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遠交近守(中)
馮玉低聲道:“南北聯手夾擊蘇仆延!”
軻其塔神情一怔,急問道:“可否詳細道來?”
馮玉沒有解釋,反而問道:“最近南邊的烏桓可有動靜?”
軻其塔搖頭:“安靜如常,牧馬放羊依舊。即便兵馬也不見異動,仍佈置在邊線令人寢食難安。”
馮玉笑道:“這便對了!”
軻其塔疑惑:“如何?”
馮玉解釋道:“烏桓蘇仆延部主力已經南下遼西郡,在這北部僅剩部分兵力,故此才要佯裝大軍未動!”
軻其塔驚訝道:“莫非遼西郡已經遭侵?怪不得蘇仆延如此老實,跟老子玩這一手!”
這時,帳外響起洪亮的聲音,一句拗口的漢話傳來:“聽說貴客來訪?在哪裏?”跟着腳步聲近,帳簾被一隻大手掀開,一老者步入帳內。馮玉仔細打量,此人比自己高出半頭,身體健朗、肌肉紮實、精神矍鑠、雙目放光,一身高貴裝扮凸現身份地位。
軻其塔急忙起身介紹道:“大伯,(註:沒查到鮮卑人的稱呼方式。)!這位是大漢玄菟郡太守派來的特使。這位是本部族的大帥!”
馮玉想不到軻最也會漢話,吃驚的同時立刻站起施禮:“玄菟特使拜見軻最大帥!”
軻最爽朗大笑伸手將馮玉扶起:“都是貴客何必弄些爛七八糟的禮節,塔兒沒跟特使說這裏不興這一套嗎?哈哈哈,坐!剛剛在商量什麼呢?把帳簾都掛上,弄得神秘兮兮的!”
軻其塔笑道:“特使此來是為雙方聯合對付烏桓一事。”
軻最目光深邃地盯看馮玉:“嗯?請特使細細將來!”
馮玉說道:“現在烏桓蘇仆延部正在全力侵攻遼西郡,動員兵力不下五萬,軻大帥可知其為何故?”
軻最思考一番答道:“難道是糧草?”
馮玉讚賞道:“不愧為鮮卑大帥!不錯,蘇仆延已經糧草不濟,前段時間烏桓聯合進攻軻最大帥和闕居大帥,雖然取勝卻也傷了元氣,尤其最重要的糧草更是消耗殆盡。烏桓四大部落均不好過,其中蘇仆延部最慘,估計連過月的糧草都沒有,所以才一改常態,明知遼西此刻幾乎沒有多少存糧,仍然提前一兩個月侵掠。”
軻最細細咀嚼其中含義,不斷點頭認可:“那玄菟高太守打算如何夾擊烏桓?要知道烏桓此刻實力強橫,蘇仆延的實力雖弱,卻仍然擁有近十萬兵力。而經過兩次戰亂,我部族人損失大半,實力大減不如往昔;闕居亦好不到哪去,如何還有能力攻擊烏桓?況且,蘇仆延部遇襲,丘力居、烏延決不會見死不救。而那丘力居……唉!”
馮玉問道:“軻最大帥何故嘆息?”
軻其塔解釋道:“特使有所不知,與烏桓兩次交手,蘇仆延雖為主攻,可戰力最強者乃是丘力居,他殺我族人無數,更將部落女人擄去許多。怎奈實力不濟,否則誰能忍受這奇恥大辱!”
馮玉勸慰道:“我家主公常講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既然雙方均對烏桓懷有深仇大恨,那麼更應該攜起手來共同對敵!”
軻最搖頭苦笑:“高太守對這裏不很了解,除了南面的烏桓外,東面的素利、宇文莫槐也都不好惹,而他們更與烏桓聯手……”
“哈哈哈!”馮玉的笑聲打算了軻最的話。軻最奇怪,當然也知道其中必有深意,急問:“特使為何大笑?”
馮玉止住笑聲:“大帥有所不知,主公早已對這一切瞭若指掌,來此之前曾先到夫余國拜訪,除與其結成同盟外,更說服夫余王尉仇台共同對付素利、宇文莫槐。現在只需到素利地盤內散播謠言,無論夫余會不會增兵邊境,素利都不敢輕舉妄動。”
軻最大喜:“妙!如此一來東部之危去矣。那烏桓幾部又當如何防備?”
