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遠交近守(上)
鎮北烏桓兵聽到鎮內傳出來的喊殺聲越來越弱,均大感焦急。要知道他們的主將在裏面,主將死,他們也要受到連帶處罰。可面對郡兵銅牆鐵壁般的防守,反覆衝擊無果。剩下的兩個百人長對視無語,滿眼的血絲凸現無奈與不安。這時,鎮內傳出漢朝郡兵的吶喊,二人心中一沉,急忙轉頭望去,只見四五百郡兵正由鎮內殺出,呈扇形圍攻上來。
“撤退!”二百餘郡兵撥馬轉身向北退卻。高順豈肯輕易放過,拉過馬匹翻身騎上,帶領僅余的五騎奮起直追。此時,高勇正率兵狂奔在柳平西側的樹林中,驚起大群早起覓食的鳥雀。
烏桓兵不知身後追來是不是誘餌,不過那名帶兵將領的厲害他們是領教過的,先前一個百人長、十幾個烏桓兵皆命喪其手。兩個百人長商量片刻,一在前開路,一斷後以弓箭阻擊追兵。烏桓兵的騎射相當厲害,騎在飛奔的戰馬上仍舊能拉弓射箭且不失準頭,連高順也暗自佩服,由此只得減緩馬速不敢過於靠近。
烏桓兵一口氣狂奔近十里,漸漸離開狹窄的柳平官道,而前方通向賓徒的闊道隱約可見,百人長暗自慶幸逃得快,扭頭向後望去,只見追兵仍在緊跟,不由得罵道:“該死的漢軍,等回去搬來援兵,一定殺光你們祭奠死去的烏桓勇士!”
“百人長小心!”身後騎兵驚叫。百人長心神稍分,突覺胯下戰馬猛然一沉,自己隨即被甩離馬背……騰空旋轉間百人長吃驚地看到身後緊跟自己的十餘騎先後遭到同樣的厄運,都被地上灰土中猛然繃緊的一條藤草編製的絆馬索絆倒。與此同時,兩側樹林中開始射出箭矢。突遭變故,慌亂勒馬的烏桓兵紛紛中箭。
摔得灰頭土臉的百人長勉強爬起,顧不得身上疼痛,儘力將戰馬拉起,同時叫喊着命令堵住道路的烏桓兵將馬匹移走……可是剛才的混亂局面已經造成擁堵,烏桓兵圍聚在一起無法散開,全部成為四周樹林零星射出的箭矢的美餐。百人長掃視戰場,發現箭矢稀疏猜知阻擊之敵不會很多,心下略寬,立即命令外圍的烏桓兵進入樹林殺敵,同時讓開道路。
烏桓兵進入樹林后,裏面不再有任何箭矢射出而是響起打鬥之聲。百人長鬆一口氣,看到烏桓兵又開始繼續撤離,自己拔劍也準備殺入樹林……
恰在此時,烏桓隊伍西側樹林突然衝出數十漢朝騎兵,硬是將烏桓隊伍截為數段,死死的與烏桓兵絞纏在一起。百人長見狀大叫不好,他知道在這種狹窄的林間道路上二百騎兵與五十騎兵毫無二致,如此纏鬥不利的是己方。不敢耽擱片刻,百人長催動馬匹向漢朝騎兵殺去。
隊尾的高順看到烏桓兵大亂,已猜測到可能是魏明或者高勇的援兵趕到,當即加速沖入烏桓隊中左突右殺……
日頭越升越高,纏鬥仍在繼續,在這長約一里的道路上漢軍與烏桓兵交錯混雜,雙方的傷亡時時刻刻都在增加。然而烏桓兵卻更加擔心,如此纏鬥無法脫身,那郡兵步卒遲早會趕來,倒時……
常言道:怕什麼來什麼!果然,柳平方向的道路上出現步兵身影。看到步兵趕到,高勇長出口氣,心道:“古人的體質確實比現代人要好!這近萬米的路程只用四十多分鐘,而且趕到后立刻便能投入戰鬥。”
發現步兵潮水般包抄而上,百人長知道此戰已無勝算,想也不想當即命令烏桓兵向北突,能跑幾個跑幾個……
“窮寇莫追!”高勇制止了孫泰希望繼續追擊的請求,“魏校尉率領騎兵繼續偵查敵情,不久之後還可能有烏桓賊再來報復。孫泰快速清理戰場,能用的馬匹全都拉走,不能用的放生吧。”
高順指點俘虜問道:“主公,這些烏桓俘虜如何處置?”
