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難自禁(四)
漫天花瓣在空中飛舞,但不是迎春花節用的小黃花。鮮紅的玫瑰花瓣,夾雜着大米,被圍觀民眾拋灑在空中。
它們落在萊昂內爾的肩頭,落在他頭盔上,落在他胯、下戰馬的鬃毛里,落在他的披風上。萊昂內爾抬頭仰望天空,城牆上的民眾歡呼四起,聲音震天撼地。
“斯剛第王國萬古長存!”
“天佑格瑞斯女王陛下!”
“讚美金獅公爵大人!”
“讚美鋼鐵玫瑰騎士團!”
他們歡呼着,浪濤般的聲音,震動着萊昂內爾的耳膜。與在這之前,萊昂內爾從古德斯城回來的情況,大不相同。那時候,他隻身一人,像一個破布口袋一樣,被放在疲憊老馬的背上——還不是他的馬“雪鬃”。
那時候,他作為叛國賊,偷偷摸摸進了城。蘭德爾背着他,回到鋼鐵玫瑰騎士團在凱拉爾城的駐地,都選擇在人少的半夜。他們害怕被人認出來,如同過街老鼠一樣。
凱拉爾城那時候的呼聲,都是要處死這個二次背叛國家的男人。
格瑞斯女王陛下庇護了他,蘭德爾也保護了他,鋼鐵玫瑰騎士團也護住了他。他獲得了治療的同時,也獲得了新生,還獲得了溫莎的垂憐。
人生的轉機從此顯現,那些曾經反對格瑞斯女王陛下決定的人,現在都讚美女王陛下的英明決斷。曾經那些叫嚷着,恨不得萊昂內爾去死,恨不得將萊昂內爾扒皮抽筋,將鋼鐵玫瑰騎士團就地解散的人,現在卻讚美着萊昂內爾與鋼鐵玫瑰騎士團的英勇。
人的態度,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時過境遷四個字,幾乎可以改變一切。
歸來的隊伍順着大路前行,一路走到白鷺宮的觀景陽台之下。格瑞斯女王陛下端坐於觀景陽台上,向著參加慶典的人群揮手致意,再次將氣氛掀起一個新的高、潮。
人們高聲歡呼,大喊:
“格瑞斯女王陛下萬歲!”
“斯剛第王國萬古長存!”
…………
種種口號聽起來空洞而又乏味,卻並不妨礙叫喊的人激動萬分。這些人揮舞着手臂,有的人甚至眼中還蘊含了淚水。他們激動歡呼,瘋狂吶喊,幾近哽咽。用自己最大的聲音,還有誇張的動作,來表現自己有多麼熱愛這個國家,有多麼熱愛格瑞斯女王陛下。
斯剛第王國已經兩百多年沒有國王,好不容易出現了女王陛下——雖說中途有換過一次人——怎麼不叫這些人心潮澎湃?
