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連環解一 交錯的各事頭(中) 沈修平的所見(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連環解一
交錯的各事頭(中)
沈修平的所見(五)
東廠的地牢樣子都差不多,蘩卿和李化龍隨着一個臉生的檔頭繞來繞去的走,直到那檔頭將他們送到一出窄門后了離開,蘩卿又走了一段,才驀地停下腳步,回頭指着路過的拐角那間囚室道:“原來是這裏呀!這個門上次是一堵牆的吧!”認出她曾夜見過高成的那間囚室周圍的環境竟與上次她所見的大不類,她很吃驚。
李化龍先是不明所以,蘩卿笑向他解釋,“上次也是世子帶我來的呢!”走過去,隨意指了指腳下欄杆的柱子,“這裏,高成的腦袋就靠着這裏跟我說話。死的時候一下就出溜下去了。”
李化龍露出恍然之色,“哦,就是這裏嗎?”驀地想到了什麼,表情有瞬間不自然。呵呵乾笑,面有歉赧,“上次我有點事兒先走了,都不知道。”皺起的眉頭閃過懊惱和不贊同。沉默的走了一段,終於又開口嘖嘆,“哎,說好了私下見見的。是維清辦事不周。姑娘恕罪啊!”停下來,抬手躬身揖禮。
“哪裏的話,世子見外了!”蘩卿趕忙阻止。見他終是悻悻不樂,又道:“囚犯哪有絕對的私見呢?世子何必放在心上?”
“話是這麼說,總是我不能說話算話。慚愧。”
“誒,”蘩卿心口如一,擺手道,她可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兒再加深別人的罅隙,“表叔職責所在,必然有考慮。既然仰賴他關照,就要受他轄制。世子更熟悉他的,自然知道他事事公務為先,恐怕對自己才更嚴苛咧!”
李化龍另有心事,她無從得知。她只是看明白了駱三這個人,這人骨子裏就是一匹獨狼,雖為群首,實則更習慣於冷眼洞察綢繆,權衡利弊擇善而從,不會絕對信任任何人,也不會絕對放任任何有關隘的事。
想了想,又轉了口氣,玩笑道:“不過,連世子也不知道,原來我爹是才改到這裏關押的嗎?那我可就放心了。”
“這個,”李化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姑娘好聰明!”也笑了,道:“不過,姑娘不認為,伯父待遇居然和高成做了一個級別的,更該憂心嗎?”
“欸!”蘩卿笑,半調侃的道,“人人都看出是好事的未必是真的好,反之亦然吶!”
沈修平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窩在床角靠着牆閉眼假寐,早聽到了動靜。覺察蘩卿的腳步近了,才乜過來一個斜眼兒,卻是朝着退出去的李化龍,口中冷笑道:“果然不是親骨肉便沒什麼情分,老子養你這麼多年,全是白費了!”
這是在監獄這些日子都想明白了吧!“女兒見過爹爹。”蘩卿暗暗嘆息着行禮,上下打量他一番,見其雖瘦了不少,眼神清明,精神不減,且身上的袍服不見臟污,腳下鞋襪整齊,依舊是家裏舊針線,便知道他果然沒十分遭過罪,安了心,“女兒有罪,早該來見您的。”
告罪問詢,噓寒問暖,自都少不了。
沈修平面有戚容,卻倔強的一開口輒冷嘲熱諷,但這樣拐着生硬的口氣,依然將關心的事兒都問了一遍:從自己的孩子和姨娘們,沈存知的學業,從沈老夫人到孫氏並頁家的喪儀,一一問過,落下的只有沈放並頁茜兩個人。
蘩卿試探的講了欒平的事,說了欒夫人狀告到了大理寺,已經下獄,案子卻沒有絲毫線索。沈修平冷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片刻問了句:“那欒家的娃娃尚小,不要牽連無辜!”
