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落霞坡(一)
落霞坡在位於雲州城東約六七里的地方。子信心急如焚,由於夜裏只有南門能開,他們不得不繞行好一大圈。等到達落霞坡已經過了四更時分。
那神醫孫衍的名號子信也曾有所耳聞。相傳此人性情十分古怪,嚴守“一次只救一人”的鐵律,從來沒有過例外。無論是蠻橫霸道的江湖豪客,還是出手大方的士族鄉紳,都常吃到閉門羹。因而其雖醫術高明,但非到萬不得已之時,很少有人登門造訪。
夜涼如水,涼風瑟瑟,四下里一片幽靜。落霞坡左側的一處凹地里坐落着幾間茅草屋,便是神醫孫衍的居所,此外附近再無其他人家。子信將馬車停在了路邊,輕輕背起陸雲湘望茅屋趕去。
令他又喜又憂的是,眼下雖值深夜,正中的茅屋內卻仍亮着燭火。喜的是不必再苦苦等待,憂的是擔心屋內還有另一名患者,若這孫神醫真如傳聞中那般性情,只怕又要大費周章了。
“神醫,孫神醫!恕在下深夜攪擾,因有一位朋友受了重傷,懇請神醫救治一下!”子信來到那間茅屋門口,焦急地呼喊道。
藉著微亮的燭光,只見裏邊確有一道走動的人影,過了許久才慢悠悠地回答道:“舍下已有患者,還請另尋別處吧。”聲音雖然蒼老渾重,語氣卻十分堅決。
子信最擔心的事還是應驗了,但他咬緊牙關,哪肯輕言放棄?遂又敲了敲門道:“神醫,我這位朋友傷勢嚴重,需要馬上救治。您有什麼條件我都能答應,求你發下慈悲,救救她吧。”
他心下有如火燎,若非裏邊房門緊閉,這會兒只怕已經沖了進去。但那神醫一言既出,任憑他在門外如何呼喊,也再不答話。
子信早已打定主意,即便是要用強,也非逼着他給陸雲湘醫治不可。正準備破門之際,右邊的小屋卻忽然打了開,一道身影頓時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只見那人伸了個懶腰,用稚嫩的口音說道:“你別再敲了,師傅現在已經有一位傷者,不會再治第二個人的。”
乍一看去,發現那人竟是個十來歲的孩童,頭上扎着兩縷髮髻。子信當下已然是心亂如麻,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兀自盤算着說服之策。那小童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俄而又走過來笑着問道:“你要治病,幹嘛非得找我師傅呢?”
子信焦急地道:“我這朋友傷勢很重,非孫神醫不能醫治。我知道神醫有自己立下的規矩,可實在別無辦法,才連夜前來的。”
“可我倒是認識一人,也是個神醫,你怎麼不去問下他呢?”那小童話裏有話地說。
子信眼前一亮,忙扭頭問道:“真的?勞煩小兄弟相告,在下感激不盡!”
那孩童笑嘻嘻地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
子信當即愣了片刻,遲疑着問道:“小兄弟,莫非你也會看病?”雖料想他是童言戲語,但既然是神醫的弟子,應該也略懂醫術。只要能稍微緩解一下陸雲湘的傷勢,說什麼都是值得的。
“當然,我從小就跟着師傅,對於醫理還略知一二吧。”那小童自信滿滿地說。
子信搖了搖頭,還是覺得十分不妥。畢竟人命關天的事,豈能讓一個小孩胡來?誰知那小童卻盯着陸雲湘端詳了不一會兒,便開口說道:“我看你這位朋友是中毒了吧,這條胳臂應該是保不住了。”
子信頓感詫異,忙點頭道:“對,正因如此,我才來請神醫診治。小兄弟,你若真懂些醫術,可否想辦法救救我這位朋友?”