女王陛下為斯剛第王國注入的活力,顯而易見。就連金獅公爵這種叛過叛國罪的人,也能夠獲得她的寬恕與重用。
女王陛下可以封爵,以後,豬倌的兒子永遠是豬倌,鞋匠的兒子永遠是鞋匠,清潔工的兒子也只能掃大街……這種事情,將出現轉機。女王陛下將會給凡是有能力的人,應得的獎賞。
這次得勝歸來的隊伍當中,有一些立下戰功的人,原本是平民。現在,在格瑞斯女王陛下的榮恩之下,他們即將躋身於貴族階層,成為騎士。
其中一隻雇傭軍還被全員封為騎士,他們的頭領不過是個商人的兒子。
怎麼不叫人歡欣鼓舞,興奮莫名呢?這些觀看者,激動得好像榮耀是加於自身一般。拚命地向著格瑞斯女王陛下致意。
真正需要致意的人,反而動作僵在原地。
萊昂內爾掃視過一圈,沒有發現溫莎的影子。
明明作為樞密院的重要成員之一,溫莎有資格站在格瑞斯女王陛下身後。而在那裏,他看見了所有人,甚至看見了郎巴星喬舒亞,也沒有看見溫莎。
想到那些字跡明顯在發抖的信——溫莎只是說天氣太冷,導致手抖——萊昂內爾不禁又有些擔心起來。
他明白溫莎為什麼不遠千里趕到他的營地,也明白溫莎是不想要他擔心。有那麼一段時間,萊昂內爾讓自己放下心來,讓溫莎也可以放下心來。他們之間最需要的東西,也是過去十多年以來最缺少的東西,就是——彼此信任。
萊昂內爾想要相信溫莎,可現在,不祥的預感繚繞在他心頭。
他不會因為溫莎對他說出善意的謊言而生氣,而是感到不可抑制的恐懼——他害怕自己無法承擔這個謊言帶來的結果。
溫莎本在信件當中說要來迎接他歸來,可現在根本看不見人影。
溫莎答應過的事情,說要做到的事情,從來不會食言。雖說溫莎不是聖騎士,可他依舊有着不輸給任何人,哪怕是聖騎士都要重的榮譽心。
“金獅公爵大人,金獅公爵大人!”萊昂內爾的隨從壓低聲音叫道,“格瑞斯女王陛下在向您招手呢!趕快致敬!”
萊昂內爾如夢初醒,在馬鐙上站直身體,向格瑞斯女王陛下鞠躬。
看出異樣的格瑞斯女王陛下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她依舊優雅地微笑着,卻壓低聲音和身邊的郎巴星喬舒亞低語:“看,萊昂內爾擔心得要死。你阻止長庚星過來這裏,真的是一件好事情嗎?”
“我認為我阻止不了。”郎巴星喬舒亞說,“看,他自己跑來了。我現在已經困不住他了啊!真是的……”
邁優雅從容步伐的溫莎,款款而來。他出現在通往觀景陽台的走廊上,朝着萊昂內爾投擲了一顆圓圓的類似於石子一樣的東西。
“咚——!”
一聲悶響打在萊昂內爾頭盔上,震得他耳朵發疼。他接住那顆襲擊他的東西,發現是一顆硬黑糖。正在疑惑之間,他抬頭望向硬黑糖飛過來的方向,溫莎正站在那裏對他微笑。
萊昂內爾臉上展露出欣喜的笑容,恨不得立即就飛過去,把溫莎抱在懷裏。
不用他過去,溫莎身影如同水面上的波紋般晃動了幾下,一道微光閃過,溫莎先來到了他的面前。準確地說,是他的腳蹬旁邊。
“祝賀你得勝歸來,”溫莎氣色看上去不太好,面色蒼白,說話的聲音還帶着氣聲。但他的神情是歡愉的,看着萊昂內爾的眼睛裏,有星辰在其間閃耀,“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呢。萊昂內爾,我好想你。”
萊昂內爾再也按奈不住內心的激動,他翻身下馬,就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把抱住溫莎瘦削的身體。周圍的人都嚇到了,連忙將他們圍起來。民眾們的歡呼聲變成了驚呼聲,格瑞斯女王陛下捂住額頭,郎巴星喬舒亞只嘆氣個不停。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們無關。
在這一刻,在白鷺宮廣場,他們只擁有彼此。
“艾德里安,我也好想你。”萊昂內爾緊緊抱住溫莎,貪婪地吸入溫莎的氣味,那個令他日思夜想男人的氣味,讓他感覺懸吊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些許,“這個冬天,你過得怎麼樣?”
“我很好。”溫莎伸手反抱住萊昂內爾,惦着腳尖將自己融入戀人的懷抱,“我不能去參加宴會,萊昂內爾,我在家等你。”
“可我現在不想和你分開。”萊昂內爾說。
這樣子,是在撒嬌嗎?溫莎給激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金獅公爵!萊昂內爾!在凱拉爾城已經被傳頌成戰神的男人,竟然在對他撒嬌!
