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何氏這時正擱屋裏抹眼淚呢,“娘,你看你咋不知道為我想想,你說你來就來吧,咋還把倆侄女都帶來了,讓我咋在老沈家抬頭?”
鄭氏盤着腿絲溜絲溜地喝水,“你讓俺為你想,你為你哥你弟你那些侄兒想過沒?實話跟你說,咱家今年過年都混不上頓肉吃,你婆家過這麼好你不說著貼補點,還埋怨你老娘,你那良心都讓狗給吃了吧!”
何巧女裡外不討好,氣得說不出話,就剩下哭了。
鄭氏被哭得心煩,“行了行了你也甭哭了,俺問你,中午咋沒做肉?你家買那些肉回來,昨下晚全吃了?”
何氏是個不會撒謊的,“沒,本來二嫂說要今晚做,可娘現在來了,我估摸着我婆婆不能讓做了。”
鄭氏把眼一瞪:“你們老沈家咋恁摳,不就是幾塊肉嗎,俺養大個閨女白送給她老沈家,她就不能對俺大方兒地!”
鄭氏聲音可不小,何氏怕被人聽見,連忙去捂她娘的嘴,結果門就被推開了。
一看是大嫂張氏站在門口,何氏的臉都嚇白了。
倒是張氏一點兒沒生氣,頂着一張笑眯眯的臉進來,直接脫鞋上炕挨着鄭氏坐下了,“嬸子,要說這事兒啊,還真不能怪我公婆。”
鄭氏哼了一聲,“那怪誰,怪你?”張氏桌上懟她那一句的仇,她還記着呢。
張氏一驚,“咋還怪上我了,我和巧女都是跟着借光吃口肉,沒有說話的份。這錢是誰掙的肉是誰買的,誰就說了算唄。”
鄭氏反應過來了,“你是說,木生他媳婦?”
何氏一聽,連忙反駁,“娘,我二嫂人不錯,你可別瞎想。”
張氏心裏這就不爽快了,拍着大腿嘆了一聲,“嬸子啊,你生這閨女哪都好,就是心眼子太實,實得都有點傻。嬸子你知道不,按說中午吃的那些東西,也該算巧女掙回來的一份。”
鄭氏和何巧女全都瞪了眼,“啥?”
張氏脖子一梗,故做驚奇道,“巧女你真不知道?珍珠把……”
她頓了一下,沒敢說麝香。王氏早就警告過老沈家所有知道這事的人,誰要是放出口風去,就打折誰的腿。
“……你不知道珍珠把那東西賣了多少錢?”
何巧女搖搖頭,“我哪敢打聽。”
“你看你,我就猜到咱娘和你二嫂都得瞞着你,實話跟你說,多賣出來了二兩,二兩!”
二兩!何氏差點一口涼氣把自己嗆死,這麼說,那東西一共賣了七兩回來!她啥時候見過這麼多錢,別說七兩了,打從嫁過來開始,她手裏最多的時候連七文都沒有過!
鄭氏不知道這妯娌二人打的什麼啞謎,不過聽到多出來二兩,眼睛就放光。再看自己閨女那樣也是個說不出來子午卯酉的手兒,便一把抓住張氏,“啥東西,啥多賣二兩,金生家的你快給俺說說,到底咋回事!”
張氏搖搖頭,一臉的那個惋惜啊,“嬸子你不知道,前陣子珍珠病了,巧女就幫着給打聽了個葯,珍珠沒吃完病就好了,轉手就給賣了,多賣出來二兩,緊接着就買了好些東西回來,吃穿用的都有。因為俺家桃兒他爹也坐那趟板車回來的,那伙人才以為是俺家掙的,其實不是,是老二家買回來的。”
究竟是啥葯鄭氏沒往心裏去,她真正感興趣的是那多出來的二兩銀子。
“她大嫂,你這話俺聽明白了,就是說要是沒俺巧女那句話,珍珠她家就買不到那葯,也就沒後來的賣葯一說了是不是。所以她掙那二兩銀子有俺巧女的功勞,俺中午吃你們老沈家一頓也是應該的對不。”
張氏給了鄭氏一個嬸子你天底下最聰明的表情。
何氏又懵了。
聽大嫂這麼一說,咋好像還真就是這麼回事呢?二嫂都掙了二兩了,咋也沒說給她表示點啥,三個肉包子就給打發了?