高勇看也不看道:“先審問,什麼也不說的就地處決!”
近三個時辰的激戰,以陣亡近百、受傷三百的代價幾乎將烏桓全殲。趕回柳平的路上,高勇仍在思索連夜追殲柳平烏桓賊到底應不應該?畢竟這近五百人的傷亡不是擁有三千郡兵的玄菟能夠承受的,況且以後還不知道會遇到如何慘烈的激戰……正在權衡得失時,前方奔來一騎,高勇定睛觀瞧:“楊凌?”
“主公!快……快派兵救援張隊長他們……”楊凌渾身是血,衣衫被樹枝撕扯得七零八落,背上還插着一支箭。尚未到近前,他便撲通一聲掉落馬下。
高勇急忙跳下馬,幾步上前將他扶起問道:“你為何這樣?沮公他們怎麼了?”
楊凌抿了一下乾裂的嘴唇焦急道:“打掃完戰場后,沮公和張隊長率兵立刻向柳平進發支援主公。誰知……天亮前,在走出山谷時突然遇到一股不知哪裏跑出來的烏桓兵,沮公見來不及躲避只好打了起來。可是烏桓兵太多,陣型在弓箭射光后被衝破,沮公只好帶領隊伍且戰且退往山上走,依託山勢與烏桓兵周旋,希望將他們吸引在那裏,同時讓張隊長和俺偷偷下山報信。”說到這,楊凌猛然哭出聲來:“剛到山腳便又與烏桓兵遭遇,張隊長搶了一匹馬讓給俺先走,而他自己留下拖延敵人……只怕現在……”
高勇眼神晃動,心知耽擱不得,叫嚷道:“孫泰!收攏隊伍立刻返回野火坡!”
太陽灼熱的燒烤大地,高勇的心也在煎熬之中:擔心沮授、擔心張武、擔心王信,同時也責備自己為何不派人偵察,放過這一支最要命的烏桓兵,如若出事,只怕一輩子都過不好!勞累幾個時辰的戰馬仍得不到歇息,在鞭策下奮力疾行,昨夜帶出來的近百騎兵現在已不足五十。孫泰一言不發緊跟在高勇身邊,額頭的汗珠顯露出他的焦急與不安。
忽然,樹林人影晃動。高勇急忙勒住馬匹高舉起手示意眾人減速,同時撥轉馬頭鑽進樹林,孫泰拔劍護衛身側……林內寂靜無聲,陽光穿透濃厚的樹葉落在黝黑的地上映照出塊塊亮斑。
“踏踏”的馬蹄聲中,高勇緩緩接近那個人影……那是被勒住脖子掛在樹上的屍體,紅色的衣衫與周圍的墨綠形成鮮明的對比,輕風吹過,屍體隨之輕輕搖擺……靠近一些后,高勇驚呆了,任憑馬匹自己前行……
孫泰哀叫道:“武子!”同時跳下馬急跑過去將其抱下,看着那熟悉的臉,高勇除了哽咽說不出任何話語。孫泰用手輕撫張武的臉龐,煙火熏黑的面頰上還留有砍殺時落下的血滴,紅色的衣衫已被血跡染透,十餘處傷口無不在傾訴張武之前遭受的痛苦和傷害,唯有那張仍舊安靜憨厚的臉以及帶笑的嘴角在向世人表明他死的時候精神上是安詳的……
此時孫泰已經淚流滿面,不斷輕呼張武的名字。高勇凝望許久,腦中翻江倒海般響起了過往那些死於烏桓手中的人……眼淚落下的同時猛然起身高聲道:“郡兵聽令:烏桓賊畜一律斬殺,一定要將其斬盡殺絕!”戰馬再次奔騰起來,帶着無比憤怒與衝天殺氣咆哮着向山內狂沖。
……
三個時辰的激戰,已有百多郡兵傷亡,不過烏桓亦有七八十人死傷。沮授躲在山石後向下望去,四百餘烏桓兵正在休息,大大小小的分成十幾個圓圈,嬉笑吵鬧不亦樂乎。“看情況他們暫時不會進攻!”想着,沮授將目光移往柳平方向:“希望主公那裏一切順利!”
