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勺子一掉,瀋水生才回過味兒來。
彎腰拾好遞到珍珠手裏,他又換上那痞里痞氣的笑跟王氏說,“娘我說你兩句壞話你還真生氣啊,娘都說了我那時候三歲,我能記得啥,這些事不也是聽我姑說的,要罵你就罵我姑去。”
王氏嘴唇翕動幾下,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話沒說出來,緩了好一會兒才算平靜了點,可看起來疲憊了許多,說話也沒力氣了。
“去找你二嫂,把你大嫂和你媳婦喊回來,過會兒吃飯了。”
瀋水生嗯了一聲,心虛似地躲着王氏的眼光,喊了徐氏去拉架。
到那兒一看,嚯,正罵得熱鬧呢。
張氏本來人高馬大,再一叉腰,把旁邊的何氏比得跟個小雞崽兒似的,“俺張鳳香活了三十多年就沒見你這種壞透腔的婆娘,你在家欺負你兒媳婦不夠,還想出來欺負俺老沈家人啊!”
柱子他娘不甘示弱,“我呸,你也不是啥好餅,你還少欺負你妯娌了?”
何氏一聽,忙在旁邊爭辯了一句,“我大嫂可從來都沒欺負過我!”
張氏讚許地看了何氏一眼,更有力氣了,“你們老劉家還想跟俺家搶生意,你不看看你都埋汰成啥樣了,大鼻涕往襖袖子上抹,就你做那玩意兒誰敢吃!”
“你好,你乾淨,你那屋進個人都坐不下去腚,老鴰子落豬身上,你就看見人家黑你看不見自己黑!”
何氏一聽着急了,侮辱人可以,但是不能連累鹹菜啊,“嬸子,那鹹菜是我二哥家珍珠做的,可不是我大嫂做的!”
瀋水生聽這話扭頭就想走,珍珠說得沒錯,他媳婦估計活到下輩子都學不會吵架。
張氏空前高漲的情緒被何氏一句話給壓得一點火星子都沒了,她瞪了何氏一眼,何氏還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正發懵呢,徐氏過來拉住她倆,“娘讓馬上回去,吃飯了。”
張氏正好就坡下驢,扭頭又呸了一聲,跟着徐氏走了。
何氏一路小跑跟上瀋水生的腳步,“他爹,我吵那兩句咋樣?”
“不咋樣。”
回到家秀娘跟她男人付大壯已經來家了,珍珠把煮好的餃子上桌,又把豬肝、小銀魚還有三樣鹹菜都擺上,還拿干婆婆丁和地瓜梗醬了個小土豆,就好開飯了。
付大壯家兄弟多,腦子也活絡,家境一直不錯。幾杯酒下肚,聽說張氏去跟柱子娘吵架的事,就跟水生說,“我看珍珠這手藝很行,這要是放我們村能賣出不少,三哥你要是有心,就帶東西跟我回去試試?”
瀋水生早就想到這生意不能只在長河村做,眼下一拍即和,跟付大壯問好他們回村的日子,就想着一道去。
倒是秀娘用肩頭撞了付大壯一下,“一來一回四十多里地呢,你嘴皮子一張一閉,咋想那麼簡單?”
付大壯就不吱聲了。
自家妹子既然沒那意思,瀋水生也就當沒提過這茬,該喝酒喝酒,該吃菜吃菜。
飯後珍珠給各人盛了一碗餃子湯,原湯化原食,沒有比這兒更好的了。秀娘又坐了會就說身子乏累,喝光面前的餃子湯,兩口子便起身告辭了。
一出門,秀娘就掐了付大壯一下,“我說你咋嘴上就沒個把門的,嬌娥那邊到底啥樣還不知道呢,你現在讓三哥去,萬一家裏人都知道了咋整?”
付大壯趕緊哄,“秀娘你別生氣,我剛剛也是想讓咱舅家多些收入,又喝了點酒就把那事兒忘了,你消消氣,要不你捶我兩下也行。”
送走秀娘,沈家三兄弟陪爹娘聊天兒。珍珠回屋去取徐氏給她奶納的鞋底送回堂屋來,問道,“奶,我尋思着往後咱村的年豬可能隔天就得殺,我爹也沒多少閑功夫了,不如明天咱就去趟鎮裏辦點年貨,另外我還想進點貨回來賣。”
瀋水生聽了,沒打喯兒跟着張羅上了,“三叔跟你去,反正生意都讓柱子他娘給搶了,我在家也是閑着,珍珠你跟叔說說,想進啥貨賣?”
“那可有好幾樣呢,我估算着這生意得一直做到正月里呢,本錢也不能少了,這跟拿糧食換鹹菜不一樣,一進一出都得用銀子,奶和大伯三叔要入伙不?”