“你乖一些。”溫莎強壓住即將出口的笑聲,在萊昂內爾嘴唇上留下蜻蜓點水般的吻,“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會在一起。快去吧,格瑞斯女王陛下還在等着你呢!今天是屬於你的日子,好好地享受它。”
*********************************************************************
宴會進行到後半夜,萊昂內爾才抽了個空當溜掉。迫不及待地想着要“回家”,回溫莎的家,回那個門牌上寫着“萊昂內爾·牛頓”的家。
從馬廄里隨便牽了一匹馬,萊昂內爾把馬鞭抽的呼呼作響。
他現在多麼想要擁抱住他的艾德里安,兩人一起窩在壁爐前說說話啊!不,不光是說話,只要是和他的艾德里安在一起,做什麼事情都似乎擁有無盡的甜蜜。
萊昂內爾想着溫莎在懷裏的觸感,手臂中卻空蕩蕩,不禁讓他更加歸心似箭。
由於魔法的原因,溫莎家的大門,只有特定的人可以打開。即使是迷煙沒有在,萊昂內爾還是輕易地打開了大門——因為這裏也是他的家啊!
剛剛進莊園,萊昂內爾就丟掉了馬鞭,把不屬於這個莊園的馬匹留在了外面。
“艾德里安,我回來了!”他邁開大步奔跑,歡快地高聲叫喊,“艾德里安,你還在嗎?”
莊園唯一的房子裏,黑洞洞的,沒有燈。想着今天溫莎蒼白的面色,可能有些不舒服,所以沒有等他,先睡下了。
萊昂內爾念及至此,加快步伐向著莊園奔跑。如果不能夠和溫莎分享他在北地看見的那種漂亮的冰雪蓮花,不能分享他遇見的種種可能和魔法有關的怪物、怪人、怪事……那麼,就算是只抱着溫莎一起睡覺,也是很好的。
只要和他的艾德里安在一起,他就能夠感知到無盡的幸福。
大門沒有鎖,明顯是留給萊昂內爾的。萊昂內爾轉開門時,內心一陣甜蜜。快速蹬掉沾滿泥水的靴子,一邊跑,一邊直接把外套給扔在了地上。他的艾德里安在等着他呢!
溫莎的卧室門同樣沒鎖,萊昂內爾內心一陣蕩漾,忍不住激動起來。今天已經太晚,或許明天早上他們可能會發生一點親密接觸。現在,他特別想要摸一摸溫莎柔軟的頭髮,親一親溫莎光滑的額頭,抱一抱溫莎瘦弱的身體。
不過,別把需要休息的溫莎吵醒。輕手輕腳地打開門,慢慢走到床邊。藉助射、入室內水一般沉靜的月光,萊昂內爾看見溫莎皺着眉頭,躺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
在溫莎床頭的小茶几上,萊昂內爾發現了幾個藥瓶。窗戶開着,冷風呼呼地往室內灌。腥臭濃烈的藥味已經散去了大半,卻讓熊熊燃燒的壁爐的一切努力,都化作徒勞。
卧室里不應該如此寒冷,更何況溫莎還是個怕冷,見冷生病的人。
點燃床頭的小燈,萊昂內爾發現溫莎蒼白的臉上掛着汗水,兩頰都是不自然的紅潮。他的胸脯隨着呼吸微微起伏,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眉頭皺在了一起。
這個表情,這種狀況,萊昂內爾再熟悉也不過——溫莎他,發病了!
“艾德里安,你還好嗎?”萊昂內爾着着實實地嚇了一跳,他顫、抖着手輕撫上溫莎汗濕的額頭,上面的溫度幾乎要將他的心給燙傷,“你怎麼回事?明明白天都還好好的呢?”
聽見萊昂內爾的呼喚,溫莎虛弱地睜開眼睛。“我很好。”他開口說道,氣若遊絲,“我吃過葯了……別擔心……明天早上就……好……這個葯可……真臭……你別靠過來……”
“艾德里安,你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弄成這樣?”萊昂內爾難地低下頭,將溫莎瘦弱的身體抱在懷中,“請你不要嚇我,你不是說我們還有好長時間會在一起嗎?”