那小童淡淡地道:“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帶她到這邊房裏來,我自有辦法醫治。”說著便望左邊的小屋走去。
子信將信將疑,隨即抱起陸雲湘走進屋內,將她放在了一張床鋪上。屋中充斥着一股濃郁的草藥味,讓人嗤之以鼻。那小童點燃燭台,又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個卷袋,裏邊撇着幾枚閃亮的銀針。
“這位姐姐是你什麼人?我要給她做針灸,你可別介意啊。”那小童從袋中取下銀針,試探着問道。
子信急道:“你現在是治病的大夫,還有什麼介意不介意的?趕緊施救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吩咐。”
那小童道:“你扶她起來,然後把肩上的衣裳弄開,我得先將她體內的毒給逼出來。”
子信應了一聲,便輕輕將陸雲湘扶了起來。待揭下左肩的衣角時,發現她的胳臂已經一片烏黑,不由得閉上了雙眼。那小童隨即在陸雲湘左肩上插了兩枚銀針,又用手輕輕旋動起來,一舉一動做得有模有樣。
只霎那功夫,便又抽出銀針,只見陸雲湘當即吐了一口血痰出來。那孩童喜道:“有門兒!你快扶她躺下。”
子信便又將陸雲湘扶倒在了榻上,問道:“怎麼樣,我這位朋友現在還有生命危險嗎?”
那小童搖頭道:“不好說,但熬過今天夜裏應該沒有問題。要想治好她,我還得另想辦法才行。”
子信站起身,朝他拱手道:“小兄弟,只要你能救下我這朋友的命,有什麼要求我都能答應你。拜託了!”
那小童愣了半晌,笑着問道:“什麼要求都能答應嗎?你可不要唬我。”
子信道:“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在所不辭。”
那小童一本正經地道:“上次我去雲州城幫師傅買東西,見到城內有很多的鐵匠鋪。我想買一把劍,可又沒有錢,你能幫我弄一把來嗎?”
“這又有何難,等明天我就去城裏給你買一把上好的來。”子信笑了笑說,“對了,還沒問過你叫什麼名字呢。”
那小童笑道:“我叫宣兒,從小就跟着師傅在這學醫。可從來都只做一些採藥煎藥的活,還沒有自己給人治國病呢。你這朋友是我的第一位病人,我一定會治好她的,就放心好了。”
子信聽他言辭真切,不由得鬆了口氣,遂又道:“興兒,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煩勞一定要救下我這位朋友。”
興兒點了點頭,自信滿滿地道:“我自有救治之法,不過你也不能坐在這兒乾等,得出點力才行。”
子信道:“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你儘管吩咐。”
興兒走到門口,望着屋外說道:“看見東邊的那口井了嗎?我現在要煎藥,你去打個十桶水上來,倒進院子的那個大缸裏面。”
“十桶?”子信倍感納悶,“只是煎個葯而已,為何要這麼多水?”
興兒執意說道:“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這些水自有妙用。趕緊去打吧,晚了耽擱的可不是我的時間。”
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子信還是徑直走了出去。那口水井就在茅屋東邊,不過四五十步的距離,井旁放着一隻盛水的竹桶。他使勁轉動軲轆,在水井與小院之間來回折返,及至第十桶時,那口水缸正好將近裝滿。
子信忙得大汗淋漓,只見興兒從屋內拿出兩隻陶罐,不知往缸里倒了些什麼東西。稍許,又取了些奇形怪狀的藥材放了進去,說道:“現在需要生火,你趕緊拿些木材來。”
“好。”子信應了一聲,心下卻兀自嘀咕:這麼大一缸藥水,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好不容易生起火來,興兒又接着吩咐道:“你哪也別去,就在這兒看着火。直至把這缸水熬到只剩半碗的樣子,才算大功告成,明白嗎?”說著便舉起蓋子蓋了上去。
“半碗?”子信眉頭緊皺,感覺被戲耍了一般,不由得一陣火起,“你要我打十桶水,卻只要最後半碗,別是和我鬧著玩兒的吧?而且這麼大一缸水,得熬到什麼時候?”
“不經這一番蒸騰,怎麼能把藥材里的精華提煉出來呢?你沒學過醫術,不懂得這些道理,只管聽我的去做就行。”興兒言辭鑿鑿地說。
子信強忍怒火,忿忿地道:“行,只要你有醫治之法,刀山火海我也去得。我這朋友的性命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救下她。”說完便拿起蒲扇,一臉認真地照顧起火勢來。
興兒咯咯一笑,便邁着小步走回了藥房。他雖還在垂髫之年,對於醫藥之理卻頗有些得心應手,只因孫衍念其年幼,始終未曾准許他獨自給人看病。幸得此番天賜良機,心裏想着非要把這位病人治好,讓師傅對自己刮目相看不可。