她咋這麼命苦呢?
何氏又開始哭上了,“大嫂,幸虧你跟我說了這事,不然我還打心裏感謝二嫂給我那三個肉包子呢,哪想到她是那麼心黑的人,多一碗紅糖水都沒給分一口喝,還有那好棉花好布料,也沒說給杏兒和蝶兒扯一件出來……”
張氏聽到三個肉包子酸了一下,想着徐氏果然奸滑,知道用包子收買人心。後來看何氏哭那樣,才打心裏喘了口長氣。
這終於算是把何氏給整明白了。於是跟着抹了抹眼角,“行了,別哭了,嫂子以前也沒想到你二嫂是這樣人,以後嫂子一定多顧着你點。”
何氏感激涕零。前一天晚上還想着抱緊二房大腿呢,現在風向一轉,馬上決定去抱大房的粗腰。
然而鄭氏可不是好欺負的,聽這一番話當下就要下地,“不行,我得去找你婆婆,這賣了錢也該有巧女一份,憑啥全都讓老二家覓下了!”
那可是二兩銀子,要是給她閨女分一半,就是一兩銀子啊!從她閨女手裏把這一兩銀子借到手,過年的雞鴨魚肉不就都有了?就算借不到一兩,借五百文也成啊,也能過個肥年!
張氏一看要壞菜,連忙喊何氏一起給鄭氏拉住了,“嬸子你不能去。”
“為啥不能去?俺是巧女她親娘,俺不給她撐腰誰給她撐腰,沒你們老沈家這麼欺負人的,當俺們老何家沒人呢?”
張氏心道,誰家沒人也不能當你們老何家沒人啊,嬸子你到底生了多少個你不知道我們也知道啊。
“嬸子你聽我說。”張氏好不容易把鄭氏給按下了,“巧女她有功勞是不假,可那買葯的本錢算是老二家自己出的。咱自家人關上門說話,的確老二家的該給巧女分點,再不濟也給點東西不是?可要是往死理上認,人家老二家的一文不給咱也說不出來啥。遠的不說,你就說我婆婆吧,當初買葯的本錢還是她借給二房的,可等二房賣了錢一文也沒給她,她不也干受着嗎?”
鄭氏有些狐疑,但身子已經不往外掙了,張氏趁熱打鐵,“嬸子,你就是去鬧也拿不回來錢,反倒讓我婆家人更看不上巧女,何苦呢。”
鄭氏氣得直喘,“那這事就這麼算完啦!”
“不然能怎麼著。嬸子你得為以後着想,現在這家裏是老二家的天下,要是把他們得罪了,往後有巧女好果子吃!我來也是想說這事呢,嬸子,你要是真為你閨女好就趕緊回去吧,中午吃飯沒看到嗎,珍珠和寶珠都沒在桌上吃,可不就是甩臉子呢。嬸子要是再不走,指不定老二家的去婆婆那裏怎麼說呢,俺家那老太太,一生氣休了媳婦的事都能幹出來!”
“她敢?她憑啥?就因為巧女生不出來兒子?可你們老沈家又不止巧女一個生不齣兒子的!”
張氏嘖了一聲,“可老二知道疼媳婦,你女婿知道疼你閨女嗎?見天的連影兒都看不見,他們三房的事還不是得我婆婆做主!”
鄭氏這下鳴金收兵了。她可不能讓老沈家休了她閨女,休了就得回娘家,這又多出張吃飯的嘴,誰受得了啊!
可她還惦記着晚上吃肉呢。
何氏知道她娘想幹啥,只好低聲下氣地勸,“娘,你就別想吃肉的事了,這大冬天的肉壞不了,你在這一天就凍上一天,非得等你走了再吃不可,娘你這是何苦呢。”
張氏見縫下針,掏出那一文錢,“嬸子,你這來的時候就是走着來的吧,這大冷天凍壞了咋整,我這裏有一文錢,你領着兩個丫頭坐板車回去吧,正好夠了。”
……
張氏進到何氏房裏半天了,也不見人出來,王氏心裏像長了草,一遍遍伸頭去看。
珍珠這時來屋了,見她奶直盯着三嬸的窗戶,笑了,“奶,我看晚上就不用做紅燒肉了是不,那是吃棒子麵粥配窩頭,還是吃高梁粥配餅子?蘿蔔呢,做不做了?”