“我死不了……蠢貨!”溫莎睜開眼,冷冷地瞥了萊昂內爾一眼,“你啊……抱得太緊,我要喘不過……氣來了……呼……萊昂內爾……”
“是的,我在這裏。”萊昂內爾心疼地看着他,“艾德里安,你說,我聽着呢。”
“宴會……”溫莎大口呼吸着,用力將胸腔當中的空氣擠壓出來,“結束得好快……天明……不是應該……舉行到天明……”
“我想你,所以先溜回來了。”萊昂內爾親了親他的額頭,“該死!我現在應該怎麼辦?這裏一個僕人都沒有!你需要醫生,艾德里安!我去為你找德魯伊!為你找牧師!為你找醫生!可我又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裏!該死!”
“閉嘴……”溫莎閉上眼,順從地靠在萊昂內爾懷裏,“別吵……讓我安靜一會兒……我吃過葯……醫生……看過……萊昂內爾……”他再次睜開眼,眼中顯現出難得的脆弱,“別走……我害怕……”
“好,我不走。”萊昂內爾心疼地抱住他的身體,在他額頭上吻了又吻,“我不會走。你的僕人呢?讓他再請人來看看?”
“你呆在這裏就好……”溫莎伸出指節蒼白的手,抓住他的胳膊,“陪着我……在這裏……躺在我身邊……抱着我……”
“好。”萊昂內爾飛快地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鑽進被子裏,將溫莎擁入懷中,“你這麼搞成這樣!”
“哈……自作自受……!”溫莎自嘲地笑了笑,腦袋乏力地靠在萊昂內爾肩窩,“等我……明天好……起來……我告訴……我再告訴你……”
萊昂內爾沉默地垂下眼瞼,他的心臟疼得要命!可不能再這樣了!他不想要這樣,溫莎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妙!過去的陰影又徘徊在他們之間,他們可是好不容易才見到一點點光明的!
“好睏……”溫莎低聲呢喃着,輕輕閉上了眼睛。
“睡吧,艾德里安。”束手無策的萊昂內爾抱着他,在他發頂親了親,“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在。”
好在,命運這一次給了溫莎與萊昂內爾垂青,沒有讓溫莎的病情再度加重。第二天早上,當阿爾瓦出現在卧室門口時,溫莎的精神已經比昨天晚上好了許多。
昨夜裏,萊昂內爾以為溫莎就快要永遠離開他,永遠離開這個世界。而現在,溫莎看上去只是感冒未愈,有一點發熱罷了。
“現在感覺如何?”阿爾瓦從門縫探出一個腦袋,關切地問道,“藥效還可以吧?”
“我很好!”溫莎大聲回答道,情緒有點激動,“就是感覺身上黏糊糊的,好像出了很多汗。不過,你就不太好了,阿爾瓦!進別人卧室,不知道敲門嗎?咳……咳咳……”
看着他咳嗽,萊昂內爾立即緊張地一下下撫摸他的背部。
“好了,我沒事。”溫莎轉頭給萊昂內爾一個微笑,表示他真的好了很多,“謝謝你昨晚陪着我,我還以為昨天見不到你了。你能夠提前回來,我很高興。”
“咳……咳咳……”這次輪到阿爾瓦咳嗽了,不過他可不是生了病,而是假裝咳嗽,來提高自己的存在感。“好了,長庚星榮光,我特地給你送葯來,你就不用十分感激我了。我接受你所有的謝意。”
阿爾瓦不請自入,直接將一銀盤的藥物放在溫莎床頭小茶几上。“這次是維克多的葯,”阿爾瓦從銀盤下面抽出一張小紙條,“什麼時候吃,吃多少,可能會有的副作用,都寫在上面。你按時吃掉這些葯,等你吃完了,你的病情也就會得到全面康復。”
溫莎擺着一臉不相信,直直地看着阿爾瓦。
“對了,維克多希望你寫一下使用之後的報告。”阿爾瓦說,“包括一些副作用,比如說會情難自禁地發熱……”他瞥了一眼還抱着溫莎的萊昂內爾,“然後之後做了什麼事情,也要記錄下來。當然,最重要的是身體反應,良好的和不良的。”
“提里安法師協會很閑嗎?”溫莎終於忍不住開口嗆聲,“偉大的領導者,星界法師郎巴星喬舒亞,已經沒有更好的事情要做了?”
