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8 Vanquish
Ⅲ
秦寧沉默許久。
他身體中回蕩着骨骼的摩擦聲，在他的雙臂中，尺骨早已碎裂成了幾十小塊，可以隨他的心意變化。
尖銳的骨刺破肉而出，呈流線型往後延伸，邊緣處薄而堅韌，具備很強的穿透力。
秦寧甩落上面黏膩的鮮血，發出警哨般的尖嘯。
他最後注視了姬亦韓兩秒，然後猛然揮臂！
突然他汗毛倒豎，一股極致凜冽的殺意刺激的他頭皮發麻！他的身體自動側翻伏地，做出防禦的姿勢。
當他再次抬頭時卻愣住了。
姬亦韓依舊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可他面前卻立着一個半人高的血人，那血人還在持續增大，地上那些從姬亦韓的傷口裏流出來的血液宛如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地沸騰起來，它們在草葉土地上跳動着，一滴滴急迫地融進血人的身體中，地面深色的泥土正在褪去顏色，而原本翠綠的草本植物在被那些血滴掠過之後就變得枯萎黯淡。那些神秘的紅色液體奪取了它們的生機。
那血人逐漸高大起來，當它的身體停止增長時，秦寧卻發現這個東西沒有頭也沒有手臂，但可怕的是，剛才他感受到的毛骨悚然的殺意，又再次從這個無頭血人半透明的身軀中散發出來。血人的身體表面是流動的血液，好像在不斷淬洗着它的身軀。
姬亦韓的手指一動，秦寧和血人幾乎是同時有了反應。
秦寧雙臂格擋，身體的警備信號拉到了最高級。他在現在的姬亦韓身上感受到了熟悉而陌生的氣息，它在呼喚他，彷彿無數無數年之前他們曾是一體般，秦寧身體深處的嗜血因子被無形地牽引了出來，想要征服，想要撻伐，想要吞噬姬亦韓的存在！毫無疑問姬亦韓此時也具有同樣的野心，秦寧明白，擁有這種野心的姬亦韓是絕對強大、難以戰勝的，他必須步步為營無比小心。
而血人則是在空中扭過一道蜿蜒的弧線，逶迤出一道散發著暗紅光晶的通路。它平滑的如同水晶般的脖子湊到姬亦韓的頸椎處，一滴紅的發黑的血液滴落下去，在姬亦韓的脊椎上濺起一朵小水花，而姬亦韓那一塊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化，露出裏面森白的脊椎骨，和錯綜複雜的血流管道。
血人螺旋衝天而起，化作巨大的尖錐俯衝而下，如游蛇般鑽進了姬亦韓的身體中。
姬亦韓的身軀瘋狂地顫動，每一寸骨節都在細微移位又強行矯正，每一塊肌肉都得到了最恰當的增幅，每一處傷口的細胞都在急速分裂更替。如果此刻再一次為姬亦韓做一次身體素質評估，就會發現他的各項參數都摸到了當年的巔峰水平！
秦寧的鬢角流下一滴冷汗，面上卻八風不動。
姬亦韓原來就是個怪物，現在……也沒什麼變化罷了。
何況，他現在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不遠處，姬亦韓已經緩緩站起來，骨頭嘎吱作響，混合著他喉嚨里發出的不知道什麼聲音，臉上帶着邪氣可怕的笑容，這樣的場景足以成為許多人的夢魘。
秦寧動了一下腳腕，地面立刻出現了一個足坑。
他手臂的骨刺發出寒光，在空中劃過一道難以捕捉的殘影，朝着姬亦韓攻去。
Ⅳ
整個世界都是藍紫色，閃爍不一的星子密集的點綴在夜幕上，淺紫的星河流淌在雲霧之間，河流的邊界往旁邊一擴散顏色就淡了，只剩下深邃的幽藍和孤獨閃爍的星星。
視界的邊緣是層層疊疊的山巒，最高的那一座山峰直衝雲霄，連接了天地。遙遠的天際被金光渲染成了熔岩一般的顏色，熔岩侵蝕了雪白的山頂，漸漸向下奔襲，千軍萬馬般恢弘。
煙波浩渺的水面複製了這一刻的畫面，分毫不差。
司走在水上，沒有投下分毫身影。
司每走出一步其實都會跨越三到五步的距離，當他抵達下一位置時他的影子卻還留在之前的地方，看上去彷彿有殘影連接着兩幅身軀，十分虛幻。
水面的漣漪悠然無聲地擴散，一直擴散到一處承載着巨木的島上。
那棵樹的樹榦無比粗壯，虯結的根系從泥土中翻出，一直延伸到島的邊緣，它的枝葉層層疊疊覆蓋了整個小島，樹冠更是不知道長到了何種高度，遠遠看去只覺得它氣勢非凡，連接天地。
司停在島邊，對着金光閃閃的山巒感慨：“這樣總會讓我想起什麼啊……那時的天，那時的雲。”
