷戰。

所幸,那村人走得稍微快了一些,鞋子只是落到了那人身後,那人也是個馬大哈,也完全沒有留意到什麼,就匆匆歸家去了。

兩人各自心領神會的對視了一眼,親吻了一下彼此,便穿上衣服,應了一聲小環的叫喚,一道歸家去了。

那日的事,讓顏以方嘗到了甜頭,也琢磨出了雲清衡的喜好。

那人雖說總是抗拒,但最後都會半推半就的“玩”得很開心。

逼仄又沒有安全感的地方,最是讓人汗毛直立。

自那之後,樹上成了同野外一樣,最受兩人歡迎的地方,後頭甚至已經熟門熟路的開始去摸索更加“有意思”的地方。

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長期這樣肆無忌憚,難免會有失手的時候。

那是在泉水裏,上頭是迎面澆來的瀑布,腳下是滑膩膩的石頭。

那時他正在頂峰,雲清衡的反應也跟他差不了多少,兩人幾乎都沒有餘裕去控制旁的事了。

雲清衡腳下一滑,顏以方賣力去抓他,但因為水的緣故,他抓脫了手,那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顏以方急急去抱他,但那時已經晚了,鮮血自那人的後腦勺絲絲緩緩的蔓延到了水裏。

“怎麼樣?傷得重不重?”顏以方扒拉開雲清衡的頭髮,看到了那扎眼的血跡,他連忙將雲清衡自水中抱起,為他披上衣服,“我帶你去找大夫。”

“別碰我!”雲清衡忽的大叫出聲,一把推開了顏以方的手臂。

顏以方愣住了。

雖說談不上具體是哪裏有些怪異,但是,現在雲清衡的抗拒讓他覺得很是惶恐,那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棄也讓他止不住一個寒顫。

他的腦海里冒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一個被安逸幸福的充實生活掩埋起來了的,讓他幾乎以為不會再發生了的想法。

那足以摧毀他如今擁有的一切。

一瞬的不自在後,雲清衡又好似回過神來了,望着渾身僵硬的顏以方,他臉上的神態也立馬轉為柔和,抓住顏以方的胳膊起身,朝他柔柔的笑着:“怎麼這幅傻樣子?沒事了,一點小傷而已,回去找小環弄點葯擦擦,很快就好了。”

顏以方這才大夢初醒一般,像是后怕,又像是在恐懼着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他一把將雲清衡攬進了自己懷裏。

他長吐了一口氣,聲音都有些不穩:“不要嚇我……”

在幸福的時候,時光都流淌得太快太快,人們就像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似的。

在這段時間裏,小春懷孕了,又沒過多久,小春生了個女孩。

孩子是在秋天出生的,小春說,村裡人都喜歡用季節做孩子的名字,她也想這樣給孩子起名,可一個秋字畢竟還是不夠,太普通,太容易跟別人撞名字,又沒什麼內涵,她想讓顏雲二人給這孩子起個好名字。

顏以方哪兒做過這等事啊,最後這個大任還是落在了雲清衡身上。

一家人都是頭回迎接新生命的誕生,在抱住小嬰兒的一刻,雲清衡的手都激動得有些顫抖,在接到小環夫婦的任務后,雲清衡脫口而出:“秋蠻。”

小環跟小春的臉色都有些猶豫了,小春說:“這有點不像個女孩子的名字吧?”

雲清衡笑問:“怎樣才算女孩子的名字呢?”

“比方說秋花啊,秋果啊,這樣溫溫柔柔的字才像是女孩的名字吧?”

“誰說女孩子就一定要溫溫柔柔?”雲清衡笑道,“實際上你們看,只要沒人管,女孩子可比男孩子凶多了呢,在我小時候,沒人敢惹我,就只有一個女孩子降得住我。”

那一刻,顏以方腦海里忽的警鈴大作。

小環也是一驚:“小時候?大李,你這是恢復記憶了?”

雲清衡的臉色微變,也意識到剛剛似乎說錯了話,他不自然的咳了一聲道:“沒有,有時候會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些碎片而已,實際什麼都沒想起來。”

說完,他又轉過臉,望向面色鐵青的顏以方,淡然一笑:“以方,你說這個名字好不好?”

顏以方僵硬着臉,點了點頭。

他不肯承認。

既然他不肯承認,說明他必然還有別的什麼考量。

顏以方沒膽子主動去戳穿這層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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