馮玉微笑道:“這個簡單,只需大帥聯絡慕容大帥及幾部鮮卑首領調動部分兵力佯裝南下復仇目標直指丘力居,並適當的散播謠言令其相信使他動彈不得。如此那烏延也不敢輕易發兵救援。蘇仆延兩路強援皆無,剩下的只是大帥獨力或與慕容、闕居及鮮卑諸部組成聯軍偷襲蘇仆延。此戰要求速戰速決,打它一個措手不及。主公建議大帥下手要狠,能搶的都搶,能拿的都拿,能殺的都殺,能燒的都燒!如此安排,當烏桓回過神來已進入冬季,再想進攻必須等到來年春夏……呵呵,半年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情!”
軻最表情由大喜改為驚訝與讚歎:“好計!好計!高太守真乃神人也!”
馮玉補充道:“主公還有一計僅供大帥參考。”
軻最不假思索道:“特使快講!”
馮玉笑道:“主公只說:鮮卑語言相通服飾相同,何不假扮素利兵將,令烏桓、素利各生疑心,而後收買細作從中作梗……”
軻最以拳擊掌興奮道:“好!這個聯盟軻最部全力支持,我立刻勸說闕居大帥和慕容大帥。無論如何,高太守這個朋友鮮卑軻最部交定了,更何況高太守與塔兒還是生死之交!”
……
經過兩日急行軍,玄菟郡兵終於來到新陽城下。此城牆高一丈八,方圓十里,正好卡在賓徒至陽樂的官道上。昨日收到高順送來的情報,一支四千餘人的烏桓兵正在沿路搶掠,步步緊逼新陽。其所過之處十室九空、村莊皆被夷為平地。僅帶十餘騎的高順對此無可奈何,只好時時監視,將其暴行紀錄心底,等到來日的復仇。
駐守新陽的遼西郡兵發現城外突然出現上千兵卒皆大驚失色,慌亂奔跑叫嚷,看得沮授暗自搖頭。很快新陽縣尉登上城頭問詢:“你們是哪裏的郡兵?”
沮授仰頭道:“玄菟郡兵!特為解救遼西擊退烏桓而來!你等快些打開城門,新陽城北五十裡外正有一支烏桓兵趕來!”
新陽縣尉細看城下的兵卒,一個個風塵僕僕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還有些人衣服上有火燒過的痕迹。“可有憑據?”
沮授回道:“這位是玄菟新任太守!得知遼西遭侵之後立刻率兵前來。”
新陽縣尉一怔仔細打量高勇半晌問道:“玄菟郡是王太守啊?何時換人了?可有憑據?遼西太守剛剛下令不準擅開城門,違令者斬!”
沮授笑道:“你說前任王太守啊,他半月前已經卸任經遼東郡乘船歸鄉,此時應該坐在船上呢。”
高勇懶得跟他解釋,等沮授說完厲聲道:“信不過?派個人下來,這裏有蓋着玄菟官印的文書!快點!耽誤了抗敵大事唯你是問!”
新陽縣尉嚇了一跳,想不到一個娃娃竟如此強橫,不過當官的都是這樣惹不起。急令一佰長由西門出城繞道北門察看,得到確認后才讓高勇這千多郡兵入城。縣尉不停地向沮授和高勇賠禮道歉,態度謙卑竟無法斥責。高勇問道:“新陽縣令呢?怎麼不見他出來迎接?”
縣尉苦笑:“聽聞烏桓人又來劫掠,縣令帶着全家搬到陽樂郡城去住了,僅留下官在此守衛。”
高勇冷笑道:“膽小鼠輩,扔下全縣百姓自己逃命,哼!放在玄菟定要判處絞刑。”說著望向沮授暗自點頭。
沮授笑道:“縣尉快去將城內佰長、隊頭召集起來,烏桓大兵將至,必須儘快商議對策。”
縣尉疑慮道:“這裏是遼西郡,下官只能接受遼西長史的調遣,這種命令……”
高勇佯怒:“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拖拖拉拉!如果新陽失守,第一個掉腦袋的就是你!快去!”