“看看,這是多麼無情的傢伙啊!”阿爾瓦高聲叫道,“我特地來探病、送葯,你就用這種態度來和我說話!我的天吶!我好想大人,他在這裏的話,你就會乖得像只小兔子,動一下耳朵都不敢。”
“我看上去有那麼怕他?”溫莎沒有底氣地問,事實上,他確實對提摩西又敬又怕。
“這種事情,你自己知道。”阿爾瓦笑嘻嘻地打了個響指,身影立即消失在空氣當中。只留下一串話音在卧室里飄蕩。“記得寫報告。”
溫莎頭疼地扶住額頭,氣勢弱弱地瞥了萊昂內爾一眼:“萊昂內爾,我不想吃藥。”
“為什麼呢?”萊昂內爾溫和地問,“你生了病,難得藥劑師給你送來了對症藥物,為什麼你不想吃呢?要是你不想寫報告,我可以觀察你的反應,來幫你寫,不吃藥可是不行。”
“因為很苦啊!”溫莎很快地說出真相,指着那一盤子藥物說,“你不會知道維克多那個傢伙吧!連他的戀人蘭德爾,他的同事甚至是他自己,也會被他弄來做人體試驗!更不要說是我這個現成的病號!重點是——他的藥物,難喝得要命!而且,我家裏也沒糖……”
“我去給你買糖。”萊昂內爾揉了揉他的發頂,俯身和輕輕在他鼻子上吻了一下,“等着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萊昂內爾還沒走出去,立即就被人攔腰抱住。他回頭一看,溫莎正掛着滿臉委屈,眼淚汪汪地看着他。
“萊昂內爾,不要走!”或許是生了病,溫莎現在顯得特別脆弱和愛撒嬌,“陪着我,我再也不想要一個人了!”
“怎麼了?”萊昂內爾充滿寵愛地看着他,順着他的意思坐在床邊,“我不會走太久,艾德里安,我以後都會陪着你的。現在你怕苦,我去給你買糖……”
“不需要,不需要糖。”溫莎抱住萊昂內爾不撒手,黏人得要命,“我不需要糖了,萊昂內爾。我也會乖乖吃藥的,只要,只要……”
“只要什麼?”萊昂內爾看着他,愛憐地撫摸他的頭髮。
“只要我吃完葯之後,你能從我嘴裏,拿走一點苦味。”溫莎說,“吻我,萊昂內爾。但不是現在。我上半輩子吃的苦已經夠多了,我現在特別討厭苦的東西。但是,如果你能夠吻我,再多的苦,我也可以吃得如同蜂蜜。”
“如你所願。”
葯苦吻甜,無限繾綣。
他們長久地依偎在一起,綿綿低語,脖頸交纏,耳鬢廝磨,相伴冬日最後的時光。
一旦春季來臨,冰雪融化於大地,他們生命當中的驚人溫暖力量,就會變成盛夏驕陽。
而曾經落在他們生命里的那些雪,將會被熾熱的情感所融化。從此以後,他們不再是漫天風雪當中的孤獨旅人。漫漫人生,將會有另一人可以取暖。
*********************************************************************
時間一晃就來到了初夏,溫莎現在身體健康,心情愉快,工作順利……唯一的遺憾恐怕就是他和萊昂內爾的婚期還沒有定下來。
不是溫莎不想,而是現在榮譽加身的萊昂內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忙碌。
忙得他們甚至都沒有在一起過五月塑日節!