突然,遠處密林中一條紅線在樹蔭下若隱若現急速移動……沮授凝望片刻露出喜悅的笑容,對身邊的王信說道:“告訴士卒準備,一會山下打起來后全部往下沖,將烏桓兵徹底消滅!”這個命令被迅速傳達到所有郡兵的耳中,一個個摩拳擦掌凝神蓄氣準備大幹一番!
山腳的烏桓兵仍陶醉的剛剛的勝利喜悅之中,一場遭遇戰消滅掉一百多漢朝郡兵,還將剩下的圍困山上無法逃脫,只等他們糧盡水絕不降也得降。有了這麼多俘虜和如此輝煌的戰績,那賞賜、晉陞是免不了的了,搞不好還能分到幾個奴隸,一家老小的生計便有了着落……
嬉笑中的烏桓兵絲毫沒有察覺身旁戰馬的異常,焦躁不安、踢踏馬蹄、低聲嘶鳴,似乎在警告主人危險的來臨……依靠在樹桿打盹的百人長突然感覺到大地傳來的輕微震動,迅即驚恐地睜開雙眼,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騎兵在接近!
“快上馬!有敵人!”百人長高喊警告,急忙爬上自己的戰馬。可為時已晚,紅色衣衫的漢軍騎兵幾乎與馬蹄聲同時到達,兇猛強悍地沖向慌亂中的烏桓兵……劈砍切肉聲隨即響起,烏桓兵的鮮血伴隨着馬蹄踐踏四散飛濺。
許多沒來得及爬上馬的烏桓兵稀里糊塗的做了刀下鬼劍下魂。百人長聲嘶力竭地喊叫收攏隊伍,勉強聚集了一百多人,卻突然聽到身後山坡上傳來漢朝郡兵的衝殺吶喊聲!挺舉長槍、長戟的郡兵藉助山勢奔跑着衝下,與騎兵配合兩面夾擊,將百人長身邊的百多騎衝散……孫泰向著百人長急衝過去,口中高喊道:“武子!孫叔替你報仇!”以迅雷之勢用手中劍將其後背穿透,劍尖由胸前露出,百人長的屍體在巨大慣性作用下飛出近三丈……
戰鬥很快結束,烏桓兵全部被斬殺,飛濺的血液幾乎將附近的樹木徹底染紅。得知張武陣亡,沮授失聲落淚,不住自責:“是授之過!授之過!”
高勇強忍悲痛安慰道:“張武走了,不是任何人的錯。這也許是天意,上天安排好的。如果非要怪罪,那應該怪罪這幫烏桓畜牲,只有將他們砍光殺光,才不會讓這種事情再度發生!”
沮授拭去眼淚:“好好安葬武子!主公說得對,要將烏桓斬盡殺絕!”
高勇問道:“下一步如何?一日一夜,我軍傷亡五百,士兵疲勞已極。”
沮授指點西方:“向西百里是新陽縣,據柳平鄉軼說那裏是陽樂北邊最後一道防線,突破新陽,陽樂、臨渝、肥如再無險阻。故此應該駐紮有遼西郡兵,現在主公兵少,可以到那裏休整!”
高勇將手中的樹枝“咔嘣”掰折,說道:“就這麼辦,我也想知道為何眼見百姓親人遭殃,郡兵卻見死不救!孫泰,打掃戰場后保護傷員向西趕赴新陽。王信,立刻通知高都尉處理完柳平事情後由官道趕赴新陽,路上小心偵察。”
……
“素利的實力有多強?一路所遇大小邑落數百,粗略估算兵力不下五萬!”馮玉疑問道,扭頭等待夫余嚮導的回答。
嚮導無奈道:“漢朝特使,這下總該明白夫余國不願與素利交惡的原因了吧!這些僅是其三成實力,素利統領的大邑多大七個,部落近五百,擁兵十萬有餘!”嚮導故意加重十萬的聲調,試圖震懾馮玉,嚇唬住這個漢朝特使。
不想,馮玉毫不在意,反問道:“那其餘幾人實力又如何?”
