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村迷影(四)
雲間集是位於朔州北部的一座邊關小鎮。這裏東西北三面環山,地勢起伏,交通閉塞,只有南邊修着一條去往朔方縣的官道。
子信與葉添來到雲間集時,已經臨近正午。小鎮正逢趕集之日,街上人來人往頗為熱鬧。經過沿途的幾番打聽,得知那靖邊侯府就坐落在在小鎮的東北角,遠遠望去依山傍水,甚是氣派。他倆在街邊找了一家飯店坐下,準備吃點東西再前去侯府。
“這群山環繞之中,竟然還有這麼一個熱鬧的鎮子,當真是一件奇聞。”葉添一邊喝着茶,一邊詫異地說道。
子信點了一碗桃花面,侃侃說道:“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邊關地區條件惡劣,各地的風俗氣象差異明顯,產品作物也不盡相同,於是便有了貿易之需。百姓既然需要貿易,自然就會有市,沒什麼稀奇的。”
“可是聽人說,翻過北邊那座山,就到了雲州境內。我自小在雲州長大,卻從不知有這麼個地方,果然是孤陋寡聞了。”葉添搖了搖頭,自嘲着說。
子信笑了笑,兀自吃着東西,隨後又忽然問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不願到那侯府去嗎?”
葉添頓時一愣,忙低聲說道:“這裏人多眼雜,不適合談這些吧。”
子信笑道:“這才兩天功夫,你倒是進步挺快呀。”隨即環視了一眼店中的客人,又說道:“沒什麼關係,這都是些尋常的百姓,根本沒人在意我們。”
“那我就聽聽你是怎麼想的。”葉添認真地看着他說。
子信沉沉地說道:“昨天我在大堂後面,聽那為首的黑衣人說著一口流利的關中話,我懷疑他們是從長安來的。而且,那些隨從稱他為隊長,江湖中人一般是不會這麼稱呼的。後來我想了想,覺得他們很有可能是官場上的人,不然也不太會和靖邊侯府扯上關係。要知道長安那種地方,水深得很,我們犯不着和那些人打交道。”
葉添聞言,不禁沉默了片刻,才又說道:“昨天晚上是我有些心急了,可你當時也應該把話說明白。我知道你以前是長安人,有一些不太願意和外人說起的往事,對於那些王侯將相也很抵觸。可我還是那個立場:受人之託,就應該儘力相助。何況這對你我而言,也算不得什麼難事。”
子信點頭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謹慎一點終歸是沒錯的。”
“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去的話,就在這兒坐着等我,我快去快回。”葉添略一思索后建議道。
子信笑道:“這怎麼行。既然都已經到這兒來了,如果不去那府上走一遭,豈不遺憾?我還真想瞧瞧這靖邊侯府到底是個什麼去處呢。”他的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彷彿早就在心裏盤算好了一樣。
不出多時,兩人已然是茶足飯飽,便有店中夥計過來結賬。子信趁機問道:“小二哥,我聽說這小鎮上有一個靖邊侯府,你可知道?”
那夥計摸了摸後腦勺,笑嘻嘻地道:“客官,您二位是外地人吧?要說起這靖邊侯府,那可是響噹噹的名頭。別說咱這小小的雲間集,就是放眼整個朔州,那也是無人不知啊。”
子信也跟着笑了笑,又問:“那恕我冒昧地問一句,靖邊侯既然是朝廷欽封的侯爺,又為何不把府邸落在州城或是縣裏,而要建在這座並不起眼的小鎮上呢?”
夥計仔細打量着他倆,又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子信對此心領神會,連忙拿出一弔銅錢放到了桌上。葉添看在眼裏,內心不由得一陣感嘆。
只聽那夥計笑道:“兩位客官,實不相瞞,這座小鎮興起還不到百年。正因為當初靖邊侯把府宅建在了這大山深處,又率人開山鑿地、修建商街,號召附近的鄉民來此互市,才有了後來的雲間集呢。”
子信雙眼登時一亮,驚奇地問道:“你是說,在這裏的市集出現之前,靖邊侯府就已經存在了?”
夥計朗聲說道:“是啊。這靖邊侯可是朝廷欽封的爵位,世代久居於此,到如今好像已經是第五代人了。”
“原來是這樣……”子信點了點頭,又沖他笑道,“小二哥,你對這侯府倒是知之甚多嘛。”
夥計聽罷,不以為然地說:“客官,這您倒是抬舉我了。只因現任靖邊侯范英乃是咱雲間集的大善人,百姓們對他也都非常愛戴,所以就有各種事迹流傳鄉野。這些事兒都是人盡皆知的了。”
“那你可知,靖邊侯當初是因何功勛被封為侯爵的嗎?”葉添也從旁問道。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都是上百年前的事了。我們這樣的市井小民,也就知曉一些皮毛而已。”夥計笑了笑說。
子信謝道:“那好吧,小二哥,多謝相告。”說完便結賬起身,和葉添走出了飯店,來到外面的大街之上。
雲間集小鎮的規模不大,僅有一條兩三里長的主幹大街,縱貫南北。街市上人頭攢動,四下里充斥着商販們的吆喝之聲。雖然比不上雲州那般繁華盛景,卻也別有一番風情。
“古人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兩日下來,我算是見識到了。”葉添望着街道兩旁的熱鬧景象,長嘆一口氣說。
子信報之一笑,又一本正經地問道:“你說這第一代靖邊侯,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府邸建在這崇山峻岭之中呢?古往今來,又有哪位王侯將相,不是選擇花柳繁華之地落宅的?難道說他是想遠離塵世,圖個清靜?”