說好的陪伴,竟然短短几個月就變成了一句空話。若不是在當天,他收到了從萊昂內爾那裏得來的禮物,溫莎肯定會氣得三天不理萊昂內爾。
可他也不是不理解,斯剛第王國還需要萊昂內爾,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們還有許許多多的時間在一起,不用擔心這一朝一夕。但是,為了懲罰萊昂內爾的小小爽約,溫莎決定把他打算送給萊昂內爾的禮物給藏起來。
等他氣消了之後,再決定要不要送給萊昂內爾吧!
這樣想着,溫莎打開門之後,疲累地跌坐進沙發里。沒想到他剛剛一屁股坐下來,竟然坐到了什麼東西。他掀開沙發套一看,原來出使普魯士帝國的萊昂內爾!
“不是要等到仲夏節才回來嗎?”溫莎喜出望外,也對萊昂內爾把沙發套拆掉,自己藏進去的做法表示不理解,“你提前回來也不說一聲,還有,你鑽進我家沙發套里想幹什麼?嗯?要偷東西?”
“偷走你的心可以嗎?”萊昂內爾笑着用鼻尖蹭了蹭溫莎的小鼻子,“嗯?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
“可以,可以,可以!”溫莎哈哈大笑着,對萊昂內爾幼稚的舉動表現出極大的包容,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萊昂內爾總是表現得像一名孩子。“好了,看着!”他把手放在左胸胸口,假裝把心掏出來,還在手裏跳動似地捧着,放在萊昂內爾面前,“這是我的心,現在,一整顆都是你的了。它歸你了,先生!”
萊昂內爾眼眸中有群星在閃耀,好似秋葉湖水上粼粼閃動的波光。他激動地抱住溫莎,用力摁住他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了下去。
唇齒相依之間,帶着驚人熱量的呼吸撲面而來。溫莎被這突然襲擊給弄得有點疼,可很快也被萊昂內爾帶得激動起來。他動情地悶哼傳達到萊昂內爾耳朵里,加劇了這個吻的狂暴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在溫莎以為他可能會是第一個因為接吻而窒息而死的星界法師時,萊昂內爾終於放開了他。
“艾德里安,我還要從你這裏掠奪一樣東西。”萊昂內爾低喘着,與溫莎額頭相抵,“你能夠給我嗎?”
“是什麼呢?”溫莎舌尖輕、顫,微微閉着眼睛,“要看我給不給得起。”
然而,萊昂內爾的話讓溫莎大出意料之外。他問:“我可以掠奪你的貞操嗎?”
溫莎沒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雙手攀上未婚夫的肩膀,他笑得好像只魅魔:“好啊。”
“我會奪走你很多很多……”
“嗯,可以……”
“一次又一次……”
“沒問題……”
“我想你,艾德里安。”
“我也想你,萊昂內爾。”
【聖光術】
溫莎緊緊咬住下唇,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他早就應該知道,萊昂內爾就是這樣一個得寸進尺的傢伙!!!
氣憤地捏緊拳頭,溫莎打算用靈魂連接魔法將萊昂內爾控制住,甚至把他打傷都可以,就是不要他再繼續下去了!
可是,拳頭緊了又松,溫莎就是下不去這個手。
“怎麼了?”萊昂內爾發現了他的難受,湊到他耳邊說,“認輸吧!星界法師!”
“臭山賊頭子,把你那骯髒的手拿開!”溫莎不滿地吼道,“不然,我就會用巨龍的火焰灼燒你的身體和靈魂!”
“長庚星不過如此而已。連一名小小的山賊都比不過。”萊昂內爾油腔滑調地說,學得像極了佔山為王的賊寇,“星界法師,現在求饒,還來得及。偉大的賊王萊昂內爾,給你這個機會!你要求饒嗎?嗯?”