嚮導心想:第一次嚇唬住你,那便再誇大些,“第二強的是宇文莫槐,其有大邑六個,部落數與素利相仿,兵力在六萬上下;第三是闕利,大邑四個,部落二百,兵力四萬餘;彌加最弱,卻仍有大邑三個,兵力三萬。兩年前,彌加的實力最盛,卻遭到素利和宇文莫槐的聯合攻擊,使其大敗,被迫遷往北方雪原,由此素利、宇文莫槐各增兩個大邑,實力大漲。”
馮玉不住點頭:“想不到他們內部也互相攻伐,怪不得這兩年如此安靜。”跟着對嚮導說道:“這樣看來,東部鮮卑一共擁兵近二十萬,怪不得夫余大王聞聽素利慾襲會大驚失色。”一句話噎得嚮導無法應對,只好尷尬地點頭苦笑。
好在假借夫余客商的身份作掩護,順利地穿越了素利的領地,當然錢財花費是免不了的,大小邑落首領都要卡些油水,至少花錢消災比刀兵相向要好。
進入中部鮮卑勢力範圍,排在最外側的竟然是柯最的邑落,東邊毗鄰素利、宇文莫槐,南邊相接烏桓的丘力居、蘇仆延兩部,可謂是兩面臨敵,兇險莫過於此。此時節,北風漸起草葉枯黃,數量不多的馬羊散落在這片水草貧瘠的土地上。沿途部落破爛不堪,隨處可見焚毀廢棄的車馬氈帳。
馮玉心道:“這大概便是幾個月前那場大戰留下的了!”
軻其塔聽說那個一同逃出來的小兄弟高勇竟然成了漢朝玄菟太守並且派出使者探訪大喜過望,一邊派人通知其父軻最趕快回來,一邊親自騎上駿馬帶領兒子軻比能以及族人出迎。當看到遠處出現的特使隊伍時,軻其塔竟激動得流下眼淚。
軻比能發現父親眼中的淚水問道:“爹,那個高勇真的是勇士嗎?”
軻其塔摸着他的頭頂說道:“當然,是你爹這些年見過的最偉大的勇士,春夏秋冬一個輪迴還沒完他便做了漢朝的大官,你想這樣的人能不是勇士嗎?”
軻比能眼珠靈動,又問:“那他的武藝一定很厲害了!將來一定要跟他比試比試!”
軻其塔破涕為笑:“傻孩子,漢人有句話:鬥力者百人敵,鬥智者萬人敵!”
馮玉見到如此歡迎場面倍受感動,十丈外下馬步行施禮道:“玄菟高太守特使馮玉拜見軻大人!”(註:鮮卑的最高首領稱作“大帥”,一半的邑落首領稱作“大人”。)
軻其塔一躍下馬,緊走幾步上前拉住馮玉高興道:“特使不必多禮,鮮卑這裏沒有這許多禮節,來的都是客人。況且高太守與我還有段生死之交,他派來的人更是貴客中的貴客,快到帳內休息,裏面羊肉飄香,只等特使品嘗!”
馮玉如老朋友相見般喜悅道:“以前常聽主公提起軻大人豪爽、真誠、重情義,今日一見果然不假,軻大人是真正的鮮卑勇士!同請!”
夫余嚮導吃驚地呆望着一切,他不明白:一向與漢人交惡的鮮卑人怎麼會對這個特使另眼相看,派出如此歡迎場面,即便是夫余特使也不曾受到如此禮遇……
軻其塔親自割下一條羊腿交給馮玉:“兄弟大口吃肉!這裏就是家,到這裏和在家一樣,敞開吃!”
馮玉毫不客氣一口撕下羊腿上的腱肉大嚼特嚼,不住讚美道:“香!還是草原上的羊肉最有味道!”
軻其塔苦笑道:“吃羊肉要喝酒,這樣才最有味道!可惜……唉!現在邑落困難,實在拿不出美酒款待貴客!”
馮玉放下羊腿說道:“軻大人不必灰心喪氣,我家主公一直掛心軻大人的部落,一直想派人探訪,卻被一些事情耽擱。上個月才將玄菟平定,便立刻派遣馮玉前來探訪,還竭盡所能地準備了些錢財薄禮了表心意!”言罷拍手三下,兵士們各自解開衣襟將裏面的金錢財物取出放在地上,眨眼間堆成了一座小山。看得周圍軻其塔族人目瞪口呆,這些是他們一生未曾見過的財寶。
軻其塔感激道:“這……這……如何……”
馮玉笑道:“主公說大家是兄弟不分彼此。”
軻其塔道:“好!這才是好兄弟!以後但有所需儘管開口。”
馮玉詭笑道:“主公所言不假,軻大人是勇士中的勇士!不瞞你,此來馮玉還有他事相商,是對雙方都有利的好事!只是不知軻大人願不願去做?”
軻其塔眼神示意左右退下,待帳簾合上,才詢問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