一句話嚇得縣尉後退兩步險些將身後士兵撞倒,連聲應諾后跑向兵營。高勇大笑起來:“孫泰快去準備,一會把他們一勺燴!然後將駐守此城的郡兵繳械,可用的編入隊伍,不可用的全部看押起來,讓他們做苦力準備滾木擂石。按照目前的速度,烏桓兵一兩天後就會趕到。”
五個佰長十個隊頭外加大小官員聚集在縣府,可他們等來的不是商議抗敵對策,而是玄菟郡兵的包圍看管。在被繳械並登記造冊后,他們被帶到縣府院內接受高勇的愛國主義教育。另一面,沮授與孫泰一起迅速控制新陽城,將駐守此地的五百郡兵繳械看押,並開始做防守準備,同時動員城內百姓暫時遷出躲避即將到來的戰亂。
入夜後,高順的騎兵小隊趕到。烏桓兵已將新陽以北掃蕩一空,正在向此趕來。縣府***通明,正堂內沮授察看地圖分析道:“先前制定的計劃需要稍作修改。我軍以步卒為主,不利出城野戰,必須依託有利地形防守。賓徒地處平原,如讓步卒偷襲只有死路一條。畢竟平地上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
高勇憂慮道:“確實如此,不過,如不襲擾賓徒圍兵又怎能解救賓徒危機?”
沮授笑道:“主公可還記得上次離開賓徒后經歷的事情嗎?道路南側那一片廣袤的樹林……”
高勇回憶那裏的地形環境突然驚呼道:“沮公還要用燒烤?”
沮授點頭,手掌按在樹林上說道:“對,還是要燒烤。上次是在山谷中,這次改為樹林裏,爭取再在烏桓屁股上留下個深紅的手掌印!”
高順奇道:“那裏確有一片大樹林,現在正值秋季天氣乾燥落葉漸多容易點火,可又怎麼才能燒到烏桓兵呢?他們也會跑啊,山谷里還好辦,這平地上……”
高勇看着那片樹林說道:“都尉放心,如果再在山谷里放火,那烏桓決不會上當。不過,要是在樹林裏,他們至多會懷疑,仍會有五成機會上餐桌的。”
高順點頭道:“一切聽沮公安排。可是城外的烏桓兵怎麼辦?那四五千不是小數目,主公身邊只有一千五百人。此外,一旦赫連恆得知主公全殲了他五千人而暴怒,再增派兵馬……”
沮授點指鮮卑二字說道:“根據時間推算,馮玉應該到達軻最部了。不出意外,勝負將在半個月內決出!”
……
“什麼?一千多人全死了?其餘的下落不明?一群廢物,竟敢讓烏桓勇士敗給漢軍!”赫連恆暴跳如雷在帳內叫罵,剛剛由昌黎搬來的高檔案幾也被利劍劈為兩截,碟、碗碎了一地。拚死逃回來的百人長哭喪着臉匍匐地上不敢稍動半寸。“你說那些人的口音不是遼西的?”
百人長戰慄着點頭確認道:“大將軍,他們的口音的確不是遼西的,倒像是遼東那邊的。”
赫連恆凶光畢現的雙眼慢慢移到百人長頭頂:“這麼說那些漢軍來自玄菟?”
此時,一烏桓兵跑進帳內:“稟告大將軍,前方傳來消息,剛剛攻佔了賓徒北牆,此刻正在纏鬥,請大將軍立刻增派兵馬。”
赫連恆憤怒扭曲的臉稍稍恢復,看了一眼地上的百人長,猛然一腳將其踹翻:“帶些人到南邊搜,找不到漢軍你就別回來了!傳令:全軍圍攻賓徒,隨搶隨殺!”
賓徒遭到屠城之禍……堅守十餘日,包括右北平潛入的郡兵幾乎死傷殆盡。城內的青壯皆登城防守,直殺得城牆下屍體堆積如山、沿牆房屋拆卸乾淨,最後部分男女全員抗敵。但幾番血戰終於力竭,北牆失守后北門大開,烏桓騎兵、步卒發瘋般湧入賓徒……
最後一名護衛隊員用僅余的力氣高喊道:“鄉親們!跟它們拼了!”吶喊傳遍了賓徒大街小巷,所有的人拿起手邊的工具與烏桓兵廝殺,無論男女老幼……幾年來氣焰囂張的烏桓第一次遇到如此頑強的抵抗,沖入城內的烏桓兵死傷情況與攻城時不相上下!