王氏問,“那你計算着得用多少本錢?”
“咋也得三兩。”
沈金生一聽直搖頭,“興兒他娘不能幹。”
“那就不帶你!”王氏最恨她大兒子這副熊樣,“我出一兩,老二老三各出一兩,不過咱得說好了,這掙了錢就是我們各自的私房,沒你老大家的份兒,也沒公中的份兒。”
沈金生一聽這話,又拿不定主意了,到底回屋問了張氏一遍,張氏也不同意,“這點鹹菜生意才賣兩天半就弄岔劈了,還窮折騰啥?他們真是那塊料早就發財了,用等到今天?咱不幹。”
沈金生跑回來說了一遍。
王氏本就對他沒抱啥希望,拿出二兩銀子來交給沈木生,“一兩公中辦年貨,一兩是我的本錢,倒是你倆那一人一兩上哪兒弄去?”
沈木生知道自己家婆娘手裏存着五兩呢,可不能露啊,就說能不能先跟娘借,等掙錢了帶利還,水生也是這個意思,這一回王氏倒是痛快兒地答應了。
事兒定下來大家就散了,珍珠跟着她爹回屋,轉身閂門的功夫讓沈桃給叫住了,“珍珠,坐板車去鎮裏,二叔交兩文錢,你也交兩文?”
“是,上回就這麼交的,大姐想去么,想去的話你跟大伯娘要兩文,明早咱一起走。”
沈桃咬咬嘴唇,“咱倆都這麼瘦,跟趕車的商量商量,兩人一共給他兩文也能行吧?”
珍珠頓了下,“那大姐你去跟大伯娘要一文錢,明天咱倆跟人家好好說說,一個人一文也差不多吧。”
沈桃:“……那我不去了。”
進屋時候徐氏在給寶珠試新棉衣,問,“你堂姐找你幹啥?”
“沒啥,想佔便宜借光去鎮上,我沒答應。”
寶珠沖她伸出兩個小小的大拇指,“二姐你越來越厲害啦。”
沈木生也跟着點點頭,問徐氏,“柱子他娘搶生意大嫂還幫着去打架呢,我看你們妯娌的關係越處越好了,大嫂最近也挺安分。”
徐氏給棉衣收了線,拿牙把線頭一咬,“蘿蔔乾是家裏的,手藝是珍珠的,出力是老三的,換了糧食是公中的,大嫂當然沒意見,你看要是娘給珍珠還有老三分紅的話,大嫂還這麼安分不?”
“那珍珠干忙活啥也沒得着,你這當娘的沒想法?”
徐氏笑了:“老三冰天雪地站着賣鹹菜人家巧女都沒說啥,我能說啥?再說了咱娘也不是糊塗人,到時候肯定有說法,就算沒說法又能咋滴,只要一家子有口吃的,咋都行。”
沈木生最稀罕徐惠娘這點,啥都能看透,但啥都不爭搶,永遠都是一副溫和模樣。
這一稀罕,再加上喝了酒,就想干點啥,連忙喊珍珠領着寶珠去睡覺,結果沒等寶珠睡着,自己就先打上呼嚕了。
第二天一早,何氏披星戴月起來蒸了一鍋苞米面窩頭,三人熱乎地吃了一頓就上村口等板車。
到鎮上后,珍珠讓她爹自己拿一兩銀子去採辦公中用的年貨,她則帶着三叔開始轉悠。
“三叔,知道哪兒賣石灰不?”珍珠一雙眼睛滿哪撒目了半天也沒看到,只好問瀋水生。
瀋水生說知道,又問她想幹啥。
“想炒瓜子賣。”
她三叔就站住了,一按她的小腦袋瓜,“你放眼瞅瞅,滿街多少賣瓜子的,再說了咱村誰家院子裏沒種兩棵,那玩意自己家鍋里翻騰兩下就成了,用得着來買你的?”
珍珠被逼着瞧了一圈,一條街上的確是十家有八家門口擺着瓜子糖塊的,她把脖子梗了半天才從三叔手下逃出來,“那能一樣嗎,三叔聽說誰家炒瓜子用石灰了?”
瀋水生眼皮子一跳,“你買石灰做瓜子?”
珍珠一翻眼睛,“那三叔以為呢?”