他的聲音分明是成年男性的味道，甚至說得上是好聽，但話里厚重的懷念卻讓人難以承受，彷彿藏着千萬年的孤獨。
“你還記得嗎？”司想到什麼，低低地笑了，“這個世上，也只有你能和我分享寂寞了，可惜，我沒帶兩壺好酒。”
漸漸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司沒有回頭，還是看向遠方。
“他出生的那天正逢天地之亂，如果歷史從那裏開始被詳細記載，那場戰爭必定能讓所有讀過它的後人心生敬畏。山巒崩動，扭曲的裂縫貫穿山體，天河傾瀉，天火從雲間墜落，刺眼得讓人能在一瞬間失明——眾神降臨。那是絕世的碾壓，人類和低階的神明只能在戰爭中痛苦的死去，死前的瞳孔上還映着戰火的餘光——忘川是他們的沉屍之地。”
司的聲音很低，描述的十分沉重，彷彿能讓人聽見數千年前的電閃雷鳴山河崩裂，還有忘川凄厲的潮聲。
司回頭，“臨淵，為何不說話？”
“很多年，不曾聽聞這個名字了。”妘初靜靜地看着他。
臨淵，在他還未成神時所擁有的真名，確實，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和神都已化作了塵埃，就算有僥倖存活的，也不敢直呼了。
司輕笑，“是啊，很多年了……這世上的老怪物就只剩下了我們。”
“我原以為你會說，馬上就只會剩下你了。”
司點點頭，“一想到這個，我覺得有點慌。”
妘初：“……”
“臨淵，你寂寞嗎？”
“……”
“我有些寂寞，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我才會有真實感，”司一腳踏上了小島，“只有你，是我和往日歲月的維繫了。真可惜。”
司走到妘初面前，“你養了一隻很好玩的寵物。”
“寵物？”妘初微微挑眉。
“是啊，你不是有意將位子給他么？”
妘初不咸不淡地說：“那又如何？”
“他竟然喜歡你啊，臨淵，你不知道么？”司笑了，“你啊，幾千年的老怪物，竟然也有鐵樹開花的時候，妙哉妙哉。”
妘初皺了皺眉，“胡言亂語。”
“你懂的吧？好歹活了這麼多年，不會真的這麼點事都看不明白吧？”司十分起勁，像個討人厭的八婆，“喜歡啊，有時候是一種很討人厭的感情，人類喜歡一個東西，就會產生佔有欲，同時生出無數負面的情緒。”
“六年前那次不就是么？我稍微說了點你的事情他就忍不住了，這次也一樣。”
妘初緊閉的眼眸動了動，聲音四平八穩：“不是你煽風點火，他不會這樣。”
司笑着搖頭，“你忘記他們怎麼來的了？”
妘初一頓。
“貪嗔痴，他們的原罪，沒有誰能脫身。”司的語氣摻雜了一絲寒氣，旋即恢復正常，“那孩子渴求着你，妄想佔有你，瘋狂想留住你，我只不過是讓他順應自己的心意罷了。”
司走到岸邊，輕聲道：“至於結果，他很快就要知道了。”
“世間所有事都行走在命運的軌跡上，走向終結。臨淵，你要打破這個規則嗎？”
妘初平靜道：“打破常規的不會是我們，檮杌，你入世那麼長時間，還不懂么？”
“……”
司沉默一會兒，另起了話頭：“你知道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拖延時間，為什麼還要跟我聊下去？”
妘初並不回答問題：“你是來殺我的，檮杌，不必掩飾。”
今夜的忘川比平日更為平靜，因為它們感受到了不能招惹的殺意。
司一頓，笑了，“是啊，不好意思，下意識說謊了。我們之間，確實不需要說謊。”
他們都活了幾千年，漫長的歲月中見過了太多的人和事，確實無需對彼此說謊，因為無法說謊。
司伸手摘下兜帽，露出蒼白的面容。
“要去幫他么？”動手之前，司問道。
“不必了。”
“好，”司莞爾，“那我來了。”
司的身影頓時消失在原地，空氣中響起如音速戰機低掠時的轟鳴，他眨眼間劃破長空拳頭分裂出無數虛影，那是由於他的速度過快而產生的影子。拳頭如雷霆萬鈞砸下來，轟然砸在島上，這重力的一擊沒有砸中妘初，卻讓小島迅速開裂，露出下面的錯雜盤根。
妘初移動的很快，他瞬移至忘川河上，神色依舊平靜。
司緩緩站起來，看着妘初微笑，“投降怎麼樣？現在你已經不是神了，何必跟我打。我們坐下來喝一杯，喝一杯忘川。”
妘初雲淡風輕，提醒道：“你也不完整，檮杌。”