【聖光術】
“夠了,夠了!”溫莎受不住地大聲喊着,“你再不住手,我就……拋……我……”
萊昂內爾停下動作,湊到他耳邊。“不說完嗎?”他壞心眼地往溫莎耳朵里吹氣,“說完的話,我就停下來。”
“不,我不想說。”溫莎的態度,泄氣般地軟了下來,“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就算只是氣話,或者是做戲,我也不要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不想和你分開。”
“唔……”萊昂內爾捂住嘴,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溫莎飽含深情地看着他,乖順而又倔強。
過了好大一會兒,在溫莎的凝視下,萊昂內爾搖搖頭,“好了,我認輸。”他說。他抱着溫莎的腦袋,在上面親了親。“艾德里安這樣認真,我這次先放過你。”
“是我放過了你。”溫莎不服氣地說道,“我想要殺了你,或者毀了你,有的是辦法。別忘記了,你只是一名凡人,而我是長庚星榮光!”
“是的,我只是一名凡人。”一瞬間,萊昂內爾的笑容顯得有些落寞,“艾德里安,感謝你能夠愛我這名凡人。”
溫莎坐直身體,指尖劃過萊昂內爾身體上的傷疤,頗有感慨地說:“萊昂內爾,我以前還以為你是鋼鐵之軀。”
“為什麼那麼想?”萊昂內爾捉住他的手,親了親他的手背,“因為我看起來很冰冷?”
“不,因為你看上去很堅強。”溫莎說,“你不是‘鋼鐵玫瑰’嗎?鋒利、多刺而又頑強。我曾經以為,你不會受傷,也不會難過,就像是鐵器,像鋼鐵打造的武器、盔甲、盾牌……”
“真可惜我不是。”萊昂內爾握住他的雙手,認真地看着他,“這會讓你失望嗎?我的艾德里安。”
“不,並不會。”溫莎臉上的笑容,溫暖而又明媚,“我認識了一個,和我想像當中完全不一樣的萊昂內爾!說實話,最開始我很吃驚。而當你生病,我來照料你的時候,我才知道,你的身體上,原來有那麼多的傷痕。多得我都看不下去。”
“那你要看看某些不容易被發現,比如說在腋下的傷口嗎?”萊昂內爾挑起溫莎的下巴,像逗小孩子一樣逗他,“有些傷,形狀還很古怪哦!保證你前所未見!”
溫莎做足一副天真模樣,拳頭貼着下巴大喊:“要看,要看,讓我看看!”
兩個人傻氣的舉動,弄得他們綳不住臉皮,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笑完之後,萊昂內爾開心地捧着溫莎的臉,說:“艾德里安,你笑起來真好看。我以前也從來不知道,你竟然會是這樣活潑而又充滿情趣的男人。和你在一起,太有趣了。”
“那你還不快點開始,認識不一樣的我。”溫莎捏了捏萊昂內爾的臉,歪着頭看向他,“其實,有一件事情,我考慮了很久,萊昂內爾你願意聽我說嗎?”
“當然!洗耳恭聽!”萊昂內爾立即放開他,盤腿坐在溫莎對面,看着溫莎表情越來越嚴肅的臉。
溫莎的表情無比認真,神情無比莊重。
“你聽好了,萊昂內爾,我只說一次。”溫莎閉了閉了眼,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在肺部轉過一圈后,緩緩地吐出來,“萊昂內爾,我們結婚吧。”
說出口這句話,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溫莎在此之前已經深思熟慮。他將要解開對萊昂內爾的束縛,解開他們之間的靈魂連接。現在,他無法再用魔法來控制萊昂內爾,也不會在萊昂內爾故態復燃的時候,給那個曾經的混蛋致命一擊。
這是溫莎的一場豪賭,他願意選擇,再相信萊昂內爾一次。
若是贏了,皆大歡喜。
若是輸了,屍骨無存。
空氣變得微妙起來,似乎有些凝重。
萊昂內爾怔怔地凝視溫莎,臉上的表情好久都沒有變過。
“我不想再拖,不拖着你,也不拖着我。”溫莎聲調平淡,胸口卻如同有重鼓擂動,“仲夏火焰節的時候,我們舉行婚禮儀式,你看會不會太趕?”