瀋水生不知道他這侄女里腦子裏裝的是啥,後來一想反正大不了就賠一兩銀子唄,自己已經夠窮了,也不差再窮一點,乾脆不再問,隨着珍珠擺弄了。
珍珠早就謀划好了要做啥,買起東西來就順溜,沒一個時辰呢,就把要用的買齊了。
她是按村裡人頭算計的,一百多戶人家,一家要二斤瓜子就得二百斤,於是,五文一斤的瓜子花了整一兩。
除了瓜子,她還想做茶葉蛋和花生糖,每戶按五個蛋算就得五百個,因為要得多她就跟老闆講了半天價,最後挑最大個兒的雞蛋買了五百個,人家收她了四百八十文。
最開始她沒打算做花生糖,在街上逛的時候才發現這時候糖的種類很單一,除了最簡單的玉米糖高梁糖麥芽糖,就沒別的花樣。
她問老闆有沒有花生糖的時候,那老闆還像看傻子似的看她,“閨女,我只聽說過花生能榨油,沒聽說過花生能做糖。”
珍珠就在心裏算了下,花生糖做出來成本頂多不超過十文錢一斤。香噴噴又甜絲絲的花生糖可比那些普通糖好吃多了,賣十二文一斤絕對有銷路,還是有得賺的。
當下又花了八百文買了花生和幾樣糖。
再加上油鹽醬醋各種調料和石灰,又要了些粗茶,全買完兩人手裏的三兩銀子就剩下不到二十文了。
瀋水生扒拉着手裏那點銅板重重嘆了口氣,“珍珠啊,三叔這輩子就沒見過你這麼敗家的閨女。”
珍珠翻翻白眼,“過獎。”
瀋水生哈哈一聲長笑,把銅板往懷裏一放,“過癮!”
這過了癮的叔侄倆把東西先搬回板車那裏放好又重回到街里,珍珠挑顏色鮮亮的細棉布買了幾丈,還買了些綉線,又跑到濟生堂弄了幾樣能做香料的藥材,用自家的私房付了帳后,才看到她爹連背帶抱地弄了一堆年貨回來了。
三人把東西分開拎着,一瞧日頭,已經到了晌午了。
此前珍珠早就盯上了一家羊湯店,二話不說拉着爹和叔直奔而去。
一腳進門,熟悉的羊膻氣撲面而來,珍珠有一瞬的恍惚。
穿來前那一世珍珠的父母是搞科研的,一直將她寄養在鄉下的爺爺奶奶家,等大了才被叔叔接到城裏念書。她二叔是開大酒店的,全家都特別寵她,因為知道她眷戀鄉下生活,就在市郊買了塊地,弄了個農家樂,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全羊席。
正想着呢,小二的一聲招呼打斷了她,珍珠四處瞄了一眼,發現這家店不小,收拾得也乾淨,可裏面的客人卻不多。
“要三碗羊湯,五個饃。”珍珠做主點了菜。一家店的羊肉做得好不好,一碗簡單的羊湯是最有發言權的。
沈木生放下手裏的東西,堪堪坐下,臉上還一副想換館子的表情,“大冬天的你吃啥羊湯?”
珍珠不懂了,“爹,羊肉熱性,吃了暖胃,冬天不正是吃羊肉的時候嗎?”
沈木生搖搖頭,“珍珠你沒吃過羊肉你不知道,這一碗湯下去,再出去灌一下涼風,就算不腥膻得你吐出來,你也得有段時間聞不得羊肉味兒。”
“哪能呢,不是有調料……”話說一半,珍珠往桌上一看,噎住了。
滿桌上就放了那幾樣,除了醬油和醋,就剩一小碟韭菜花,連點生蒜和胡椒粉都沒得。
她恍然大悟,這朝代調料稀缺,她剛才買那一小包胡椒粉就用了二十文,館子裏要用這個,不出一個月就得關門。
難怪已經到了飯口了這麼大的店裏卻不超十人,除非是特愛那口羊膻味兒的,否則誰往這裏鑽?
說著話湯就上來了。
珍珠嘗了一口,料足,火候也不錯,可就是膻味壓不住。
她略皺了下眉頭,剛後悔自己選羊湯算是失策,轉而靈機一動,一轉頭跟她爹和瀋水生說,“爹,三叔,這湯味兒不對啊。”
沈木生一愣,“啥不對,羊湯不都這個味?”
倒是瀋水生馬上會意,“就是,我嘗着也不對。”
他也沒嘗出來哪不對,不過看他侄女那樣兒,跟着說不對肯定就對了!
小二還沒走遠呢,一聽這話折身回來了,“這位姑娘,湯是哪裏不對?”
珍珠沖小二一笑,“你這缺材料啊。”
小二鬆了口氣,“姑娘,咱們店貨真價實,每碗湯里的羊肉都是定量的,絕不少你一丁點。”
珍珠眉頭一擰,“我說的是缺調料,又沒說缺肉。”
“調料,啥調料?”
“羊醬!”
瀋水生看了半天戲了,這時才懶洋洋地摘下他那頂用來撐場面的狗皮帽子,一揚脖,沖小二來了一句,“就是,羊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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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請問這位客官,啥是羊醬?
珍珠她三叔:我也想知道呢,啥是羊醬?
珍珠她爹:??
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