黃昏時分,賓徒城恢復了往昔的平靜,赫連恆騎馬走在街上,沿路兩側儘是屍體,漢朝百姓的、烏桓兵卒的……身後副將稟告道:“大將軍,賓徒府庫還有些錢財,可糧食只搜出十餘石,至於奴隸只抓到六七百人……”
“夠了!”赫連恆暴喝道:“漢人怎麼變得有種了?死傷四五千才得到這麼點……”這時,迎面過來一隊人,那是四五個烏桓兵看押的十幾個女人。赫連恆靠過去一一細看,目光所及非老即丑,陰沉着臉轉向副將:“一個好看的都沒抓到?”副將埋起頭輕輕微點。
赫連恆發出森森冷笑:“傳令,毀掉賓徒城牆,讓它三五年內修不起來!大軍向南,趕在秋收前再攻佔新陽,這次一定要抓些年輕女人讓烏桓勇士們樂樂。然後殺奔玄菟,當面質問王太守是不是吃錯了葯,竟敢派兵傷害烏桓勇士!”
副將輕問:“大將軍,新陽是丘力居大王的地盤,如此進攻恐引起誤會!況且赫大人(赫連恆它老爸)只說此次以掠糧為主,如此連攻堅城,不但交惡漢朝,還使傷亡大增得不償失啊!不如派人借大將軍威名向遼西及玄菟索取,而將軍可以留在此城讓那些漢人種糧。賓徒城牆高大易守難攻……”
赫連恆盯看副將許久,不屑道:“你還年輕!漢人種的糧食連他們自己都不夠吃,又怎麼能供養勇敢的烏桓族人?只有殺,糧食才能夠用。當然不能全殺光,還要留一些明年繼續種糧。至於城池……烏桓族是草原勇士,怎可像漢人那孬樣躲在城裏被人圍攻?最後嗎,要是憑威望就能讓漢人屈服,那他們豈不是早交出襲擊烏桓勇士的人了?告訴你吧,漢人很狡猾,切不可輕易相信!”說罷揮起馬鞭奔向縣府。
副將急問:“那丘力居大王哪裏如何交待?”
十餘丈外傳來赫連恆的聲音:“一座城而已,烏延大人不會在意的。”
……
光和五年(公元182年)九月二十二日,難得的秋高氣爽,金黃的麥穗在田間隨風起舞,預示着豐收和喜悅,農民埋頭苦幹抓緊收割,豐收意味着不必為如何熬過寒冬而發愁,雖然大部分的收成要交到地主豪族手中。
新陽城的防禦準備仍在緊鑼密補的進行中,砍伐樹木、搬運山石、熬制松油,派出的斥候不斷送回情報,四千餘烏桓兵越來越靠近新陽,戰爭的氣息日益濃重。老幼婦女在郡兵的號召下逐批離開,僅剩下青壯輔助守城。
孫泰率兵離開僅半日,魏明趕到新陽,帶來了賓徒失陷的消息……馬成痛苦失聲,堅請高勇為死難弟兄復仇,隨同突圍出來的幾人亦放聲大哭,兄弟之情感人至深。面對這令人悲痛的消息,想起那些為解玄菟之危命留賓徒的勇士,眾人立時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本來此次出兵的首要目的即是解救賓徒之圍……高勇淚流滿面愧疚道:“千算萬算仍無法解救賓徒百姓、解救馳援郡兵生命,這讓勇如何面對遼西百姓、面對未曾見面的部屬!”
沮授見高勇如此傷心,急忙出言勸解:“主公切莫自責,以兩千郡兵殲滅五千烏桓兵,此舉已開創對烏作戰先河,也算提前為賓徒百姓報了仇。況且賓徒軍民為抗擊烏桓陣亡,死得光榮,死得令世人敬佩!現今賓徒城破回天乏力,需為活着的人考慮,把抵禦烏桓進攻放在首位!”
高勇勉強拭去眼淚,請求在座諸人為死難者默哀,同時心中牢記此仇!
許久,心痛稍稍緩解,魏明才道:“屬下在賓徒城外監視數日,城破之後烏桓兵將城牆拆毀,同時開始集結兵力,先鋒分做兩部,其一沿官道向新陽前進,其一沿小路向柳平前進。”
沮授、高勇對視片刻,沮授道:“看來赫連恆打算報那五千人的仇啊!”
高勇皺眉道:“這個會不會是障眼法,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沮授微微點頭:“不可不防,應告知荀公有所防備。”
忽然,王信快步跑進:“主公,城外發現烏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