司一頓，他們互相知根知底，幾千年的時光不能磨滅他們的聯繫，在彼此“對視”的第一眼開始時，所有審察都已結束，對方如今是何狀態都了如指掌。
委實不必兜圈不是么？
多少年前，神與神的戰鬥，至死方休！
司借力暴起，雙腳在地上留下兩個深坑，忘川之上，他拖着巨大翻湧的浪潮而來，遠處的妘初渺小如蜉蝣。
司在半空超高速旋轉，帶起周身如颶風般的狂流，仿若一條引天長嘯的黑龍撞向妘初。
狂暴的攻勢在妘初面前止住，黑龍就像是撞上了世上最堅硬的合金鋼板，未被泄盡的能量將忘川推出長達幾十米的扇形波浪，引發巨大的海潮。
司還沒有停止旋轉，妘初抵擋的掌心出現一個細小的血點，如美人額上的一點硃砂。他收攏五指，血點由紅轉黑，筆直的光束四面八方衝擊星辰，黑點如黑洞般擴大，逐漸吞噬兩人的身影。
一場劇烈的爆炸在忘川上空爆開，盪開的能量波掃開十幾米的浪高，島上的建木察覺到被淹的危險自動撐開結界，浪水打在上面發出古鐘轟鳴的聲響。
浪平，斜雨，司和妘初落在忘川上遙遙對望，中間飄蕩着孤魂似有若無的鬼泣。
妘初看着手心的傷口，細細吮去流出來的血液。
過了兩秒，雙方又同時踏浪奔行，兩百米的間隔轉瞬即逝，眨眼間暴風對立。
雨中兩人接連對攻幾十招，速度已經快到動作無法被看清，只能看見他們腳下產生的漩渦不斷擴大，還有隱約傳來的如雷鳴般的轟擊聲。
妘初側身躲過一柄黑霧凝成的劍，轉眼就以一縷凝實的黑色長鞭刺了過去。
它比妘靳恆凝出的要更為堅韌強大，如果說妘靳恆的攻擊如小貓撓癢，那麼妘初的必然是猛虎落地！
兩人以各自的方式攻擊，用別人難以企及的速度和凌厲，五秒內對攻了上百招，再次分開時兩人身上都出現了許多細小的傷口，卻又很快恢復了原狀。
隨着司的一聲嗤笑，他的身後接連出現了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大有縱橫忘川之勢。那些黑點換個角度看就能發現它們的玄妙，它們發出微弱的熒光，實際是長而尖銳的黑色冰晶，遮天蔽日地朝妘初席捲而去！
面對如千軍萬馬般的攻勢，妘初鎮定如常，在他身前，忘川上突然出現數以千計的小型漩渦，彷彿水下有什麼未知的生物遊動。漩渦中突然衝出一團團蟲型黑霧，尖嘯聲此起彼伏，猶如真正的千軍萬馬！
兩股強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蟲形黑霧撕咬着黑色冰晶，細密的利齒咬合力同樣強悍，但冰晶卻遠不如它脆弱的外表那樣易碎，它們的表面堅硬無比，利齒咬下的瞬間有如咬中鋼鐵！
妘初皺了皺眉，他的眼帘微微一動，竟然緩緩睜開了半眸！
剎那間他的眼眸中衝出無數暗物質，蟲形黑霧彷彿得到了命令，紛紛用有力的鱗尾層層捲住晶體末端，強行改變晶體的方向，墜入忘川的瞬間它們又雙雙消散。
經過一番攔截仍有無數冰晶來到妘初的身前，他腳步不動，空中揮過一片巨大的黑影，那些堅硬如剛的冰晶竟然全部碎裂！
一擊過後，妘初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那是一雙全黑的眼眸，凝重的顏色宛如這世上最深的黑洞。
在他的身後，四條巨型覆著鱗甲的長鞭舞動着，磅礴的生命里從它們的身體中散發出來，好像某種遠古大妖之尾，擁有驚人的智慧和力量。
“哇哦……動真格的了嗎？”司挑眉。
鬼帝的神眼一般都處於關閉的狀態，一旦開啟就是滅世的衝擊！
妘初神色淡淡的，“一局定勝負吧檮杌，再拖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司笑了笑，戴上了兜帽隱去面容。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變得空靈起來，彷彿八方來襲：“是啊……因為你就要死了。”
“……”
兩人又再一次沖向對方，帶着他們孤注一擲的高傲，還有作為神的覺悟，撞出驚天絕世的殘酷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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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