“嗯。在我舅舅家呢。欒夫人是聰明人,算是託付了吧。”
這樣說了半晌,沈修平臉上的神色才可見的慢慢迴轉了些。突地一個鯉魚打挺下地,伸手將牢房的門打開,“進來吧!”還是僵硬的樣子,一撩衣袍顧自坐到床邊,上下打量蘩卿,冷臉斥道:“哼,果然長進不少!怪道那人鬼兩道兒的駱老三要屈尊降貴親自安排老子,你實話講,是不是拿什麼求他!那李化龍看着像個大丈夫,卻原來也是個小人!轉頭就告訴了他嗎?”
“世子不過一個校尉,身不由己的。不過,表叔來見過您嗎?他跟您說了什麼?”
“哼!”沈修平撇嘴,“那廝問我見你做什麼。”
“您怎麼答他的?”
沈修平看着她,眼中一片凝色,沒有說話。
“我知道您不信任他。這沒什麼錯。”蘩卿就知道他什麼都沒說,點頭贊同,又道:“外物與美色或人情之類這些,與駱表叔身處的位置的相比,毫無分量,您放心便是,女兒自己身無長物,還沒什麼能打動他的,值得他在這到處都是眼線的東廠,在他敵人的眼皮子底下,為我冒險。所以,您不用擔憂。”
沈修平依舊半信半疑,看着她道:“你是好的,頁家對老子又恩重如山。所以,下面的話,你聽着:老子這些日子已經想清楚了,雖然你不是我親生,但一則,當年的事兒老子也有錯,二來,這麼多年,老子自己也知道對誰不住!三來,老子養你這麼多年,絕無二心。你既然叫我爹,那這輩子就是我閨女!冤有頭債有主,對不住老子的人,老子自己算賬,與你無尤,將來有一天,你也不要攔着。至於眼下的事,大丈夫頂天立地,老子自己的錯自己擔,不要別人賠什麼!你是個姑娘家,要潔身自好,不要做糊塗事!”說著話眉頭凝頓,臉色黑沉中,到底從內而外都是晦澀的悔意,到了後來,竟隱隱有了哽咽之意,就彆扭的扭開了頭。
蘩卿知道,不管外婆是否因他之故身死,他都是不可能不對外婆的死心存歉疚的。就算不為哥哥,那個老人也是養了他髮妻一場的人,將唯一的女兒給他做了繼室,若她但凡對他有所戾厭,他都不可能安安生生的納了那十九房妾室。
沈修平一向是空有磊落之名,實則頗有些糊塗的,如今這樣明白起來,慷慨之中,似乎生有了厭世之悲,蘩卿只覺得刺心刺肺,只怕他想不開而心存了死志,便小有得意的笑道:“您多慮了!我如今身份非以往可比,雖然不過虛張聲勢,都是因為舅舅和武清侯家的事兒分不開,但至少暫時沒人敢將我如何,別說駱三,皇上也暫時要忍着我的討厭呢!”
沈修平的側臉似笑不笑的哼哼,顯得頗悲傷。蘩卿也難過起來,倆人沉默的過了一會兒,沈修平才漸漸將那日被挑唆到驚馬的前後都說了一遍給她,末了沒忍住捶胸頓足,一拍炕延而起,指着天咬牙道:“可惡我被人算計,卻至今尚不知是受了誰的調擺!我死也不瞑目,不甘心吶!”
忽地又招手叫蘩卿過去,附耳她低低道:“我今日叫你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東廠先前關進去的那個姓邱的太醫,他死的那天晚上的事,我看見了!三皇子雖然去過不假,但我只怕,那邱正剛死的另有原因咧!”
“嗯?”蘩卿大吃一驚,捂了嘴止住下意識高上去的聲調,“不可能!您怎麼會看見,我雖沒去過您的牢房,但知道他和您不在一處的。東廠的地牢雖男女不分,但我知道您關的地方是單間那邊啊,甲乙兩個通道不相連,你們離得遠咧!”
“自然是不假,但你更不知道,老子先前住的那個牢房,靠床的那頭北邊,有塊磚是活的!”
“啊,那,您弄開的嗎?”