王氏直搖頭,“不做肉不做肉,就吃棒子麵粥配窩頭,蒸點蘿蔔就行。”頓了下,又改口,“就吃棒子麵粥,不做窩頭,蘿蔔多蒸點,蒸完了收起來,也別往桌上端。”
真夠狠。
珍珠又重問一遍,“干喝棒子麵粥?蘿蔔也不給吃?”
“嗯,干喝粥,蘿蔔留着給你姑奶家你秀娘小姑吃。”
珍珠揉揉肚子,哎,這飢一頓飽一頓的……可太難了。
結果還沒感慨完呢,就見她大娘和三嬸帶着鄭氏和兩個娃出來了,張氏空前熱情,一直送出去老遠,又叮囑何巧女一定給自己老娘送到村口等板車的地方,自己才笑么滋兒地回來了。
一進院,就粗着嗓門喊,“娘,人我給打發走了,告訴珍珠晚上做肉吧!”
珍珠掂掂手裏的紅糖,都沒用她奶吩咐,直接去了灶房。
紅燒肉火候要足,得早點燉上才好吃。
眼看着天將黑,鍋里的肉也快能出鍋了,上山打柴的爺們也都回家了。
珍珠又另起灶做了個白菜湯,她奶還破天荒給了她一小把粉條扔湯里,等開鍋一嘗,別提多鮮了。
等紅燒肉收湯汁的功夫,珍珠就手把燒肉餘下的紅糖分兩碗沖了,給端到王氏屋裏,“奶,我看你躺了一下午,是頭暈不?這紅糖水你快跟我爺一人一碗喝了,這東西補氣血最好。”
王氏可不是被鄭氏氣得頭暈了一下午嗎,但現下鄭氏一走馬上就好了,聞着紅糖水甜絲絲兒的味道,臉都笑開了花,直誇珍珠孝順。
等珍珠走了,王氏又跟老沈頭誇了一遍她那會算命並已入土的爹。算得真准,珍珠可不就是個福星投胎來的?
大房這邊,張氏也誇自己呢。以一己之力勸走了鄭氏,這事兒除了她,誰能辦這麼漂亮?
心裏想着晚上要吃肉,她左一口右一口喝着婆婆丁水,想趕緊把火牙弄好呢,沈桃一陣風似的躥進屋了,“娘,娘,我聽我奶說要給你喝紅糖水呢。”
“啥紅糖水,你打哪兒聽來的?”
原來剛才沈桃聞着肉味,忍不住去了灶屋,剛到門口就聽王氏在裏面說讓珍珠給她舀點開水,要把自己那碗紅糖水勻成兩碗,說張氏喝婆婆丁水太苦,分她一碗甜甜嘴。珍珠就說分兩碗不甜用不用再拿點糖放進去,王氏說不用,有點甜味就行。
張氏樂得牙都不知道疼了。紅糖水啊,她上一次喝還是在生興兒的月子裏,這都七八年了,她都快不知道是啥味兒了。
雖說是用一碗兌出來的,可能不那麼甜,但那也是紅糖水啊。再者說了,王氏能給她送這個說明什麼,說明王氏認可她這個大兒媳婦是老沈家的大功臣了!
張氏深深為自己這次里挑外撅的行動感到自豪。
想到這兒,她又多倒了一碗濃濃的婆婆丁水,一邊喝一邊等。
果然,沒多久王氏的腳步聲就到門口了,“老大家的,來喝碗紅糖水。”
張氏激動得跑去開門,可這邊門一開,那頭大門也開了。
只見鄭氏手裏牽着兩個孫女走進來,沖王氏一笑,“親家母俺尋思了,好不容易來一趟,今兒乾脆就住一宿跟巧女親香親香……哎喲,又巧了不是,俺聞着肉味了!”
王氏和張氏跟石頭似地定在那裏,眼睜睜看着鄭氏直接去了灶屋。
“這,這咋回事?”王氏聲音都顫了。
“娘,我,我不知道啊,明明她都同意走了的,我還讓老三家的一定給她送到村口坐板車那地方……”
王氏一跺腳,轉身就往回走。
張氏噯了一聲,“娘,那我的紅糖水……”
王氏狠狠瞪她一眼,“俺看你像個紅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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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娘俺哪像紅糖水了?
王氏:瞅着黑,還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