葉添搖了搖頭道:“這兩天遇上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把我都快搞懵了。雖然說不上來原因,但這侯府肯定是大有來頭。這次前去,若是能親眼見見那位靖邊侯范英就好了。”
子信告誡道:“你我的身份一定要保密。倘若他們問起,就說是昨晚在雙葉村留宿,恰好碰上了這件事。”
“那我們就自稱是在這邊塞之地四處遊玩的閑人。我想他們就算有所懷疑,應該也不會逼問些什麼的。”葉添想了想說。
子信回過頭來,兩眼愣愣地望着他,隨即又是一聲嗤笑。葉添惱道:“你笑什麼?這樣說有何不妥嗎?”
只見子信擺了擺手,笑道:“我不是笑這個。只是想起從前的你,覺得這兩日變化太大了,肚子裏多了些鬼點子。要是將來伯父伯母問起,你可別說是我教的啊。”
葉添不以為意地一哼。在他看來,一個人的性格如果發生了轉變,絕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別人看在眼裏的變化,自己倒是渾然不覺。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兩人終於來到了靖邊侯府的正門前。那侯府建在雲間集東北邊的一處斜坡之上,坐東朝西,地勢較為高聳,可以將整個小鎮的風貌盡收眼底。子信瞧了瞧四周,發現這座府宅背靠山嶺,前抱市集,門前還有一條從山上瀉下來的小溪緩緩流過,看上去頗為壯觀。
與街市上的鬧騰氣象截然不同的是,眼下雖正值午後,侯府內外卻顯得十分幽靜。見此情景,一向淡定的子信也不禁心動了起來。
葉添見他一臉痴愣的模樣,打趣着說道:“你不是說最討厭這些王公貴族之家嗎?怎麼反倒羨慕起來了?”
子信搖搖頭道:“我倒不是羨慕,只不過是驚嘆於眼前這侯府的佈局而已。你看周遭的環境如此美妙,想來這靖邊侯也定是個附庸風雅之人。”
葉添勸說道:“別在這兒大發感慨了,還是先進去看看再說吧。”說完,便朝着門口大步走去。
那侯府門前有兩名帶刀侍衛守着。見他倆走上前來,其中一人便厲聲喝道:“站住,你們兩個是幹什麼的?”
葉添停下腳步,畢恭畢敬地回道:“兩位大哥,我二人是從雲州過來的鄉民,有要事想要面見你們家侯爺,煩勞兩位大哥給通稟一聲。”
那人目光一橫,滿臉鄙夷地看了看他,冷冷地說道:“就憑你們,也想見侯爺?真以為這侯府重地,隨便來個人想進就進的嗎?趕緊給我走開。”
子信一向心性高傲,見這二人這般蠻橫粗魯,心中甚是不快,當即便有離去之意。只是葉添心意不減,又賠笑着說:“這位大哥,你就說門口有位叫張順之的求見,還帶來一樣東西要親自交到侯爺手上。”
那侍衛滿不耐煩地催促道:“什麼張順之李順之的,少在這兒啰嗦。你們要是再不走開,就別怪我動手了。”
子信心底一陣火起,上前斥問道:“你一個小小的家丁,說話竟如此託大。我二人有要緊事求見,你只管前去稟告就是;若是壞了你們侯爺的大事,你擔待得起後果嗎?”
那侍衛惱羞成怒,見眼前不過是兩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便真要拔出刀來教訓一下。這時,右邊另一名侍衛趕忙拉住了他,稍顯和氣地說道:“那你倆先在這裏等着。要是敢戲耍我們,准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說完便轉身走進了府中。
子信一聲哂笑,料他們不過是狗仗人勢、嫌貧愛富之徒,也不正眼相看。不過時下雅興全無,頗有一種山川秀景被玷污的感覺。
過不一會兒,便有一位身穿管家衣袍的人神色慌張地走了出來。子信見他約有四五十歲,闊臉方額,一看便是精明強幹之人。
那管家隨着侍衛來到門口,卻見眼前之人竟是兩名稚嫩的少年,不禁臉色一沉,緩緩地道:“敢問兩位公子,哪位是張順之啊?”
葉添忙拘禮道:“我二人並不是張順之。此次前來侯府,是受一位叫張順之的人所託,將一件東西交給靖邊侯的。”
那管家上下打量着他倆,半信半疑地問道:“那不知您二位與張順之又是什麼關係?”
葉添正要回話,卻被子信一手攔了下來。只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人,略顯謹慎地回答說:“此事關係重大,我們必須見到靖邊侯本人才能告知。敢問足下是……”
左邊那名侍衛在旁叱道:“這是我們侯府的管家,你二人不得無禮。”
只見那管家擺了擺手,思索片刻后說道:“既是如此,那就請二位跟我到府上一坐吧。”
葉添心中大喜。他正想藉此機會,瞧瞧所謂的侯府究竟是何派頭。子信兀自在門前躊躇了半晌,見葉添朝自己招了招手,才頗不情願地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