驚訝,欣喜,還有別的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萊昂內爾那雙秋葉湖水般的眸子裏閃爍輝光。
萊昂內爾一言不發地緊緊抱住溫莎,親昵地蹭着溫莎的脖頸。“艾德里安,我等這句話已經等得太久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抱住溫莎的手臂用力收緊,“已經十五年了,艾德里安。今天是我們十五周年的紀念日。而我從七歲開始,已經等了你三十五年。從我愛上你開始,我已經等了二十八年。”
“抱歉,讓你經歷了如此漫長的等待。”溫莎拍了拍萊昂內爾的背,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在他脖子上流淌,“你哭了嗎?萊昂內爾。”
“不!別看我!”萊昂內爾突然推開溫莎,別過臉去用雙手擋住,“請不要看着我,艾德里安!我這樣子好難看!”
他越是這樣,越是激起溫莎的好奇心。萊昂內爾會哭呀!他認識萊昂內爾這麼久,從來沒見過萊昂內爾掉眼淚,這可是千古奇觀,不能不看!
“別害羞啊!”溫莎心裏的小惡魔喳喳亂叫,引導他壞心眼地去抓萊昂內爾的胳膊,“別讓我動粗啊,快點把手拿開!我可是會很多魔法的哦,別惹惱我呀!”
“不!不行!”萊昂內爾喊着,推拒着溫莎伸過來的手,“我這樣子太丟臉了,不應該是一名成年男子應該有的舉動。該死!別看!”
“別怕,我不嫌棄。”溫莎湊過去,溫柔地雙手捧住萊昂內爾的腦袋,“轉過頭讓我看看,你能夠為我而哭,是什麼樣子。好嗎?”
萊昂內爾聽話地停下抵抗,溫莎看見了一張滿臉淚痕的臉。
“自從我七歲,以為我被我媽媽拋棄之後,我就沒有再哭過。”萊昂內爾止住眼淚,任由溫莎充滿柔情地用柔嫩的手指擦掉他的淚水,“這幅丟人的模樣,我真不想被任何人看見。特別是你,艾德里安。”
“不丟人,我覺得很開心。”溫莎湊過去,溫柔地吻掉萊昂內爾臉上的淚痕,“真是令人心情複雜啊,我也不想弄哭你的,你怎麼就哭了呢?不過,能夠看見你,為了我而流淚,我也感到很開心。”
“極喜而泣,很奇怪嗎?”萊昂內爾說,“艾德里安,我讓你為了我哭泣過很多次,我感到非常抱歉。”
“淚水也並不是都是悲傷的。”溫莎大度地笑着,“我已經原諒了你。”
“我曾經,想過清掃你生命當中的積雪,”萊昂內爾真誠地凝視溫莎,剛剛哭過的眼睛還有寫發紅,“可是,我卻為你帶來了狂風暴雪。那麼多寒冷和傷害,竟然是我為了愛你,而帶給了你。”
“這就是我原諒你的原因,萊昂內爾。”溫莎說,“我們不必在忍受孤獨和寒冷,在漫長的生命隆冬當中跋涉。從此以後,有你同行,有你相伴,我相信,我們不必再孤獨地蜷縮在生命的隆冬發抖。就算是今後的道路,有漫天風雪,也有你與我,能夠彼此依偎,彼此溫暖。”
“我發誓,我會讓你幸福。”萊昂內爾喉頭滾動,湊過去與溫莎交換了一個淺淺的吻,“也會和你一起幸福。”
太陽再度升起,新的一天終於來臨。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許下誓言的戀人身上。光線勾勒出他們的身影,照耀他們的未來。
前塵舊事,難以追憶。已成過往雲煙。
現世之時,轉瞬即逝。如同白馬過隙。
未來如何,不可猜度。難免變幻萬千。
無論未來如何,人們選擇的道路,總歸還是要自己走下去。
他們面對面坐在一起,好像從未見過對方一樣,想要把對方烙印進腦海。
他們捧住對方的面頰,不斷地磨蹭額頭和鼻尖,想要牢記住對方的觸感。
他們呼吸對方的空氣,不斷地嗅聞戀人得味道,想要沾染上對方的氣味。
時光凝固此時此刻,永不再來。
時光凝固此時此刻,永不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