“不是我。我是無意中發現的。那塊磚打開,能看到對面,那裏關着幾個宮女,不混關的,怕有來頭。老子就留意了。後來又進去一個老頭子,就在那間牢房斜對面。老子能看的清清楚楚。”
“太醫,邱正剛嗎?”
“老子聽那女囚喊太醫,是姓邱的,那人老子以前該是認識的。”
“您怎麼會認識邱正剛?不過這不是重點,他死的事,您就算看見也沒什麼啊,那邊一條通道好幾間牢房呢,那幾個宮女不也看見了。”
“哼哼,”沈修平冷笑,“好幾間牢房可不假,但那天晚上的事兒可有點怪。”
“怎麼怪法?”
“東廠的女囚雖然被人輕賤,但那邊三五間牢房關着的八個人,那晚上先後都被帶走了,卻也真是罕事。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獄卒那晚都十分膽子大。值班的校尉檔頭也少了許多,管的自然就沒平日那麼嚴了。”
“這個我好像知道一點,駱思恭那晚上有公務,帶着他的人回了北司。李鴻英最近生病,許是這樣,那些剩下的閹豎才張狂了。再說,再說,三皇子那晚,是不是真的去了?他想讓誰走,還不是簡單的?”
沈修平搖頭,“不對,一來,帶走的那些宮女,可不比剩下那倆好。留下的那個叫高興的,可是個姿色不錯的。”
“高興?!”蘩卿差點叫出聲。
“你認識?”
“哎呀,”蘩卿兩拳相擊,急道:“別管這些,有一就有二,您還想說什麼?您究竟看見了什麼?”
沈修平見她突地神色大變,知道怕有蹊蹺,趕忙道:“三皇子是約莫戌時去的,那之前,大概是獄卒們吃飯的時間吧,有一個小個子的矮胖太監,五十歲上下,進了來。拎着食盒進來的,該是分送東西的。和那倆個宮女中高個子的那個說了話,嘀嘀咕咕的,遞了什麼。那個高興冷眉冷眼的,頗不高興,那豎人便也和她扯,推推搡搡的扭掰了許久,那人似乎起了歹意,高興不從,就起了爭執,那太監就動了手。高興叫另外那個宮女幫忙,那人卻懦弱的緊,不敢管。邱正剛那時候被打的不輕,吵醒了,爬起來又跌回去,就罵了起來,撿了一隻鞋隔空要扔過去,那無恥的老閹人嘲笑他,過去欺負邱正剛,一個傷重的人,被又踢又打,還偏偏是往傷口動手,後來還掏了邱正剛的嘴,背過身去,我沒看清是怎麼搞得,但邱正剛大喝起來,該是那人給他塞了什麼在口裏的。後來邱正剛發了燒,還嚷過腹痛,半夜安靜了,我估摸着,人就是那時候沒了的。第二天都只說邱正剛是被三皇子打的重了,破傷風死的。但我卻總覺得,那個太監有問題。”
這可不是小事,蘩卿聽得眼都直了,想了再想,才囑咐他絕對不能和別人說,“這事兒可大可小,若有人做文章,能將天也捅破。千萬不能和別人說。”沈修平道了曉得,“若非知道,我也不能叫了你來!”
蘩卿問他:“依您之間,打算怎麼辦?若我說閉口不言,就當沒發生過,您怎麼說?”
沈修平蹙眉許久,“是非公道,人命關天,豈能白死?況且事關皇子,白白擔了虛名,豈不是更大的罪過?”少頓,卻又嘆了一口氣,“哎,罷了,老子半輩子江湖義氣,到頭來身陷囹圄,才知道全然沒什麼用處。罷罷罷,不如告訴你舅舅。看看他的意思。萬一他有用處,就全依了他吧!只是,要我說假話卻是不能夠的!”
自然沈修平叫她來,蘩卿就知道他還是考慮頁家的利益在先了,知道這個時候,輕舉妄動害了自己人才是最傻的。暗嘆一聲,總是經歷了這回牢獄之災,她這個義氣江湖的爹爹,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